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米伽用脚踹了踹躺在地上的安吉尔，没有说话，但他的意思非常清楚，又是奇美拉原型机搞的鬼。
莫乔将手指伸向喉咙的深处，硬物的刺激引起喉咙的收缩，他跪在地上干呕，喝下去的腥臭河水被他全数吐了出来。
一边擦去嘴角的涎水，莫乔一边回想刚才发生的事。
他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己就是幽影的吹笛人，对面的人显然也将自己当作是他。
“奇美拉原型机让我们互换了身份？这就是第二重门？！”他惊讶地脱口而出。
“不，”忽明忽灭的灯光下，欧米伽缓缓地摇头，“第二重门并没有完全打开。我本想在事态演变到这个地步之前回收的，没想到被那群该死的夜行者搅了局。”
平静的语气中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恼怒，那帮白痴，非得在那个时候动手！
哪怕是等他终止了奇美拉原型机的失控之后再出手，也好过现在这个局面。
但欧米伽也心知肚明，幽影不会放过这个骚乱的机会。
若是等到他们平息了事态，重振旗鼓，之后再想从他这位干预者手中抢走安杰尔，会更加得困难。
幽影选择在混乱中赌一把。
哼，欧米伽发出不屑的鼻息，倒真像那帮亡命徒的作风。
“第二重门完全打开之后，会怎样？”呕干了胃中的臭水，莫乔问道。
“会进行神经的接肢。”欧米伽说。
“就像我和吹笛人刚才那样？互相认为是彼此。”
这恐怕就是现在头顶的教堂里的众人之间正在上演的情况。
不管幽影是靠着什么免疫奇美拉原型机第一阶段的污染，很显然没能帮助他们在第二阶段维持维持理智。
收容小队的队长摇摇头，他朝谬使了个眼神，长袍女人心领神会，默默拉起地上的安杰尔。
“不仅如此。你可以将你的认知神经想象成一颗大树，只不过每一节枝干，都由镇上其他人的认知所构成。”
莫乔默默思忖着欧米伽的这番话。
奇美拉的污染失控的第一个阶段，是生物肢体的接肢。
第二个阶段，是认知神经的接肢。
第二阶段显然并不是刚才才发生的，莫乔联想到黑森镇前段时间发生的几起冲动攻击事件。
那个时候，那些人的认知，说不定就和镇上的某些动物有了轻微的缝合。
现在好像正是动物发情的季节，他想，平日可以温和解决的事却一点就炸，没来由的攻击性和愤怒说不定有迹可循。
如果第二重门完全打开，他们全被卷入奇美拉的污染之中，到那个时候，莫乔看到的将是池楚歌眼中的画面，听到的是灌入泽塔耳中的声音，嫉恨的是温迪戈的敌人。
或许比他想象中还更要支离破碎，犹如被大胖子一拳打碎的橱窗玻璃，长期记忆与短期记忆、喜好与憎恶、手的触觉与脚的触觉，碎了一地，与其他人连接在一起。
莫乔试着想象那会是个什么样的情形，但他的想象浅尝辄止。
人的想象力是有边际的，徒留下难以名状的恐惧与后怕。
“扑通”。
谬将肩上的安杰尔放倒在莫乔的身前，女人用手掰过安杰尔那张失去知觉的脸，翻起眼睑，用手电筒的强光打在他的眼珠上。
“情况怎么样？”
欧米伽问道，有些焦躁，他想尽快解决这件事。
谬顿了顿，犹豫着是否要如实汇报，最后只用简单的几个字说了欧米伽此刻想听到的情况。
“虽不如预期，但可以进行链接。”
“你想让我和他共感共识？”
莫乔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但是等等，按照此前他的判断，现在所有人，最起码是刚才和他在一起的那批人，不是已经处于安杰尔的认知网络里了吗？
“我需要你进入他更深层的认知角落，找到藏起来的奇美拉。”欧米伽淡淡地说。
“我该怎么做？”
“你是神经漫游者，你问我？”
原来这就是这次任务需要他的原因，莫乔将被河水打湿、贴在脸颊的湿法顺着额头拢上去。
清爽的感觉让他冷静下来。
虽然他的确能够和别人共感共识，但都是建立在一开始就与骇入体处在不同的认知网络的前提之下的。
他回想着前几次访问的情况，蜘蛛人那次，他使用了雷蒙德所说的“特洛伊木马”，靠着他易感体的体质以及想象，骗过了蜘蛛人网络的防火墙。
鹦鹉人那次则是他在体内埋入了大荒牦之骨，感染了与鹦鹉人相同的污染。
与A－13的共感，则是借助了雷蒙德所给的神秘药物，放大了他身为易感体吸引周遭污染的“磁铁”特性。
但现在他们本就身处于安杰尔的认知网络之中，他又该如何继续进行深一步的链接？
见莫乔愣在原地，迟迟没有行动，欧米伽不耐烦地催促道：“怎么了？”
“别吵，我在思考。”
他要怎么做？
之前遇到困境的时候，义肢过载总能大力出奇迹，手不自觉地放在心脏的位置上。
但现在心脏被海葵触手所缠绕，太强烈的刺激会引起触手的激烈反抗。
更加重要的是，莫乔这一次对“大力出奇迹”这件事本身就没底。
认知骇入是个精细活，就像张飞力气再大在绣花上可帮不上什么忙。
“在那之前，你得先回答我，奇美拉原型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瞥了一眼他，欧米伽淡淡道：“这很重要。”
莫乔诚恳地点头：“非常重要。”
虽然他也说不出所以然。
“ ......”
欧米伽一如既往地沉默，莫乔还以为他仍心存警惕，于是加重语气催促道：“如果你想让我骇入安杰尔的认知更深处，我就必须知道奇美拉原型机究竟是如何运作的！”
“为什么？”欧米伽垂眼。
“安杰尔的体内有两股污染的力量，一个来源于他体内原本的遗骨，一个来自于奇美拉。”
莫乔拍了拍安杰尔的肩膀。
“我必须先知道我们现在所处的他的认知网络，究竟是在哪股污染的力量下形成的。”
如果没有奇美拉原型机的干扰，只有安杰尔自身来自遗骨的污染，那还简单。
莫乔或许还可以挖出他的巨兽遗骨，砍掉一半，安在自己身上，用鹦鹉人那次同样的方法，感染和他相同的疾病。
但他非常肯定，现在的这个认知世界一定被奇美拉污染过。
沉默了几秒，欧米伽幽幽地说：“奇美拉原型机，和它的名字一样，是‘缝合’与‘接肢’。”
“这个我知道，说点新鲜点儿的。”
奇美拉将镇上的居民缝合成了小山一般的接肢怪物，莫乔亲眼见过。
“它没有实体，只能通过寄生在合适的宿主脑内发挥污染。”
“没有实体？”
欧米伽颔首，“犹如一段特定的频率或者噪音，看不见摸不着。普通人也听不见，只有进入合适的那个人耳中，才能发挥作用。”
“什么作用？”
“让宿主的污染失控，把周遭的一切拉入被污染过的认知网络中的作用。”
“你的意思是......”
莫乔迅速反应了过来，“奇美拉原型机其实只会对一个人产生作用？”
“它弄乱了一个人的脑子，再把其他人拉入这个脑子之中，变相地污染了所有人。”
倒了大霉的可怜虫。
莫乔不由得在心中替安杰尔唏嘘一声。
本来就是来旅个游，出了城，吃着火锅唱着歌，脑子突然就被奇美拉劫了。
这时，莫乔唏嘘地耸肩，还没有意识到欧米伽话中的潜在之意。
“奇美拉是怎么选上安杰尔·杜雷的？”
“不清楚。”
欧米伽摇头，同样，他也不清楚收容所地下那些搞发明的疯子是怎么鼓捣出奇美拉原型机这样奇奇怪怪的东西来的。
“它是一段频率，只能被特定的耳朵捕捉。”
弗兰肯·雪莱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笑着眯成一条缝，上下连缀在一起的眼皮像是两条白色的蛆虫。
欧米伽还想追问，弗兰肯哼着歌打断了他。
鸟窝头男人嘴中哼着几句不知道是哪个地区传来的民谣调调，忽然恍然大悟般一拍脑袋，说：
“或许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一首歌，歌曲从唱歌的人口中唱出，被听见的人所听见，就住进了听者的脑子里。”
“......”
面对亢奋的弗兰肯，欧米伽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他知道自己问不出更多东西了，他也不需要知道细节，比如是谁将这首歌带到了外面，为什么是在黑森镇，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猎狗只需要带回猎物，不需要知道这场狩猎是为了什么而展开。
斜睨着一言不发的莫乔，欧米伽蹙眉：“你想得够久了。”
莫乔轻叹一声，思来想去，他就只想出了这么一个办法。
虽然不情愿，但眼下能不能解决奇美拉原型机所引发的失控事态，似乎全仰赖于他。
“当我进入了这家伙更深层次的认知世界，”莫乔指了指安杰尔，“然后呢？”
“然后我会通过谬和你链接，找到奇美拉，用利维坦之枪回收它。”
“你是说，谬？”
莫乔讶异地看向身披白色长袍的女人。
谬脱下长袍，莫乔轻轻地倒吸了一口气，难怪她平日里需要长袍的掩盖。
和他之前的猜想一样，不带多余感情的谬并不是人类，而是机械姬。
长袍下的躯体没有皮肉的包裹，根根金属制成的肋骨外露，肚腹之处空空如也，只有一根脊椎将胸腔与骨盆连接。
骨盆再往下，是犹如机房内密集的电线纠缠环绕在一起形成的几根粗壮的铜线触手。
“那干嘛不直接让谬与安杰尔链接？”莫乔不解。
“我没有接入口，只是传输的桥梁。”
哦，意思就是相当于一根数据线呗？
而他就是那个插口。
“好吧，我知道了。”
莫乔挽起袖子，尽管实际上他并不需要真的用手做些什么，但干大事之前总需要点仪式感。
他觉得这个动作应该能传递下定决心之后说干就干的意思。
欧米伽和谬退后几步，莫乔却向他招呼道：“我需要你的协助。”
“你要我做什么？”欧米伽提问。
“你可以干预眼睛所看到的事物，对吧？”
欧米伽点点头。
“我需要你用干预的力量，”莫乔蹲下，将安杰尔翻了个面，正面对着自己，然后说道：“将我变成安杰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