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开办问事堂

见纪云峰离开,纪学礼重新变得和颜悦色,说道:“因为井上先生的关系,我们父子才不至于流落街头,有了家,因为不便说明的原因,我们带着的钱不多,需要自力更生,否则难以支付房租,所以我们想做点小生意,不知道这租界里收不收税钱?”

“纪先生想做什么生意,不同生意情况不同。”

“哦,我想开办问事堂,就是帮人解答问题。”

虽然纪学礼说的很委婉,但井上还是一点就通,道:“纪先生是风水先生?怪不得女鬼没出现,原来如此。”

纪学礼本想为自己辩解,但转念一琢磨,很多算命师靠骗钱度日,已经形成固有认知,再怎么辩解对方也不会明白,索性笑而不语,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井上继续说:“这方面应该不收税,日本文化也有这部分,虽然跟清朝的称呼和形式不同,但很多人都信仰,不受管制,纪先生大可以按自己的心意行事。如果有人为难您,随时跟我说,我的好朋友是日本领事,街面上的混混都要看他脸色。”

纪学礼心说,天无绝人之路,井上不只是租房商人,在社会上也很吃得开,饭钱终于有了着落。为表达谢意,他想给井上卜卦,被井上婉拒,日本人只信奉天皇,活得比较纯粹,井上也不例外。纪学礼没有强求,仔细端详井上的面相说道:“没关系,全凭自愿......但我有几句话送给井上先生,近期压力太大,注意多休息,如果西边有事为难您,大可以向东求,只要开口,迎刃而解。”

井上眼睛顿时亮起来,惊讶的问道:“您怎么知道这些,我正是这个情况,这几天我寝食难安,西边为难我的就是这栋房子的房主,法国领事,所以我才小心翼翼,不敢有任何闪失,这东边的是指、嗯,嘶......”

纪学礼煞有介事的回答:“天机不可泄露,按照这个方向去做,自然消灾解难。”

之后无论井上如何询问,纪学礼都不再回答,吃完早餐便起身送客。

就这样,父子俩在门口挂出了问事堂的牌子,每天只上午营业,为了吸引顾客,旁边还写着小字“事成后再收钱”,用各国语言标注,扩大受众范围。来问事的人都抱着好奇的心态,头一次见到不要钱的生意,咨询的都是些找猫找狗的小事,大概有一半的人事后来送钱,剩下的一半都没了踪迹。

纪云峰不理解父亲的做法,坐在台子旁边漫不经心的看着书,问道:“我以为看事不收费只是个噱头,没想到您真想这么做生意,大家都不交钱,我们吃什么、喝什么?”

纪学礼微笑着抚摸儿子的头,说道:“小小年纪别那么贪财,贪婪容易迷惑人的心智,咱们够吃饭就行。再说,现在骗子太多,事后收费是给大家一个信心,证明咱们不是骗子,有钱的人不差这点费用,迟早会把银票送来,没钱的人遇到难事,咱们更应该帮助,只当做慈善。”

“可是父亲,还有房租呢?吃饭是够了,以、以后怎么办?”

“我就是看不到以后,所以才这么做生意,我能给别人看挂,唯独看不到咱爷俩的,既然没有以后,就别操心了,顺其自然。”

“什么叫没有以后,父亲,你不要我了吗?卖房子的钱只够付几年的房租,那......”

“傻孩子,不要问,好好读书,我会把所有学到的东西都传授给你,到那时你才能明白我的意思。遇到困难别总依赖别人,要自己去探索,用自己的智慧寻找答案。”

纪云峰忽闪着大眼睛,对父亲的话似懂非懂,很听话的不再提问,他只知道自从问事堂开办以来,没有客户闹事掀桌子,很多人走到他们跟前都很礼貌的鞠躬,有时早上一开门,外面都是鲜花,不知是什么人趁夜摆放的,也许这就是父亲想要的效果,虽然没有钱,但是日子过得很踏实。

井上并没有说他的困难是否被化解,但经常领着很多客人来找纪学礼问事,俨然也成了问事堂的中介,他给纪云峰买了很多玩具和糖果,都被纪学礼拒绝,他怕儿子染上好吃懒做的毛病,不劳而获最容易滋生惰性。这一做法也受到井上的尊敬,他知道父子俩不为获得财富,只为生计,因此打心眼儿里佩服。

时间过的很快,一晃纪云峰已经15岁,他按照父亲的教导,孜孜不倦的渴求知识,不但将父亲的本领学到手,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随着时代变迁,对新潮思想也很感兴趣,每日必看报纸和股市行情,虽然国家依旧动荡,但这就是他必须接受的环境,愿不愿意跟本无关个人意志。

问事堂已经有了固定客源,都是老主顾,知道纪学礼算得准,也不等事后结款,直接扔下银票就走,其中还有人确实解决了生活中的顽疾,十分感激,事后又来打赏,纪学礼推辞不够,只能收下,然后让儿子都拿去买馒头,送给租界外的乞丐和穷苦百姓。一来二去纪云峰结交了很多乞丐朋友还有苦劳,他从不嫌弃这些人粗俗,在现实中汲取经验。底层百姓吃不上饭是时代的错,不是大家的错,他愿意竭尽所能帮助每一个人,跟大家分享自己的生活,也十分有耐心的听对方诉苦,理论和现实在他脑海里逐渐融合,外部世界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

在纪云峰的倡议下,纪学礼同意跟他到租界外搞慈善,两人懂一些中医,免费给穷苦人治病、占卦,但尽所能。

一日下午,问事堂闭店,爷俩在租界买了些纱布和药材,背着箱子出发了。刚离开租界区不远,两人就被身后的喊杀声惊到,回头观望,原来是三个日本浪人在追逐两名衣衫褴褛的少年,日本浪人手里都举着武士刀,面目狰狞,说话不干净,大概意思是两名少年偷了他们的钻石,再跑就要他们的命。

纪云峰小声说道:“父亲,就算贵重物品被偷,东洋人也没有权利当街杀人吧,这是巡捕房该做的事,有些嚣张过头。”

纪学礼“嗯”了一声,小声回答:“你发现没有,各区东洋人越来越多,之前我推算国家的灾难始于东方,火焰从北往南燃烧,东面小国中,日本崛起最快,但他们资源匮乏,怎能与我拥有五千年文化的泱泱大国相比,所以不排除日本对我们的土地虎视眈眈。现在清政府软弱无力,对洋人卑躬屈膝,导致这些外来者横行霸道,当街就要动用私刑,目无王法。说心里话,我很讨厌这些不懂规矩的外来者,更何况这个打扮的倭人。”

纪云峰闭着眼睛掐指一算,说道:“生卦,我看有希望。”

“巧了,我也算了一卦,是死挂......”

纪云峰少年意气,不等父亲说完,就冲了上去,两名少年被石头绊倒,正好趴在纪云峰跟前。其中一个日本人将刀抵在年长少年的脖子上,嚷嚷道:“看你们往哪里跑,快交出钻石,偷了我们多少东西,今天就新账旧账一起算。”

两个少年听不懂日本话,年纪小的一个被这场景吓坏了,在旁边不停磕头,希望对方绕过他哥哥。纪云峰走上前将日本人的话翻译出来,问两人是否偷了钻石。

“钻石?什么钻石?我们就是偷点烟,偷个钱包什么的,拿完钱都会还回去,从没见过什么钻石,那么贵重的东西我们也不敢偷啊,我们还想活命呢......”

不等年纪大的少年辩解,那个日本人举起手中的武士刀,眼看就要砍下来,其他两名浪人却显得有些麻木,不问话也不阻拦,仿佛置身事外。纪云峰总感觉哪里不对,思量片刻眼珠子一转,似乎明白了各种缘由,于是大胆上前拦阻,用日语大喊:“杀了他们还怎么找钻石?总要先问出赃物藏匿的地点不是吗?他们的命重要还是钻石重要?万一杀了他们仍一无所获怎么办?你这么着急该不会有隐情吧?”

举刀的日本人身体一抖,没砍下来,就在他犹豫之际,旁边一个日本人突然刺破他腰间的荷包,大颗大颗钻石哗啦啦掉在一地。

“真是愚蠢,这么重要的东西也敢偷?还没来得及转移吧?拿两个乞丐当替罪羊,亏你做得出来,玷污了我们大日本帝国的荣耀。”第三个日本人说完一刀刺进自己同伴的胸膛,热血溅在两名少年脸上,所有人都楞在当场。

“你怎么杀了他,如何跟大佐交代?这小子是他亲戚,这可怎么办?”

“哼!大佐是什么人,英武非凡,怎么会有这样的败类亲戚,我杀掉他是给大佐争脸,你懂什么?”他说着掏出一块洁白的手绢,缓慢的擦去了刀上的血渍,继续道:“用战刀给他剖腹是莫大的恩赐,他这样的败类就应该拉出去砍头。”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两个日本人拾起地上的钻石,确认数量无误,然后背着同伴的尸体往回走,没再理会地上的两名少年,临走前还回头看了眼纪云峰,什么都没说。

虚惊一场,父子俩见危险解除,跟两个少年道别,重新上路,继续自己的任务。纪云峰说道:“父亲刚才说是死挂,不准确噢,终于不再是平手,这次我赢了......但是父亲,为什么这些日本人跟井上不一样?杀人如同杀鸡,连眼都不眨一下,有种彻骨的冷酷,不似活人。”

纪学礼仍心有余悸,过半晌才磕磕巴巴的回答:“峰、峰儿,为、为父再次嘱咐你,下次不要这么冲动,刚才多危险,万一他们针对你可咋办?我卜的死挂有解,需贵人相助方可当转危为安,我本打算自己出头做贵人,喝出去这把老骨头,也要尽力救下两个孩子,可你就这么冲了过去,下次可不能再冲动了,为父可不行白发人送黑发人......那个倭人是日本武士,他们早就把性命交给了天皇,在残酷的训练中丧失了本性,变成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如同行尸走肉,跟他们没有道理可讲。你以为那两个人没看出破绽吗?他们只是不在乎两个小乞丐的死活,等到最后玩够了再揭晓谜底。还有举刀那个日本人,看着很凶,其实他跟本没杀过人,刀举那么高,不等落下少年早就躲开了,都是花架子,估计是比较低等的武士,所以他的同伴才在一旁看他表演,想事再后奚落一番。”

纪云峰听到父亲的话心里咯噔一下,全身的血液倒流,立即手脚冰凉,说道:“峰儿知道错了,以后一定谨遵父亲的话,不再自作主张。刚才分析的很对,我的出现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可、可是,他们为什么收手呢?把我也当成羔羊,一起宰割不是更有看头?”

纪学礼指着自己身后背的箱子说道:“估计是因为‘问事堂’这三个字吧,这三个字在日本租界区还有点影响力,井上没少替咱们上、下打点。”

纪云峰长舒一口气,仍心有余悸,抚摸着自己的胸口,自我安慰道:“别怕,有父亲在,世道如此,活着比死去艰难,一定要坚强,哎!”

刚刚救下的两个少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扑通扑通跪在地上,感谢父子俩的救命之恩,请求他们能收留自己。

两口人吃饭都困难,更别说四口人,纪学礼摇头、摆手,回复道:“不用谢,是你们命不该绝,快走吧,我们活着也艰难,如果帮助过的人都要求收留,那负担太重了。”

较大的少年从口袋里掏出很多银钱,恳求道:“先生,我们自己能养活自己,我们想跟着您学知识,刚才您父子的对话我都听到了,很开眼界,我和弟弟不甘心一辈子当乞丐,但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跟着先生是我们唯一的希望,请收留我们吧。”说着再次扣头,非常真诚。

纪云峰以为父亲会再次拒绝,没想到他却说:“嗯,好吧,你俩跟上,我们要去前面救济穷人,在一旁搭把手,办完事晚上咱们回家!”

“谢谢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