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浅谈解牛

庖丁释刀对曰:“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全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郤,导大髋,因其固然。技经肯綮之未尝,而况大軱乎!

——《养生主》

释刀:释,有两层含义。

一则解释、释意。取庖丁为文慧君,解释自己的刀道之意;

一则释然、放下。取庖丁收刀之意,作动词讲。

所好者道,进乎技:志于道也,由形而上的道,指导形而下的技术。此处取我虽不欲,而其技日进之意。

所见无非全牛:目之所见,诸天万物没有不是一整头牛的。

什么意思,为什么庖丁会看什么都是牛呢?

无它,好之也;

因为喜好此术,所以能投入全部的身心去钻研它。

喜好到什么地步呢?无论看见什么,在他眼里都是一头牛的样子。

随意看见一物,都要研究分析一下,怎样才能做到最优解。在哪里开始下刀,下刀之后要怎样行刀,最后要怎样收刀。所见皆牛,无物不可杀。

比如音综上那些玩音乐的人,即便是手里拎两根筷子,随意击打一物,都可以敲出一段美妙的旋律。无它,好之也;

又如那些喜欢舞蹈的人,所见无非舞蹈。在街边随意看见点什么,都想融合进自己的舞蹈里面。无它,好之也;

又如去年的我自己,曾有段时间接触了 3D建模。一入此道深似海,从此明月盼归人。

开始的时候,无论看见什么,都要拆解分析一下。这个东西能不能建模,要怎样建模,要赋予什么类型的材质,颜色要怎样搭配?

要怎样拆分为诸多部件才合适呢?要怎样起结构,构建模型才更合理呢?它的比例尺寸等,要多少才更真实呢?诸部件是内嵌还是外挂,导角该怎样做,弧要弧多少,支撑柱要怎样分布,才合理又美观呢?

当时在我的眼里,即无非模型。如同着魔一样,痴迷此道。看一眼脑子里就闪过诸多此类问题,再一一做解。

现在想来,这不就是庖丁所言,目之所视无非全牛么。无它,好之也。

以神遇:神,不是精神之神,也不是神仙之神。此处之神,即是道的意思。

胸有成竹在,下笔如有神;

不是有神帮助成画,而是己身积累了大量的经验。在下笔之前,心里就已经有了完整的架构体系,寥寥数笔,竹子便跃然纸上,栩栩如生。

在外人看来,是如有神助。实则这是画师化繁为简,将自身多年画竹的经验,融汇贯通皈依与道。这不是神助,而是自助,是自身的画道在助他作画。

庖丁之“以神遇”,亦是此理。庖丁浸淫多年“目之所视,无非全牛”的经验,最终将其融汇于自己的杀牛之道。

不是有神帮他杀牛,也不是他的精神思维要思考,该怎样行刀。在此时的庖丁心中,这些都已经放下了。

不以目视,不以神思,刀随心走,但将此心皈依与道。依道而行,便是神之一刀。此即庖丁所谓,以神遇也。

因其固然:因,因循、攀缘也。固然,其固有的,自然而然的存在。因其固然,即依托于其本身所固有的组织结构而行。

庖丁先收好刀,再对文慧君解释自己的解牛技巧;

庖丁说:

臣下所喜好的是解牛之道,而不是杀牛的技术。随着我钻研的越发深入,自然而然的,解牛之技艺也就越发娴熟;

在我刚开始接触解牛的时候,眼睛所看见的东西,无一不是全牛的样子。每天全部的心思都沉浸此中,所思考的无不是如何下刀,如何行刀,以及以怎样的手法收刀。

如此这般,多年以后在我的眼里,所见之物已经没有完整的牛体了。目光所及,便能寻隙解牛。臣之一刀既出,无物不可解,无物不可杀。

再如此这般浸淫多年,如今的臣下心念一动,便可解诸牛。已经不需要,再用眼睛去甄别了。

一些细小的缝隙,眼睛虽然看不见,以为应该停止,不能再进。但臣多年总结的解牛之道,却指引我可以前行。当行则行,不应被眼手等诸感官所干扰蒙蔽。

如此依循天命之理,沿着缝隙先解其大部,因势而导,随着刀行,将其细小的缝隙,扩成大的间隙。再由大的间隙,将牛分成诸多大块部位。

这些缝隙,牛之筋骨连接的地方,是牛本身所固有的,天然的缝隙。以肉眼则不可见,以道眼则显而易见;

所以臣在行刀的时候,根本不需要思考,得心应手。刀在经过牛身关键的地方时,当解则以巧力解之,当避则寻隙避之。

一些细枝末节,根本不需要搭理,随着我将牛解成诸块,自然就解决了。更何况是阻碍大的地方呢!

庖丁所言解牛者,毫无疑问,这是在传道。

传的什么道?不是杀牛之道,而是治国安邦之道。

杀牛只是象,后人执着于杀牛,就只见杀牛之道。

抛开杀牛,则见治国之道。即“依乎天理,批大郤,导大髋,因其固然”。

受道者,文慧君。很显然文慧君没听明白,只听得精彩分呈,技术活,当赏!

庖丁说在解决问题的时候,先将疑难杂症分解,划为各个不同的几个大部分。至于细枝末节,几个大部分之内的诸多小问题,总负责人不要管。由分部负责人,去处理各自内部的问题。

于一家企业来说,接到一个项目后,项目经理要怎样,才能规划好项目的实施方案呢?

庖丁告诉你,第一步,分解项目,将此项目分解成各大板块;第二步,每个板块由专人负责,每个人只负责自己那一部分;第三步,该喝茶喝茶,该遛鸟遛鸟。事情分配下去了,就坐等收成便好,没事少插手底下人干活。

于文慧君治国来说,国家大事,君上做好自己该做的就好。掌握好大方向即可,细枝末节自有相应的官员负责;

这就是道家的无为而治。

此前《逍遥游》之《浅谈行道》一篇,庄子曾提到小大之辩,亦是此理;

县官者,管好现管的事就好了。眼前的事放着不管,去思考国家治乱之策;你又接触不到国家层次的信息资源,其治乱安邦又岂是一县之策可决之?

宰相本应经世济民,若事事现管,则有失宰辅之职责。宰辅之职,辅佐君主治世,量权使能,使各司皆尽其能;

君王者,如日月之在天也;上有所好,下有所效,所以众官德合一君;

君有道则君,其任之宰辅也以道,宰辅之任众官也以道;上下一心,天下自治;

君无道则昏,其任之宰辅也以利,宰辅之任众官也以利;上下交相争利,天下之乱自此始;

小知、大知,各安其位,则若此;

蜩之知,官一乡;鸠之知,官一州;大鹏之知,官宰辅;上合天心,下理万邦;

——《浅谈行道》

庖丁的无为之治,与庄子的无为之治,其实是一个意思。

不是什么都不做,而是依道而行。依道而行的前提是志于道。唯其好之,方能行之;

项目能不能成,是项目经理,依于自己的工作经验,将项目分解归类的。若不然你凭什么喝茶遛鸟?

就因为有个好姐夫,就能乱笔划?殊不知成也好姐夫,败也好姐夫。

大知若愚,前提是觉悟明知,是若愚而非真蠢。

以上皆我之见,亦非我之见;

——末法时代后生文柒参上

——时甲辰年己巳月甲午日

2024.5.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