宝马车沿着湘赣的国道线奔驰着,一天后就进入了茶州地段。沿途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风光潋滟的乡村之美,碧岭簇峰的山峦之巍,可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吸引着她的眼光,都没有调养好她的胃口。她的脑子里,浮现的是她的故乡,浮现的是陡峭而又神秘的雷公岭,浮现的是他的影子,浮现的是她自己点点滴滴的往事。她催促着司机加大油门快一点儿,早一点儿回到家乡去。
记得。在这古老的雷公岭的山冲里,自古以来,谁敢自由恋爱?这都是禁限之门。这里的人们都奉行着明媒正妁这一铁定的乡规,谁还敢无媒无妁,这岂不是场胡闹?这岂不是向祖宗们神灵们挑战,去玷污着他们吗?尤其是在神灵面前,任何人都不能轻举乱动。她和他真的出现了这一桩胡闹而又辱门败村的事,这还了得?
这辱门败村的事一出现,可就臭了三江四水,三寨五村,气得她连病带怒的母亲没几天就死在床上。她自己被送逐出去后,家里的所有的一切都全与她隔绝,这一音信是十几年后偶尔碰见一个三姓寨里人而听到的。就算当时她知着音信也是不敢回家的。当然她自己一生遗憾与伤心是没能给娘毑送葬——罪过啊罪过。是自己给她太多的亏欠。她真的不敢回来,也没脸面回来。因为她做的那件败坏了风俗的事太不可思议了,玷污了雷公神的灵气,玷污了日月星辰,败坏了山冲的风水——啊!是啊,祸怒了雷公神,害得月亮上的天狗也在放毒,第二天叫龙卷风也来了,害得陈村长被仙风刮走了,不是她和他造成的灾难?她犯了伤天害理的事,雷公岭的人都不会饶恕的。
陌生的宝马在这山里路上七拐八拐地跑了一天多。第三天的上午才到达雷公岭。车子就停在进冲的路口上,因为那儿有陆陆续续的人在进进出出着冲口。
她老了,早已到了古稀之年,从她的一身打扮和装束来看,她显得是多么的富贵和时雅。满头的白发,高高的盘绕着,从远处瞧见上,像一只仙鹤嗷嗷地停留在松林冠上,去看世间上的云鬓雾髻。走近一见,那头银丝弯弯曲曲地盘托着,根根被修剪得如蓬蓬松松的雪球儿或把一团棉花糖丝浮笼起来般,独具心巧,独成风景。虽然瘦瘦的脸儿有几分焦黄而又带上着白寡,难见上着鲜活与水气之质,并且松松散散的脸皮儿,开始着往两腮的下边微微地垂坠着,可脸上淡淡地抹上了一层亮丽的防晒霜,就显得恰到好处的生气和素美之丽了。那刚兀的颧骨,就如犊牛肋骨般地嶙峋着。可见,她年青时代的脸上肌肤是多么的饱满。正因为两边腮的欠丰,她在无声无息中给了一个完美的补充和回衬,在耳廓下部,轻吊着两颗名贵的宝石攒珠耳坠,阳光下总显得亮丽的,陪衬着两腮雅气与大气,招人顾目瞭盼。那眼睛的明丽,是多少上了这层年龄的人都难以具有的,你看闪矍炯亮,神满意足。尤其是脖子上挂着的那副硕大的宝石翡玑的璎珞圈,在身上那凤帔雕纹的旗袍领口内闪露着,多叫人倾慕叫赞,爱恋不已,袍边系着豆绿云纹双鱼比目腾云佩,腰间外贴刻丝缕金百蝶素花洋缎窄裉圈。她走起路来高挺着身子,稳健抬步,还没有一点短步驼脊之意。她在老远就放慢了足步,来到了大家的面前,就让足步变得蹀躞些。那闪熠的眼睛总在和善地半眯半张着,她来到了一位老者的面前在问:“大哥哥,你们晓得刘新这人吗?他现在住在哪里?”那位老者似乎是一位熟悉雷公岭内行的人,他首先细细地瞧了瞧她那右耳上的“雷”字,才提高嗓门问:“你既然是我们雷公岭的人,可我们怎么不认得你呢?你是谁?你要问我们雷公岭的刘新老书记,可有几个不知道他呢?刘新老书记他八十岁了,现在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可以说是每况愈下了。”这个老人爱说话,一说起话来就如打开的水坝一样,滔滔不绝。他继续在说:“我们的刘书记他是一位好领导,他带领我们几十年来为了改变这个山冲,付出了他的全部的一切。平心而论,他是一个大城市里的人,就算不在这里做出什么成就,而在这里立下家来也是不容易的啊!他伟大,他了不起!”
“他现在在哪里?”听到他这么说,她的心里更加油然而生地对他产生了无限的爱恋与向往,无限的敬佩与爱戴。不知怎的,这时思念的心就如要插上了翅膀一样,巴不得一下就飞到他身边他眼前,与他共叙着几十年来那生活、人生道路上的火火风风曲曲折折。心在更加激烈地跳动,如青春绽放一般。啊!难道人老了,可那心却永远不会老吗?永远是少女的心吗?不,这是爱情的象征,这是缘分的反应。有缘终成眷恋,我和他是有缘的。这时,不知为什么,有一种什么力量总催促她的双腿在向前地移动着,向他那儿移动着。对,去见到他!马上就要去见到他!不管怎样我一定要快一点儿见到他!是啊,几十年的思念,几十年的渴望,几十年洪荒的心就全部浓缩在这一刻里,一切就如煮沸着的水一般,气流无法压抑了,一切就如刚来喷发的火山一样,深层突兀乱闯的岩液就要升腾起来,一切就像燃烧的太阳一样,心底全都是灼灼亮亮的。你看,她的胸脯激烈地跳动,抖得她的心屏在嘭嘭咚咚地响动。在这时的每一秒里,她总觉得过得太慢了,太漫长了。她忙着几下动作就把这位老哥哥拉上了车,叫他做起了向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