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

秋后轻声说了句失礼了,缓缓将春浣的右手举起。

阴神皆是一愣,给邪魅算卦可真是天方夜谭,这是件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秋后透过掌纹看去,他算卦卜算的从来就不是所谓的命运,他只是迎着光阴长河,随意一探。

春浣缓缓一愣,嘴角扬起一丝微笑,却没有丝毫温度可言。

三百年前,前朝朝廷刚刚修缮完毕。

山河之外,京城赶考书生何其之多。

在放榜之前,这群书生才陷入了彻底的放纵,京城游玩取乐的新鲜玩意可不少。

但要说天下男人最喜欢的,还得是迎春楼的女子。

穷书生倒是没有钱财,单单点上那么一位女子,但是在大堂之中一睹芳容还是可以的。

叫上一碟花生,几人合买一壶清酒,遇见美人吟诗作对一首,好不痛快。

“说来不害臊的,春浣当年也可是迎春楼的头牌,琴棋书画,小女都略懂一二,道长可否想听听?”

言毕,春浣伸出秀指比作抚琴状。

见秋后并未搭理她,春浣冷哼一声,又接着说了下去。

这些在迎春楼的姑娘,要说做饭洗衣,她们并不擅长,但论起男人心,天下女子可没有多少比得过她们。

多少男人家庭美满,妻女齐全,可这样的男人,到头来也会为了她们散尽家财,抛家弃子。

“可是他不一样,至少当时我以为他不一样。”春浣自嘲道。

迎春楼内有一小厮,他也是进京赶考的一位书生,不过他进迎春楼,只是为了撑到放榜那天罢了。

此书生生得俊俏,对待艺伎姑娘们也极其礼貌,那是打心眼里的尊重,而非把她们当成玩物。

楼中艺伎大多命运悲惨,身为女子又何尝不想找一位如意郎君,只不过她们的身份注定无法这么做。

只有到人老珠黄之时,悄悄的离开京城,贱卖个尚好的价格,走完自己的一生。

而这位姓柳的书生,文笔极好,常会将这些沦落风尘的不幸女子写入词中。

并会为艺伎们写名取字,他们这些男拥,倒也为迎春楼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迎春楼与其他楼阁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它有规矩,你一天是艺伎,就得做好一天艺伎的本分。

至于那些红杏出墙,犯了事的艺伎,不好意思,轻则打板,重则赶出楼内。

被赶出楼内的艺伎,重打十大板子,用棉被裹着身子,由他们这些男拥从后巷丢出去。

唯有柳书生会搁上几枚铜钱,为姑娘添上一件单衣。

春浣见过许多才子,但愿意为她们这些下九流的艺伎谱词写曲的,只有柳书生一位。

作为迎春楼的头牌,春浣哪有资格轻谈自己的未来,她的未来早就被明码标价。

可少年情谊,向来将生死度外,二人早已私定终身。

“他负我?他没负我。他负我!”春浣突然癫狂起来。

她爬起,整个人瘫到秋后的身上,尖锐的指甲卡在秋后的脖子上。

“道长啊!我等了他三十年,他金榜题名,赢取功名,家庭美满,可春浣呢?”

五年,柳书生平步青云,官至四品。

春浣仍是迎春楼最美丽的女子,多少人豪掷千金,只为一睹红颜。

十年,柳书生迎娶公主,乃是当朝驸马。

达官贵人的妻室找上门来,春浣被她泼了硫酸,至此毁容,被赶迎春楼。

二十年,柳书生稳坐文官之首。

春浣街头卖唱,任人欺凌。

三十年,柳书生告老还乡。

春浣死在深巷寒夜,五脏六腑被野狗分而食之。

“我狠,天下读书人,我恨!”春浣身上红光大胜,身上红袍仿佛浓郁的可以滴血。

至于她那张精致的脸蛋,也逐渐被什么东西腐蚀,逐渐溃乱,露出白骨。

“道长,春浣可还美丽,可愿赴死?”

秋后并未挣脱,他示意阴神们也不要轻举妄动。

“三十年间,你可见过柳书生?”秋后缓缓问道。

“远远见过一面,利欲熏心之下,早已面目全非。”春浣咯咯咯的笑了起来,语气之中却充满了凄凉。

“随本道看些东西吧。”秋后一把抓住春浣的手。

……

三百年前的京城,一个手执竹杖的瞎道士缓缓漫步街头,他的腰间挂着一块波光粼粼的龙鳞。

边上站着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子,脸上有一块仿佛被烧伤的伤疤。

在春浣的掌纹光阴中,秋后探到了柳书生的模样。

秋后可以出现在他所探之人过去的光阴中,但无法改变什么,只能观看。

在放榜当日的晚上,柳书生迫不及待的跑向迎春楼。

他想告诉春浣这个好消息,他是头名,他是本朝科考第一名。

就在他疾驰之时,四位护卫突然将他抓住,一位相貌与他有几分相似的年轻男子,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看来这所谓的神仙也不咋样,给的丹药模仿出来也就七分相似。”那年轻男子嘴里嘟囔着。

柳书生拼命大喊着:“放开我!你们要干什么!”

那年轻男子哈哈大笑起来,捏住柳书生的脸:“当然是……成为你了!把他双腿打断,扔到城外护城河里。”

春浣早已泪流满面,无数次冲上前,但无数次穿过虚影。

他们只是光阴长河的岸上客,无法触摸,无法改变。

秋后轻叹一口气,脚步微转,她们又来到了四十年后。

他们面前有一位双腿尽断的老人,身形消瘦,宛若枯骨,黑发尽白。

这四十年,他一直在找方法进入京城,但每次都被那位所谓的柳书生拦住。

直到十年前,柳书生告老,也没有人会相信他一个糟老头子。

再到迎春楼,早已物是人非,只听人说,那曾经的春浣甚是凄凉,死去约摸十多年了。

柳书生无力的跪在深巷,用一根枯枝在地上划着。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