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第二天傍晚,叶榕刚回到登仙观中。
他知晓李十一那边说的再天花乱坠,终究形成的也只是一个草案,具体后续工作还要等他通过书面方式报回去,那边在研究商讨出个正式的契书,还要再拉来德高望重之人作为见证,才算是彻底敲定合作。
这周期叶榕估摸总得有一个月,届时他这一茬血骨参差不离也种好了。
此时灵田旁垒就的那些瓦片经过一轮真火炙烤月华降温,已挂上了薄薄一层如同琉璃般的光洁表面,伸手轻叩上去,还能听到与之前闷响完全不同的脆亮金石之音。
不过这强度显然还没达到叶榕预期,再说通过老李订的那些雕刻工具还有几天才会到货,叶榕又给下方聚阳阵充了个能便暂时不管了。
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办,那就是从季和堂带回来的这株:【状元草】。
这名字看着挺喜庆的,但叶榕辨识术丢上去返回的结果却不太乐观:妖草。
然后便是它的培养要求,这东西每日子时要三滴种草人的心血喂养,据赵家那独子所说,一旦养成,它便会增强自己气运,虽不能说心想事成,但起码也能高中状元。
但叶榕得到的结果却是:天生魅惑、幻象丛生。
至于什么绑定气运之说,也不知那倒霉孩子从哪听来的,这玩意现在才只是幼体状态,只能魅惑供血者一人,待到成熟之后,怕是整个赵家庄子都会成为它生长的养料。
而且关于这草的源头,听李十一的转述:一问及来处,赵家那把妖草带回来的倒霉孩子,就一问三不知,再问就面色痛苦,只说是有人见他可怜赠予他的。
倒是李十一在诉说这些细节时,只说那孩子可能是育养此妖草导致神魂受损,那问了几句就开始岔开话题的模样,让叶榕品出些讳莫如深的潜台词。
当然在季和堂发现这玩意诡异之后,叶榕本该听从李十一建议,把它就地毁去比较好,可这东西却并不是天生妖草,而是从一样常见的植物中变异而来。
生姜,这就是状元草的原型了,此时被叶榕从花盆里取出来之后,这生姜如同一只竖直向上想要从土中攀爬而出的手掌一般,根根指头清楚不说,连指甲也依稀可辨,而那五根翠绿幼苗,便是从“指尖”生长出来的。
生姜辛散温通发汗解表,怎么看都不像落命草这种需要子时种植的阴属药草,可又偏偏到了晚上就会无风自动提醒人莫要忘了喂养,若说这里面没古怪,鬼都不信。
也正是这妖草来源古怪,才让叶榕想把它移植到灵田中看看,它的情绪是否癫狂,若是把鲜血换成从小溪中抽来的小雨术,又会让它产生什么变化?
有道是触类旁通,或许这株药草能让他窥得小溪中那些灵水,诱导植物变异这现象背后隐藏的规则。
驻足田边,仔细看着手上这比他手掌都大的生姜,或许因为有供血者不断提供营养的缘故,这生姜没有像叶榕熟悉的那些从块茎中生长出嫩芽的植物,会因为供给营养到芽苗上,导致块茎萎缩,反而膨大得连本该有的褶子都绽开不少。
把这块生姜扔到田里,叶榕也没想着真把它种下,只是用翻地术把它稍微扶正,便一手捏着灵剑术,一手触碰到了最高的那簇芽尖上。
空的?
眼前状元草就像是一间原本热热闹闹,此时却空无一人的屋子,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告诉叶榕其中曾经有过什么,但此时却像游鱼从水下路过一般,只留下股股暗流。
而当叶榕灵机一动,不拘泥于纯粹感觉,而是运起十方云动包裹着神识继续深入继续探查时,伴随着最后一抹阳光落下外墙,他突然感到……
屋子的主人,回来了。
只是刹那间,就如同鼻子被人揍了一拳似得,叶榕只觉得脑袋嗡得一声,人的七情六欲被放大到了无数倍,一股脑通过神识搭建出的通道灌了过来,让他连站着都勉强,摇晃了两下便一屁股跌坐在地。
要不是眉心清凉再现,只是转了半圈便消解了那如洪水般冲击着叶榕神智的七情六欲,怕是再过上片刻他的自我意识就会彻底湮灭,变成只知傻笑的白痴。
也正是叶榕及时恢复神智,才能看到那状元草上的簇芽正飞快生长,如同藤蔓般彼此纠缠着,在空中即将编织出一个眼睛的外形。
顿时心中警兆大作,放出灵剑术直接把那状元草,合着上面马上就要成型的眼睛绞得粉碎,叶榕连大气都不敢喘,又放出翻地术把碎片悉数吞入地下。
顾忌着对方可能还有后招,叶榕干脆在地下又把每一块碎片都收集起来,混杂着泥土聚成了人头大的土团。现场画了个聚阳阵,顾不得夜间效果会大打折扣,在毫不顾忌的灵力输出之下,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它就被高温炼成拳头大的不规则陶块。
看着那个陶块,叶榕心中警兆只是稍减却未消失,他禁不住抬头看向警兆传来的方向……
义阳。
在义阳城外,一处经过伪装外表普通的庄园地下密室内,一个面目阴霾的中年人缓缓睁开双眼,起身离着面前正在燃烧的人形火炬远了些。
叫住看到火光赶过来,手里提着水桶的手下,他缓缓摇了摇头:“这是六阳火,水浇不灭的。”
“圣姑来了。”
随着音声响起,众人纷纷左右退避让开道路,面色恭敬口中用奇异的调子呢喃着。
那穿着暴露的女子走上前瞥了眼还未烧尽的人形火炬,视线落到中年男子身上,显然是在等他一个解释。
“圣姑,我刚才正在例行巡查,突然发觉有株状元草被人用神识探查,担心被他们发觉此处,就汇聚周遭药奴心念反击了回去……”
听着身前颇有些不耐烦的圣姑哼了一声,中年人头低得更低了些:“这些药奴都是殿中精挑细选的,心念汇聚纵然是甲等没有准备也会吃个大亏,我本以为能借此机会强行催生状元草,起码知晓是谁在探查,但对方不但把草毁了,还用六阳火反制,才……损了这药奴。”
“是哪个方向?”
“西北方。”
沉吟片刻,圣姑问道:“固始镇?”
“应该是那个方向,前些时日有人报上来,说成功在那边开枝,那里地处偏僻,只有医仙门的分舵,属下原本想着把那叫赵家庄的地盘占下,发展成隐秘分舵的。”
“医仙门不擅争斗不足为虑……”思忖片刻,圣姑才说道:“枝无大小、根生四处。你亲自去看看,不过有些话我要说在前头:损一补十的道理你当知晓,若是没有结果,你便吞下圣种填补空缺吧。”
待到赶来的众人离去,空荡荡的密室中只有两人时,圣姑原本冷厉的眼神蓦地柔和下来,上前一步贴着中年人近了些,幽幽叹道:“义阳是我在光州巡礼最后一站,不日我就要启程去益州了……”
“属下祝圣姑……”
中年人话说一半戛然而止,不得不又后退一步,与靠过来的圣姑拉开些距离。
又轻叹了一声,圣姑停下脚步,想与面前人对视,看到的却只是头顶的斑驳华发:“虽然……保重吧,爹爹……娘还在巴州等着您呢。”
“是,圣姑。”
此时在两人不远处,那人形火炬的光芒已渐渐黯淡下来,但周边墙壁上投射出的影子却愈发狰狞,如同地狱中正挣扎出油锅的恶鬼一般。
而那些影子的主人,正是一个个被身上蔓延出的枝条、根须种在地上,身体外面裹着层厚厚黄蜡,只有双眼和嘴巴暴露在外,明明还有着呼吸,却已与怪异植物共生的药奴。
伴随着中年人答应出声,那些药奴凹陷在蜡壳下的双眼,不约而同都转向了中年人方向,眼中的怨毒和渴望几乎已化成实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