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
张溥与张采两人在一处书局中闲逛着。
书局的面积不大,但却不时就有士子从门外进来,可往往与书局掌柜交谈几句之后,这些士子就又满脸失望的离去。
“店家,你们这还有《新关学》吗?”
又有几位士子进门,向店家打听着《新关学》书籍的消息。
“诸位公子,我们书局已经在印了,再有个一旬左右就会刊印出售,到时还请诸位公子赶早。”
书局掌柜的朝着几位士子连连拱手,态度和蔼的解释着。
这个时代可没什么版权意识,章权的《新关学》自己能印,别人也能印。
如今在应天已有不少书局都开始刊印《新关学》了,有些讲究的还会托人给章权奉上一笔润笔费,但大多的小书局可是连一文钱都为给过。
书局中,张溥与张采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尤其是张采,看着《新关学》如此畅销,他更是气的一甩袖子,气势汹汹的来到了掌柜面前。
“你这天禄阁以前印的可尽是圣人之书,如今怎能自甘堕落,居然刊印《新关学》这等歪理学说!”
掌柜的被吓了一跳,正待解释,却不曾想一旁选书的士子却是不乐意了。
“你这厮,空长了年龄,倒是和那腐儒一般顽固不堪。这《新关学》乃是天下至理,又岂容你这小人诋毁!”
这士子态度生硬无比,显然是对张采言论很是不满。
张采不甘示弱,立马回击道:“我看你这厮深受《新关学》之害,早已忘了圣人之言。”
掌柜的连忙将两人劝开,对着两人连连拱手道:“莫要伤了和气,文人自当雅量,自当雅量啊!”
那士子来了脾气,直接推开了掌柜的,唾沫星子都溅到了张采脸上。
他道:“你可知《新关学》之‘人人生而平等’。此言乃黄钟大吕,当称圣人之言。”
张采上前一步,瞪着眼反驳道:“你可知三纲五常,尊卑体统!”
其实张采并不反对章权“人人生而平等”的理念,但这士子咄咄逼人的态度却是激怒了张采,他近乎本能的反对着对方提出的一切。
“好一个腐儒,且让我来辩你!”
门外有士子听见书局里的吵闹声,兴奋的快步走了进来。自从《新关学》的理念传出来后,应天府隔三差五就会有士子辩论的事情发生。
规模最大的那一次,有近千名士子在文庙辩论,最终演变成了一场大型骂战,格外精彩。
门外士子走进来后,立马言道:“宋之岳武穆与我朝于少保,比之那些昏庸之君,谁尊谁卑?”
张采沉默片刻,可还是咬牙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君尊,臣卑!”
“好一个君尊臣卑,依我看忠义之臣可比昏聩之君要尊卑百倍!”又有士子从门外跑进来加入。
“圣人云:君臣父子,这尊卑体统可早已有定!”
张采的气势略有不足,这些话他都不能说服自己,可辩到这会儿,张采哪还有认输的道理,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强撑。
有士子抓住破绽,兴奋道:“孟子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我看啊,要是依圣人的意思,这民可是最尊卑的,而君自当排在末尾。”
圣人之言,如何反驳?
张采的脸上漏出一丝苦色,根本反驳不了。
况且在张采心里,也并不反对“人人生而平等”的观念,他只是气昏了头脑,本能的反对士子的观点,
反驳自己都相信的观点,张采还真有些力不从心。
看着张采辨别不过,张溥最终还是沉着脸走了出来。
他对着越聚越多的士子说道:“尔等都曾看过《新关学》吗?”
“自然看过!”士子们很是自信的回道。
张溥点头道:“《新关学》所载之‘地位均等论’可曾研读?”
“当然研读过,地位均等,便是人人生而平等,人与人之间只以道德定高低,而不是以位置定高低。”
士子们来了兴致,一个个很是自信的说着。
张溥脸上有了一丝笑意道:“说的不错!”
不过,也就是转瞬间,张溥的脸上就又变了颜色,他直接道:“如此说来,我等士子也当与乐户,军户等贱籍地位相等?”
士子们瞬间变了颜色,脸上一时愕然。
在士子们心里,地位均等这事可从来都不是向下兼容的,而是向上兼容。从自己而始,向上地位均等,向下则贵贱有别。
但总有士子是真心支持“人人生而平等”这个理念的。
“人人生而平等!人与人之间只以道德定高低,若乐户,军户等贱籍与我等道德相等,那地位自然也是相等的!”
一小部分士子站了出来,回答的铿锵有力,这些是真正研读过《新关学》的,也是《新关学》的忠实拥趸,而不是如一部分士子一般,只知道人人生而平等的这几个字。
只可惜这些士子也仅是一小部分而已,大多数士子都默不作声,显然并不支持这一小部分士子的观点。
张溥看着出声的士子,冷哼一声道:“良贱有别,在我看来当是良籍者“人人生而平等”,以道德论高低,贱籍者,贵贱有别,岂言平等?”
“此言有理!”大多数士子眼睛一亮,纷纷支持起来。
“敢问先生是何人?”有士子好奇问道。
张溥轻笑一声,向着门外走去,而后在书局门口忽然停下了脚步,道:“复社张溥”
人群顿时一静,无人说话,显然是被张溥的名字镇住。
一直等到张溥与张采消失在大街上后,书店的士子们这才又鼓噪起来,讨论起了张溥与章权的报纸骂战。
张溥与张采走在大街之上,许久都未曾说话,只是在应天城中的书肆街闲转着,这里的书局众多,士子也遍地都是。
“《新关学》,《白鹿洞旬报》”
张溥看着士子们手里拿着的东西,面色越来越凝重。
“受先,我听说南康小夫子他还未行冠礼吧。”张溥悠悠问道,语气中隐隐有着忌惮之色。
“还未行冠礼,许是十八岁了”张采想了想回道。
“十八!”张溥面色一凝,缓缓道:“如此年龄,已有如此名声,将来岂不又是我大明士林领袖!”
张溥的面上有了些许冷意,他呢喃自语道:“到那时,我又该如何自出?居于其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