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榕要找的丽花楼,便是在这条弥漫着脂粉气的长街尽头,旁边附带的小码头上还拴着两条画舫,不时有仆役端着木盘踩着颤巍巍的跳板上去,为正饮酒作乐的贵人们送去吃喝。
至于为什么放着温暖的木楼不待,非要去只能靠着屏风和纱帐挡风的画舫上乐呵,站在河边呆立了一会的叶榕也想不明白,只当是这些人就喜欢这调调。
因为入楼便要十两银子的茶水钱或是掏出证明自己身份尊贵的牌子,叶榕顾忌着雁过留痕的道理,也没进楼中,只是在寒冷的河边找了处能遥遥看见丽花楼大门和那小码头的地方,静静站在一棵树后等待着机会。
要说为何他能这么笃定一定能见到董升的道理,叶榕其实也不知,只是心中隐隐有一种下网了就一定会捞到鱼的感觉。
硬要往深处去论,叶榕也只能强行朝着劫数上靠了——或许他此行,便是应了那董升的劫数。
至于是应劫还是破劫,双方就各凭手段了。
叶榕这一站,便站了整夜,待到天色蒙蒙亮,他才看到在楼中欢乐了整晚的人开始陆陆续续走了出来。
早就等候在门外,或是悬着各家独特标记,或是制式相同一看就出自车行的马车,也被招呼着上前载客。
而混在这人群中,还有个披着青裘,手中提着个篮子款款向他走来的女子。
等等!
叶榕蹙起眉头,与那女子眼神碰到一处,对方并未偏开视线,反倒是直勾勾盯着他,仿佛怕他跑了一般加快脚步。
待到人离着更近了些,叶榕才看到对方脸上已有些晕开的脂粉,想必若卸去铅华,也该是个俊俏的美人呢。
可此时这个美人却眼中寒煞,走到叶榕面前低下头居高临下地狠狠剜了他一眼,才把手里挂着布的提篮硬塞过来,嘴里更是不忘出言挖苦道:“你这人真是个傻子,站一夜就能站的人回心转意了?”
视线上下扫过叶榕这洗得褪色的道袍,她从鼻子里挤出一声不屑冷笑:“你在城外就好好烧你的香,念你的经!别以为姐儿去上香了、跟你对上眼了、舍给你皮囊了,就是看上你了?”
见叶榕还是不搭腔,只是朝着楼门方向看,她更是恼怒,用力搡了这冥顽不灵的小道士肩膀一把,手掌感受到对方穿着的单衣下瘦削的肩膀,原本酝酿在胸的狠心话语也说不出口了,幽幽叹了口气,才缓和下话语劝道:“楼中的姐妹,能出城上香的都是清倌人,就算匣子里没攒下几个赎身银两,想要见个面的价钱也不是你这小道士能掏的出来的。”
“你若是有心,便听了姐姐这句劝,吃了这些残羹冷炙填饱肚子,就当全了来此的心意,回去大病一场也就想通了。”
叶榕这时才有些讶异地看向面前人,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混杂着浓重酒气的淡淡脂粉香气,被迎面而来的风送过来,让他鼻尖发痒低头伸手掩在鼻前,轻轻打了个喷嚏。
心中怜意大生,女子声音又柔和了几分:“我知你不甘心,总想着见一面,有话说清楚就好了,但……”
话还未说完,女子就听得身后隐隐传来芸娘芸娘的叫声,她脸色顿时一变,故意拿捏着腔调哼道:“滚吧!别再来了!见你这野狗样就碍眼!小心着点,再见着就唤人来敲断你狗腿!”
丢下这句话,也不管叶榕怀里的提篮,芸娘反倒是逃难似得,提起裙角小跑着回到楼前,推开半掩着的角门钻了进去,临了关门时还不忘再看了眼叶榕。
给人刀子嘴豆腐心关心了一番,甚至还莫名加上了痴情小道士的人设,叶榕脑补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为何这戏码会出在自己身上。
不过好在他已经从出门的人群中如愿见到个熟悉的虬须身影,比起上次见面,对方虽然换了身华贵锦袍,但背后的剑匣却依旧背的牢靠。
眼看他上了辆马车,叶榕随手把提篮放在树下荒草隐秘处,转个身便隐入了树干后,静静看着那辆马车上悬挂的铃铛,又仔细看了看拉车的杂色马的花色排布,暗暗把这两样东西记在心里之后,才放心得离开此地。
见到叶榕离开,一直躲藏在角门后透过门缝悄悄观察的芸娘才暗暗松了口气,回身却被不知何时聚在身后的几双大眼睛吓了一跳,啐了一声笑骂道:“小蹄子们想男人了?”
“那俊俏的小道士谁不想呢?”
“可惜被芸娘你拔了头筹,怕是人家心里已印上你影子了吧!今晚说不定就该来守着你了!”
不说芸娘随意欢笑应对间,眼底悄悄闪过的一丝落寞神情,只提叶榕并未找地方休息,而是很快跟着回返的马车找到了车行所在。
把记忆中中看到的那个外表独特的铃铛,与车行大门前悬挂的那一对对比了一番后,他才就近找了个食肆,给自己要了壶不知掺了多少水的淡酒,搭配着几色小菜,自斟自饮了起来。
一直到那马车回来,已是过了大半个时辰,叶榕这一路行来,也知晓了城中不能纵马奔驰,而要维持一个不让车后宿醉的客人吐出来,既舒服又体面的速度,大概需要的速度其实比人行走也快不了多少。
再联合那马车离开的方向,虽然没有城中地图,但依据方向推断,叶榕心中已暗暗划定了一个大概范围。
唤过伙计结了酒钱,叶榕也没去做找那车夫询问,凭白暴露了自己的莽撞行为。而是像遛弯一般,学着路人双手拢在袖中,沿着那马车来的方向,暗自计算着时间,走到第一个十字路口,左右看了看选定看起来相对安静的一边走了过去。
这北城中喧嚣之处有,闹中取静的地方也不少,叶榕路过了好几家外表装饰的华丽的客栈,却都没有进去,而是继续向前,再次驻足在一个十字路口,看着右手边一排闭门小院后,他便知晓自己找到地方了:
董升终归是修道中人,再加上他自视甚高,自然不喜与人杂居,而这种闹中取静,从门缝和墙顶镂花大概看进去,里面还引入河水做了亭台水榭景色的小院,便比较符合他身份了。
而且算算时间,差不离也就是这条街了,而要确定董升住在哪个院子里,盯梢的笨办法却不太实用了。因为这条街本就安静,他这么大一个人又没什么隐身的法子。光是站这一会就已经有狐疑中夹杂着审视的目光瞟过来了,更不要提要是真傻愣愣站到晚上,怕是补天司或者是衙门的人都要被招惹过来。
很快离了这条街,叶榕七拐八拐绕了半天,才随意选了家酒肆进去选了张临街的桌子坐着,盯着外面看是否有尾巴的同时,心里也在思忖:
夜长梦多,不能在城中过多耽误。
修道之人都对危险有天生直觉,自己若是出现太多,会引起董升警觉,要动手就别迟疑。
“客官,大清早的喝烈酒怕是伤身,要不来壶米酒热热?配上几样清口小菜,喝着也暖身……”
抬头看向面前殷勤抹着桌子的伙计,叶榕忽然笑了,摸出锭大概半两的银子放在桌上,对伙计问道:“你的衣服,卖不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