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笑两只手紧紧地攥着护士服衣角,感觉自己的呼吸突然都变慢下来,心脏还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等待的时间跟静止了一样,慢得吓人,她多希望自己是在看电影,可以把进度条快进个五秒。
不!五秒可能不够这位容易暴怒的老头思考,还得再加十秒,孙笑心里默默想着。
紧张地盯面前不苟言笑的脸,她有种读书时代偷看小说,被班主任抓到现行时的局促和不安。
刑维民沉默几秒钟,示意她坐下来慢慢说。
医生和医生之间有很大的差距,虽说刑维民是心胸外科的医生,但孙笑知道他懂的很多,对肿瘤方面也有很独到的见解。
因此当小护士正焦头烂额乱成一团时,她便寻思着帮忙给问一问。
肿瘤科的医生孙笑不熟悉,她只能先找到刑维民咨询一下,也好心里有个底。
当然这件事那位小护士还不知情,孙笑原本的计划就是等得到对方应允后再告诉她,以免给人希望又带去不好的结果,让人更加失落。
刑维民想了一下,问她为什么不去找孙主任?
孙笑面色一红,紧张地说:“我爸他肯定没有您经验丰富。”
“可不能这么说你爸,你爸医术在院内也是顶尖的。”刑维民脸一板,抬头瞪了她一眼。
虽然他嘴上说不高兴,但实际心里却是非常欢喜的。从医一辈子,到头来图的就是个好医生的名声。
有时候他这种表里不一的性格让人很恼火,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是位好医生。
刑维民没有刁难孙笑,思忖一阵后又问:“那边医院怎么说?确诊的是腹部恶性肿瘤?”
“我也不清楚具体是什么啊。”孙笑摇了摇头。
“你不清楚?”刑维民问。
李西北看着孙笑局促的模样,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饭菜早都凉了加之味道本就不好,吃几口便觉得有些饱了。
他问:“你同事家人去医院做过病检了吗?”
众所周知,恶性肿瘤唯一的金标准只有病理检查。因此在保险这块,如果没有病检,哪怕是国内最权威的医疗机构给出的确诊报告都无法被采纳。
这是无数投保人基于血和泪的教训,得出来的经验。
换句话说,如果没有通过病检确诊,哪怕是经验再老道的医生也不会随意给出恶性肿瘤的论断。
想到这里,李西北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刑维民身上扫过。
面对两人的连番发问,孙笑脸色涨得通红。她只是今天早晨听见小护士在打电话,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宽慰家人说正在想办法挂医院的专家号。
她的确不清楚病人的具体情况。
电话挂断后,她俩还没聊上几句话,就到了要安排手术的时间。
作为手术室的巡回护士,孙笑又急忙跑去做术前安排,哪里还能有时间去了解更详细的病情。
“我......我也不清楚啊。刑主任,今天您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让同事去找您咨询好吗?”
问完话,孙笑心里紧张的要命。她见过太多的病患,深知家人被告知患上这种恶疾后,内心的是多么焦灼。
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别说多等一天,哪怕是多等一秒钟,他们内心也是煎熬的。
在孙笑期待的目光下,刑维民摇了摇头说:“找我做什么,我又不是肿瘤科医生,这么大的事情,可不能随便给人下判断。”
声音落下,孙笑的表情“刷”地一下僵硬在脸上,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
这时刑维民吐出一口气,又慢悠悠说道:
“你平时挺机灵一姑娘,怎么遇见事情就开始犯糊涂。挂不上号的话,难道不能让老宋给她加个号?这事就算是去找院长,道理上都说得通。”
“医院职工这点小便利要是都没有,那还办什么医院。”
孙笑先是一愣,眼睛忽地一下又睁大了,似乎是被这一句话点醒。
可能是关心则乱吧,小护士那可怜模样落在她眼睛里,实在让人觉得不忍。
她立马懊恼地说:“我怎么没想到啊,谢谢刑主任。”
刑维民仰起脑袋想了想,“礼拜二上午就有宋主任门诊,让你同事家人来医院,到时我去找他要个号,你就别麻烦你爸了,他忙得要命。”
“谢谢刑主任,那我先出去忙,下一台手术是三点半。”
孙笑提醒了一句,脸红彤彤的,着急忙慌地就离开了休息室。
休息室的门被重新关上,刑维民这才扭过头看着李西北,意味深长地说:“这小丫头挺不错的。”
李西北没有应声,他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
有人说医院是个小社会,这里可以看清世间的人情冷暖,也能看透人与人之间最黑暗恶心的一面。
许多时候李西北觉得,能够在医护岗位从业几十年的人,必然不会有太强的同理心,因为容易共情的人迟早会受不了这种环境。
他们会早早地离开这里,跳进另一个舒适圈中。
没人愿意一直切身处地的去共情别人,一旦被动接触的多了,别人身上的苦难就会成为自己的负担,继而让人产生痛苦,改变他的思想,侵蚀他的灵魂,让他没日没夜的觉得生活太糟糕。
所以李西北觉得,某些负面的情绪不应该被共享,只适合被个人深藏。
......
下午三点钟病人转醒,李西北也回到了办公室,手机还在办公桌上充电。
坐在靠椅上,先将眼镜取下然后重重吐出一口气,后脑搭在靠背上微眯着双眼,终于有时间休息了。
他想起之前手机上闪烁的呼吸灯,算下来今天该是发薪的日子。
李西北眼睛顿时睁开,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整个人重新变得抖擞起来。
看着屏幕里一串数字,他嘴角不自觉地翘起。
现在的李西北,感觉自己强的可怕,他真的想去把刑维民给拽回来,然后说:“这台手术让我来,我现在精力特旺盛。”
可是李西北心中也清楚,这个月发下来的工资,其实是有水分的,而且很大。他太想早些摆脱这种欠着债务的状态了。
如果抛开拼命上手术台多出来的部分,他的真实收入要比这低很多,而他又很清高的瞧不上其他赚钱途径,那样会让他觉得自己很肮脏。
这事李西北从不敢告诉任何人,因为当身边所有人都做着同一件事时,你的清高就显得很特别,你会成为异端,成为另类,成为所有人口诛笔伐的对象。
就像孙正甫说的那样,他们会攻击你、诋毁你,直至你走投无路地选择同流合污,然后在一条道上走到黑。
那时,他们又会来嘲讽你,原来你也就这样。
同样他也明白,自己现在的做法无异于杀鸡取卵,消耗的是他年轻的身体,可人总是要有些坚守的。
片刻后,李西北的账户里又只剩下了三千块钱。
他现在迫不及待地想回家,从抽屉里翻出那个巴掌大的记事本,用笔在上面轻轻一划,然后今晚就能心安理得的迎来场安稳的睡眠。
可现实永远都不会让一个有包袱的人,如此快乐地随心所欲。
李西北忽然从座位上站起,满是急切的脸上转瞬变得惊慌,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
孟青舟发来消息:南杞受伤了,危险化学试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