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孙绳祖和章权两人,安静的坐在院落之中。
桌子上放着茶点与茶具,几个香烛摆在正中,烛光虽然昏暗,但是却也足够驱散两人身边的黑暗。
一老一少,各自面前都放着茶碗,炉火升腾,壶中的山泉水也沸腾起来,滚烫的开水倒入了茶碗,茶香顿时激发。
孙绳祖随手拿起桌上的茶点,小口的品尝着。
“老师,喝茶。”
章权将冲泡好的茶水推到了孙绳祖面前,声音之中略有疲惫。
孙绳祖押了一口茶水,而后将茶杯放下。
“思庸,要是累的话就早些歇息吧。”
章权摇了摇头,道:“我还想和老师谈一下《新关学》的发行呢,我听说应天那边的书局已经开始出售咱们得《新关学》了。”
孙绳祖脸上有了一丝笑意,他点了点头,道:“出售效果不错,应天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恐怕要不了一月,《新关学》就得在多印上一批才行。”
“老师的《古文观止》卖的如何?”章权又问道。
“还行吧,比起《新关学》,销量倒是差了许多。”
《古文观止》是孙绳祖去年才正式编撰完成的,基本上将章权忘记的那些古人文章都补充齐全了,孙绳祖还加上了一些自己喜爱的文章。
本来孙绳祖是想以章权的名字发行,但在章权的推辞下,也就只写了他的名字和章权父亲章温灿的名字。
说到此处,孙绳祖忽然返回了书房,然后拿出了一张报纸,递给了章权。
“这是最新一期的《复社旬报》,里面有张溥写的新文章,你看看。”
章权接过报纸,借着桌子上的烛火,静静看了起来。
这两年他和张溥几乎成了死对头,两人利用各自的报纸隔空对骂了好几年之久,吸引了一大帮士子的目光。
当然,这种事情对章权来说却算不得坏事,借着张溥的名气,章权小夫子的名头如今可愈发响亮起来。
不但是在南康府,就连应天,如今也有不少章权的拥护者。
支持章权的士子,怒喷张溥以及复社士子为“老朽顽固”
支持张溥的士子,则怒喷章权以及其拥趸为“歪理邪说”
但不论是张溥还是支持张溥的士子,哪怕将章权喷成了筛子,但对章权提出的“人人生而平等”的理念,却从来都没有否定过。
这一理念对这个时代的文人简直是降维打击。
当初章权第一次在《白鹿洞旬报》中提出人人生而平等的理念时,那一期的报纸足足加印了九次,可依旧还有许多士子未曾买到。
也就是在那一次,章权小夫子的名头彻底打入了应天。
《复社旬报》在那一段时间根本不是《白鹿洞旬报》的对手,就连张溥也在私底下对章权“人人生而平等”的理念大加赞赏。
没有哪个士子能拒绝这一理念的诱惑。
所有士子的想法出奇的一致,人与人之间应该只以道德定高低,而不是以位置定高低。那些昏君、贪官凭什么比我高贵!
不过,章权的《新关学》也仅有这一理念获得了大多数士子的认同。
当初借着“人人生而平等”这篇文章的热度,章权又陆续在《白鹿洞旬报》中发表了《新关学》的其他文章。
可惜的是,除了《层级论》稍好些,他的《江西布政使司百姓生存现状记录簿》和《均田减税减役论》有不少士子可都在痛骂。
这两篇文章,几乎是在掘士子夫的根,掘乡绅大户的根,这些士子能接受才怪。
当然,也有极多贫寒士子和一些有良知的士子对章权的这两篇文章评价颇高,认为这两篇文章分别是振聋发聩之良言和治国理政之良策。
也正是这两篇文章给了张溥机会,他在《复社旬报》连发数篇文章,将章权的那两篇批的一文不值。
章权和张溥两人也是围绕着这两篇文章,隔空互喷,辩论的文章都不知写了多少篇。
也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章权在前一段时间,直接将《新关学》的完整版刊印出来,而后发行到了复社的地盘,应天府。
此事自然引起了张溥的不满,《复社旬报》甚至在《新关学》刚发布的那几天,一天一期,每一期都将《新关学》中的内容披的一文不值。
当然,张溥也只是选择性的选取了一些内容批判,《新关学》中“人人生而平等”的理念,张溥自始至终都未曾批过一句。
看着章权看起了报纸,孙绳祖饶有兴致的对着章权说道:“张溥这回写得文章可比以前用词激烈了些,都开始拿你的功名说事了,说你是连童生都考不上的无知小童。”
“说就说呗”章权无所谓道。
“要不考个功名吧,以你现在的学识,秀才决计是没问题的,甚至举人都有可能!”
孙绳祖目光炯炯的看着章权,他是真想章权考取功名,毕竟现在章权可是开创《新关学》的祖师爷,要是后世人说起章权,连个童生都不是,这名声也不太好听。
“不考”章权回复的很是决绝。
孙绳祖叹息一声,道:“思庸,当个大儒其实也不错,你就非得打定主意……造反吗?”
说到最后,孙绳祖的声音已经小到了极致,似乎是怕被别人听到一般。
章权故作诧异的回道:“老师,你怎可平白无故辱我清白,这话被别人听了去,岂不是毁我前程。”
孙绳祖翻了个白眼,他又不傻,章权的想法他又岂能不知!
尤其是在章权组建起了农社乡勇军之后,孙绳祖更是坚信了自己的判断,他这弟子,志向可不是什么大儒,而是天下。
他也跟着章权去看过几次农社乡勇军的训练,不夸张的说,孙绳祖觉得,就凭着那一千人,占领星子县的问题不大。
而且农社可不仅仅只有一千乡勇军,还有大约有二千多人的后备农军,这些人虽然没有乡勇军精锐,但也比那些巡检,卫所的兵丁强的多!
要是章权打定主意举旗造反,孙绳祖觉得,别说是星子县,就算是整个南康府,也不过是旦夕之间就可拿下。
“思庸,若事不成,又该如何?”
章权笑了笑,他看着孙绳祖,坚定的回道:“必成!”
孙绳祖不再说话,他其实一直都想引导着章权向着大儒的方向发展,可惜,章权似乎从来没有过这方面的想法,甚至就连科举,章权都从未想着去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