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探查，李西北得出初步判断：患者是盲肠壁内阑尾。
此时他可以确定，患者二十年前的阑尾手术，很明显只是将游离的阑尾切断，并有找到真正的阑尾根部就草草结束了手术，以至于在患者的盲肠壁内，还有未清理的阑尾残株。
张茂闻言愣了愣，这个名词貌似听过，但具体的已经记不清了，不过按照字面意思来理解，就是阑尾发育异常，最终长到盲肠壁里面去了。
陈光耀是久经手术室的老医生，第一时间便考虑到形成阑尾残株炎种种的原因：
一来是长期发炎，引起阑尾局限粘连包裹，导致辨识困难；
二来就是盲肠和阑尾的交界处，即回盲部存在变异，导致分界不清；
再者就是手术视野不清，导致阑尾切除不彻底。
之前他考虑，患者属于第三种的可能性比较大。
究其原因则是，二十年前处理炕头阑尾炎，因为条件简陋，医生水平有限，因此很容易造成切除不彻底。
这种猜测其实非常合理。
可现在，通过李西北的表情，他才大致反应过来，事情跟自己想的可能不一样，他大概率是遗漏了盲肠壁内阑尾，这一特殊情况。
回想之前触摸到的那种微妙差异，他在心中思忖，那很可能就是处在盲肠壁内的阑尾残端造成的。
为了进一步证实自己猜想，陈光耀皱起眉，问：“李医生，是盲肠内壁内的阑尾残端？”
李西北点了点头，表情颇为严肃，向唐娅伸出了右手。
“给我刀。”他说。
唐娅没有说话，很快就把手术刀，以合适的力道拍到了他掌心。
见状，陈光耀下意识便将目光向术野区落去。
通常来说，这种处于盲肠壁内的阑尾残端，变向提高了手术难度，是需要延长切口的，尤其是在术野视线不清晰的情况下。
陈光耀出声提醒：“确定不需要延长切口了？视野更广对手术也有益处，防止有盲区产生。”
李西北摇头，说：“这个切口已经足够了，再延长对病人来说反倒不好，刚才探查后，我已经知道了它周围情况。”
李西北说着话，丝毫没有影响手上下刀的操作，只不过他下刀的位置，却让在场几人呼吸骤然急促了一下。
没有选择延长切口，而是径直把手术刀伸进腹腔，以非常柔和的力道切开盲肠的浆膜层。
很快一个发炎肿胀又弱小无助的阑尾残端，就“咻”的一下，直愣愣地弹了出来。
下刀位置精准无比，他脸上的表情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接下来的流程很简单，结扎，分离，彻底切除阑尾残端，这是实习生都能完成的操作。
三分钟后，标本彻底出来了。
李西北舒了口气，连带着钳子一起，将阑尾残端扔进标本盆，发出“嘭嘭”的响声。
陈光耀的表情有些错愕。
看了眼时间，说好的三分钟还真是三分钟，切口也没有延长，可这三分钟他不光找到了阑尾，还能把阑尾切下来。
快，太快了！
李西北的这种操作很复古，也很直接，却是最考验手术功底的，他觉得眼前年轻人的手术功底岂止是可以，简直已经到了融汇贯通的地步。
用最简单的操作，取得最好的效果，所谓的大道至简大巧不工，也不过如此了吧。
同时，另一个疑惑在陈光耀心底悄然滋生，这些手段对方是从哪儿学来的？现在的医生能够依托仪器探明的情况，是绝对不会麻烦到自己用手指去触探的。
这年轻人的很多操作，都是看似不经常被使用的老路子。
这很古怪。
而此时，站在二助位置的张茂也看呆了，心里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想法。
李西北这操作比自己可快太多了，明显简化了很多不必要的步骤，每一步都非常有针对性。
虽然失去主刀的位置确实有些不爽，可现在他心服口服，甚至有上去给李西北打下手的冲动。
这样的手术看一台少一台，他是真的想学啊。
只会做简单手术的外科医生是没有灵魂的，能在手术台上处理突发情况，才是货真价实的好主刀。
这就是医院为什么会有上级医存在的原因。
许多大手术，都会有高年资医生镇场子，他们并不是过来指导工作，而是起到定海神针的作用。
万一经验不足的年轻医生，手术中突发意外，慌乱下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时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医生，便是主心骨，是力挽狂澜的存在。
想到自己在陈光耀手下，骂不还口任劳任怨，不就是为了能多学一些技术么，而且这个手术还有些棘手，似乎连老师也不能搞定。
否则按照对方的个性，早就让李西北下台亲自操刀了。
陈光耀对手术的要求他很清楚，是绝对不会允许比自己差的人，当着他面动刀子的。
也就是说，李西北的操作水平，是受到老师认可的？一时间，张茂的心思千回百转，早已不知道绕了多少道弯。
想到这里，他深吸两口气走上前，准备自觉接过拉钩打杂的活时，才发现完全没有自己发挥的地方。
张茂好几次想要伸手去拿器械帮忙，结果都被陈光耀拦了回来。
看着对方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手术的中心，张茂心里明白，这是老师让自己不要打扰他观看手术。
很快，切开的盲肠末端被1号丝线缝合完毕，时间也才仅仅过去六分钟而已。
见主要手术步骤结束，陈光耀便没了继续观看的兴致，准备提前离场。
“干得不错，不过还是不够沉稳。”陈光耀表情微变，收起脸上震惊的表情，吩咐说：“小张，你去关腹。”
李西北应了一声，说，谢谢夸奖。
其实，陈光耀口中的不够沉稳，是指李西北为人处世方面，对于手术，他确实也挑不出什么毛病，稳定性至少胜于自己。
既然手术做得比自己好，他就没有资格去过多评判，而李西北明显没有领悟到对方的意思，自顾忙碌着手上的操作。
仿佛外界的事情，跟他没有一点关系。
张茂走到一助的位置时，李西北关腹程序已经完成一半，看着对方的关腹操作，他心里清楚，根本没有自己的发挥余地。
他选择留下来，更多的是想向李西北请教一些手术方面的问题。
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技术，平常肯定有独特的秘诀，他现在想的就是，怎么才能让对方传授一二。
想到这里，张茂的神色变得色愈发恭谨，礼同样愈至。
他肃然问道：“李医生，不知道你这手艺平时是怎么练的呢？平常肯定没少做手术吧。”
李西北随口一答：“多做几台也就会了。”
张茂听这话，突然想起来鲁迅的那句：世界上本是没有路的，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其实，李西北说的也不假，只不过具体要做多少台手术，走多少次弯路，才能达到这个地步呢？
他一时间也有些迷茫了，之前他一直认为自己的外科操作基本在线，直到今天才明白，原来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三分钟后手术结束，整台手术总共耗时半小时，李西北只占据其中三分之一的时间。
在确定病人情况平稳后，李西北和麻醉医生一同将病人送回急诊病房，把病人安置在白老太旁边的床位上。
此刻老三正在老太床旁，又是拿棉签沾水蘸嘴，又是倒引流液，态度瞧起来比之前用心了不少。
李西北不知道这家人的具体情况，不过眼前总归是个好的开始。
他向对方颔首致意。
这时病房里，突然响起大波浪阴阳怪气的声音：“我生病，我妈生病的时候，咋没见你这么用心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