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后轻声说了句失礼了,缓缓将春浣的右手举起。
阴神皆是一愣,给邪魅算卦可真是天方夜谭,这是件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秋后透过掌纹看去,他算卦卜算的从来就不是所谓的命运,他只是迎着光阴长河,随意一探。
春浣缓缓一愣,嘴角扬起一丝微笑,却没有丝毫温度可言。
三百年前,前朝朝廷刚刚修缮完毕。
山河之外,京城赶考书生何其之多。
在放榜之前,这群书生才陷入了彻底的放纵,京城游玩取乐的新鲜玩意可不少。
但要说天下男人最喜欢的,还得是迎春楼的女子。
穷书生倒是没有钱财,单单点上那么一位女子,但是在大堂之中一睹芳容还是可以的。
叫上一碟花生,几人合买一壶清酒,遇见美人吟诗作对一首,好不痛快。
“说来不害臊的,春浣当年也可是迎春楼的头牌,琴棋书画,小女都略懂一二,道长可否想听听?”
言毕,春浣伸出秀指比作抚琴状。
见秋后并未搭理她,春浣冷哼一声,又接着说了下去。
这些在迎春楼的姑娘,要说做饭洗衣,她们并不擅长,但论起男人心,天下女子可没有多少比得过她们。
多少男人家庭美满,妻女齐全,可这样的男人,到头来也会为了她们散尽家财,抛家弃子。
“可是他不一样,至少当时我以为他不一样。”春浣自嘲道。
迎春楼内有一小厮,他也是进京赶考的一位书生,不过他进迎春楼,只是为了撑到放榜那天罢了。
此书生生得俊俏,对待艺伎姑娘们也极其礼貌,那是打心眼里的尊重,而非把她们当成玩物。
楼中艺伎大多命运悲惨,身为女子又何尝不想找一位如意郎君,只不过她们的身份注定无法这么做。
只有到人老珠黄之时,悄悄的离开京城,贱卖个尚好的价格,走完自己的一生。
而这位姓柳的书生,文笔极好,常会将这些沦落风尘的不幸女子写入词中。
并会为艺伎们写名取字,他们这些男拥,倒也为迎春楼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迎春楼与其他楼阁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它有规矩,你一天是艺伎,就得做好一天艺伎的本分。
至于那些红杏出墙,犯了事的艺伎,不好意思,轻则打板,重则赶出楼内。
被赶出楼内的艺伎,重打十大板子,用棉被裹着身子,由他们这些男拥从后巷丢出去。
唯有柳书生会搁上几枚铜钱,为姑娘添上一件单衣。
春浣见过许多才子,但愿意为她们这些下九流的艺伎谱词写曲的,只有柳书生一位。
作为迎春楼的头牌,春浣哪有资格轻谈自己的未来,她的未来早就被明码标价。
可少年情谊,向来将生死度外,二人早已私定终身。
“他负我?他没负我。他负我!”春浣突然癫狂起来。
她爬起,整个人瘫到秋后的身上,尖锐的指甲卡在秋后的脖子上。
“道长啊!我等了他三十年,他金榜题名,赢取功名,家庭美满,可春浣呢?”
五年,柳书生平步青云,官至四品。
春浣仍是迎春楼最美丽的女子,多少人豪掷千金,只为一睹红颜。
十年,柳书生迎娶公主,乃是当朝驸马。
达官贵人的妻室找上门来,春浣被她泼了硫酸,至此毁容,被赶迎春楼。
二十年,柳书生稳坐文官之首。
春浣街头卖唱,任人欺凌。
三十年,柳书生告老还乡。
春浣死在深巷寒夜,五脏六腑被野狗分而食之。
“我狠,天下读书人,我恨!”春浣身上红光大胜,身上红袍仿佛浓郁的可以滴血。
至于她那张精致的脸蛋,也逐渐被什么东西腐蚀,逐渐溃乱,露出白骨。
“道长,春浣可还美丽,可愿赴死?”
秋后并未挣脱,他示意阴神们也不要轻举妄动。
“三十年间,你可见过柳书生?”秋后缓缓问道。
“远远见过一面,利欲熏心之下,早已面目全非。”春浣咯咯咯的笑了起来,语气之中却充满了凄凉。
“随本道看些东西吧。”秋后一把抓住春浣的手。
……
三百年前的京城,一个手执竹杖的瞎道士缓缓漫步街头,他的腰间挂着一块波光粼粼的龙鳞。
边上站着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子,脸上有一块仿佛被烧伤的伤疤。
在春浣的掌纹光阴中,秋后探到了柳书生的模样。
秋后可以出现在他所探之人过去的光阴中,但无法改变什么,只能观看。
在放榜当日的晚上,柳书生迫不及待的跑向迎春楼。
他想告诉春浣这个好消息,他是头名,他是本朝科考第一名。
就在他疾驰之时,四位护卫突然将他抓住,一位相貌与他有几分相似的年轻男子,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看来这所谓的神仙也不咋样,给的丹药模仿出来也就七分相似。”那年轻男子嘴里嘟囔着。
柳书生拼命大喊着:“放开我!你们要干什么!”
那年轻男子哈哈大笑起来,捏住柳书生的脸:“当然是……成为你了!把他双腿打断,扔到城外护城河里。”
春浣早已泪流满面,无数次冲上前,但无数次穿过虚影。
他们只是光阴长河的岸上客,无法触摸,无法改变。
秋后轻叹一口气,脚步微转,她们又来到了四十年后。
他们面前有一位双腿尽断的老人,身形消瘦,宛若枯骨,黑发尽白。
这四十年,他一直在找方法进入京城,但每次都被那位所谓的柳书生拦住。
直到十年前,柳书生告老,也没有人会相信他一个糟老头子。
再到迎春楼,早已物是人非,只听人说,那曾经的春浣甚是凄凉,死去约摸十多年了。
柳书生无力的跪在深巷,用一根枯枝在地上划着。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