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十人三十曲——关于时间的歌》:象牙塔与白月光

一个夏末黄昏,我在老屋做家务时打开了万晓利多年前的唱片《北方的北方》,那组独特的分解和弦一个个流淌出来,那个他专辑首发下大雪的日子全景式地在我的脑海中播放,我像被击中了一样坐在沙发上起不来。后来我写道:“这些音乐就像沙滩上的贝壳,时间的贝壳,记录着我们这些长长短短的人生。”

老狼和朋友们:当爱已成歌

中国内地的校园民谣以1994年《校园民谣①1983—1993》这张音乐合辑的发表作为开端,延续了十余年的时间。在这之前,校园民谣的核心人物老狼、高晓松、黄小茂、宋柯、沈庆、郁冬等人逐渐从象牙塔走进音乐江湖,并彼此会聚。早期的大地唱片、字母唱片、红星生产社、麦田音乐等高手云集,这是中国流行音乐史上最星光灿烂的时代,也是我们作为民谣乐迷最仰望的一段时光。

老狼和高晓松,这一对校园民谣的主线式人物,在他们最好的年华里,用音乐记录下关于青春的注解。他们不仅是“校园民谣”最显著的代表,也是二十世纪最后十年至今华语乐坛不得不提及的人物。

时间见证一切。“老狼”这个符号甚至不属于王阳本人,而是成了校园民谣的重要组成部分,即便老狼个人毫不在意,想极力摆脱标签。他从容面对着潮流变迁,成为一个享受慢生活的人,轻松隐入市井,全身心地享受旅行,更专注于音乐和艺术本身。

与老狼的低调不同,高晓松总是激情满满,充满奇思妙想和荷尔蒙冲动,他总是有各种事情要做——导演、脱口秀主持人、图书馆馆长、互联网娱乐集团的老总……这些都是高晓松被人津津乐道的头衔。这个绝对符合当下流行的“斜杆青年”人设的标准中年人,依旧自信洋溢地向大家宣称“内心却仍是此间少年”。

如今回首校园民谣,那些闪亮的名字和作品、故事依然让我们怦然心动,无论怎样去讲述,都无法完全复原那迷人的样貌。而这些诞生于校园民谣时期的音乐作品,却早已把旋律和词句刻进了一代又一代人的浪漫里,风一吹,就沙沙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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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及其之前出生的人,应该都会对一档电视节目有着深刻的印象,那就是1993年5月1日推出的电视新闻杂志《东方时空》。彼时的《东方时空》属于综合杂志类电视节目,除了新闻,还有一档《东方时空·金曲榜》也颇受人们欢迎。原创音乐人的作品在节目中轮番登场,大部分歌曲后来都成为华语流行音乐的经典。

这里不得不提到一个人——黄小茂。他是华语流行乐产业中的重要推手,也是内地校园民谣的创始人。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毕业的黄小茂还是中国第一批作词人,崔健的《浪子归》、黑豹乐队的《Take Care》等都出自他手。

1990年,黄小茂加入大地唱片,开始筹备制作属于校园民谣歌手的第一张合辑《校园民谣①1983—1993》,为八十年代以来校园文化的积淀,以及流行音乐在中国的发展进行了一次划时代的集结。由高晓松创作、老狼演唱的《同桌的你》《睡在我上铺的兄弟》《流浪歌手的情人》等收录其中,成为主打。1994年出版发行的《校园民谣①1983—1993》大卖了六十多万张,合辑中的唱作人高晓松、老狼、郁东、沈庆等成为行业的佼佼者;与此同时,时代的大幕也徐徐拉开,“校园民谣”作为一种音乐文化被推向了“巅峰”。

而这一切,也部分得益于这趟“东方时空快车”。1995年,黄小茂成为《东方时空》的音乐总监。老狼是此档节目的常客,《同桌的你》等歌曲的MV(音乐电视)被反复播放。1995年,《同桌的你》上了央视春晚,并获得“观众评选最喜爱节目金奖”,老狼自然而然成为全民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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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中国第一支大学生摇滚乐队“青铜器”组建,高晓松任鼓手,老狼任主唱。作为一支重金属乐队,成员们有着难得的热情,他们与“黑豹”共用排练室,与各支中国元老级摇滚乐队同台演出,在日后的中国流行音乐圈子里,他们也一直保持着与摇滚乐的亲密关系。

高晓松出身于书香门第,对音乐的热爱源于他的家庭教育。他父母都是大学教授。从儿时开始,他在理工科方面成绩卓著的家人就特别注重他文艺能力的培养。以至于后来,高晓松选择中断清华大学电子工程系的学业,去做音乐,去考电影学院,也没有遇到家庭的阻力。

高晓松就像崔健在《蓝色骨头》中唱的那样:“我就是一个春天的花朵,正好长在一个春天里。”他文化课成绩一直出众,文艺才能也丝毫不逊色。对于文艺的内容、形式,甚至文艺与商业的契合点,有着近乎天赋般的直觉。

小时候在需要卡片标注才能查找书籍的图书堆里长大,高晓松的脑子里都是那些神奇的辞藻。诗意在柔顺、自然的词间流出,不刻意,却瞬间抚慰心灵。高晓松充满风骚与浪漫,他写情书,写歌,唱歌,退学,去海南、厦门等地流浪冒险,这些经历都被他变成了一首首歌曲,在日后大放异彩。

与高晓松不同,老狼一直低调随性。在文艺大院长大的他,从小看惯了所谓的文艺明星在小区里进进出出,没觉得有什么特殊之处。

老狼在大学三年级被高晓松带去搞乐队,也和高晓松混迹在北大三角地和清华东大操场,在草地上整夜弹唱喜欢的歌曲。老狼至今也无法解释什么是校园民谣,最初只是校园的爱乐青年们疯狂迷恋着卡朋特乐队(Carpenters)和台湾校园民谣作品。从坐在草地唱歌开始,大家逐渐萌生了创作欲望……大学毕业后,老狼去了一家机电设备公司上班,过着自己稳定的生活,觉得自己并不怎么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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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黄小茂筹备《校园民谣①1983—1993》合辑时找到高晓松,准备收录《同桌的你》。高晓松指定必须由老狼来唱。10月,正在家里休息的老狼接到了高晓松打来的电话,要他去广电部录音棚录《同桌的你》和《流浪歌手的情人》。《睡在我上铺的兄弟》是高晓松在录制过程中现写现加入的,其创作过程非常有趣:当时老狼正在高晓松的办公室里坐着,恰巧高晓松接到了大学时宿舍上铺兄弟打来的电话,灵感唰地一下奔涌而出,和老狼讨论了在校园宿舍中会发生的故事,旋即用一个多小时写就了《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三首歌交上去以后,老狼收到了黄小茂给他的一份正式签约歌手的合同。自此,高晓松得以将自己大学乐队的主唱老狼打造成校园民谣最闪耀的歌星。即便老狼选择低调,并不热衷于成为娱乐明星,但提到校园民谣,甚至那个时代,老狼依旧成为植入大众心中的符号。

老狼和校园民谣的成功,也让高晓松找到了属于他自己的位置,那就是成功的音乐幕后推手。他没有帅气十足的相貌和出色的嗓音,但是可以写出直击人心的旋律和歌词。他不是可以把乐器玩得出神入化、在录音棚的复杂设备前上下其手的技术流,却是能够将这些顶尖人才会聚到一起的制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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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黄小茂离开大地唱片,加入字母唱片,作为制作人制作了灰狼专辑《努葡拉》以及郁冬的《露天电影院》。在这两家公司,黄小茂与校园民谣的另一位重要人物沈庆一直都是同事。正是这些才华横溢又在运作方面能力出众的人合力,才让校园民谣发挥出了极大的文化及商业价值。

1995年,黄小茂成为《东方时空》的音乐总监。这一年年底,黄小茂成立风行唱片工作室,筹备老狼的首张个人专辑《恋恋风尘》。高晓松加入风行唱片,带着郁冬、曹钧、林震宇、黑楠等一行人为这张专辑助阵。《恋恋风尘》一经出版,当年累计发行四十万张,成为当时中国内地歌手发行量最高的专辑。

老狼曾回忆,与黄小茂一起制作专辑《恋恋风尘》的日子是非常愉快的——每日工作结束不回家,到街上喝点小酒,弹吉他唱歌,从容单纯,从不急于谈论赚钱。

老狼总是谦虚地强调,自己只参与了“校园民谣”系列的一部分。包括录制首张个人专辑《恋恋风尘》,他的动机也十分简单:只是为了纪念一下大学时光。

老狼觉得《恋恋风尘》是一张流行音乐专辑,尽管大家都把它当成校园民谣的经典。也许当时的年轻创作者们表现出了一种有别于彼时商业歌曲的浪漫主义气质。

2002年,老狼签约华纳音乐,推出了第二张个人专辑《晴朗》。《晴朗》里面干净、含蓄但真挚的情感,诗性,以及一些巴萨诺瓦旋律衬托出的轻盈小情绪,都可以让你找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关于校园的纯真幻想,反映了包括老狼在内一代人的精神内核和执着初心。大家把老狼的歌当作校园民谣,当作回到过往的时光机器,把他与校园民谣文化紧紧捆绑在一起。

但是对于“校园民谣”这杆大旗,老狼不想扛。老狼身上一直有着二十多年来不曾消退的诗人气质,他心怀世界,潇洒游玩,从不留恋“旗手”这个不自由的角色。

细数校园民谣这一代的音乐人,高晓松、沈庆、丁薇、艾敬等,他们跟老狼一样潇洒。他们坚持创作,不管是音乐还是其他艺术形式,不在乎平庸的市场,只遵从内心情感。老狼说,他们是一群“不愿意长大”的人。

后来,一批新的民谣音乐人重新唤醒了老狼的“音乐初心”,万晓利、苏阳、马条、钟立风等新一代民谣音乐人进入了老狼的视线,大家成为好友,互相影响。2006年,老狼将万晓利、苏阳等民谣歌手推荐给由自己牵线搭桥成立的独立音乐厂牌“十三月”,帮助他们发行唱片,逐渐地,中国民谣的视界也发生了转变。

2007年,老狼推出了第三张个人专辑《北京的冬天》。在这张专辑里,马条创作了《等待》,钟立风拿出了《弄错的车站》,结尾那首灵动的《心中的舞蹈》竟是出自张过年之手,老狼用自己的实际行动,选择和自己喜欢的音乐以及时代走在一起。

此后几年,老狼经历着丰富的人生。除了帮助新的音乐人进入音乐行业,他也开始重新组建乐队走上舞台,乐迷中有经历过校园民谣时代的人,也有年轻一代,大家感慨老狼不曾老去,所以他对年轻人依旧保持魅力。他迷上户外运动和旅行,在生活中找到更大的舞台,在不经意间,把校园民谣中的柔软、纯真、理想、伤感传递到了新千年,成为音乐与文化和理想生活的连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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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晓松作为华语唱片工业最早的参与者,具备敏锐的市场意识,也更在乎世俗层面的成功。早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国有唱片公司如“中唱”“中录”“上海音像”“白天鹅”等老牌机构大行其道的时候,高晓松就预感社会资本、海外资本的力量一定会出现在中国的音乐市场。时代的发展与他头脑的推理想象暗合,也给他成为金牌制作人提供了历史机遇。

相继在“大地”和“字母”两家唱片公司摸爬滚打,高晓松积累了许多行业经验和资源。1995年,高晓松成立麦田音乐;1996年,宋柯留学归来加入“麦田”。麦田音乐的第一个大动作是整理高晓松的个人作品集《青春无悔》。这张专辑发行后引发巨大反响,当时被媒体称作“原创音乐的巅峰”,麦田音乐也成了乐迷心目中含金量极高的音乐厂牌。

随后,麦田音乐推出了著名企划“红白蓝”系列——以基耶斯洛夫斯基的电影《红白蓝》三部曲为线索,推出了三位颇具人文气质的音乐人,朴树、叶蓓、尹吾成就了后校园民谣时期的高光时刻。

在选人上,高晓松一直有着独到又准确的眼光,他还是朴树的伯乐。当朴树找到高晓松,要将自己的歌出售给高晓松时,高晓松则敏锐地意识到朴树作为歌手的巨大价值。他将朴树招入麦田音乐麾下,1999年从美国学电影归来拍摄《那时花开》,也力邀朴树担任男主角。

另一段佳话是高晓松曾说服小柯的父母同意小柯辞去教师工作成为职业音乐人,并将小柯推荐到红星生产社,没有拿任何费用。他替乐迷“挽救”了一位差点被耽误的音乐全才。

进入新千年,高晓松主动拥抱时代。随着各种选秀节目遍地开花,2009年终于出现了一个充满争议的年轻音乐人——曾轶可,正是因为得到了高晓松的鼎力支持,其创作才华才没有被演唱水平的不足而掩盖。

按照高晓松自己的话说:他服务过五代中国歌手,对自己服务的歌手一直都是真挚和细心的。高晓松的音乐资源整合能力绝对算得上华语乐坛的顶尖水准,他不断为华语音乐圈寻找着最具生机的力量。

在词曲创作上,高晓松也有着中国传统文人寄情自然的本领。他的作品集《青春无悔》是其词曲创作的集大成者,也是校园民谣早期辉煌的重要见证样本。在给歌手筠子创作的作品《春分》《立秋》《冬至》中,高晓松把生命的起伏融于四季变换,将人生的复杂浓缩在短短的流行作品中,引人唏嘘;而此后为阿朵、李宇春、谭维维、韩庚等歌手创作的作品,也都彰显出他的文字功力。比如为李宇春填词的《冬天快乐》风采不减当年,还在为电影创作的主题曲《月光倾城》中大玩他熟悉的“月光”“冬季”“风雪”“少年”“秋叶”等文学意象……

然而命运不可能一成不变地持续眷顾着谁,2011年,高晓松酒驾出了车祸,事业跌入谷底。后来他开始转型做脱口秀节目,去优酷制作了《晓说》,然后当导演,当图书馆馆长,出任互联网娱乐集团的老总……彻底成为一个斜杠中年。尽管很多人认为高晓松“不务正业”了,但他其实从未离开音乐。他在脱口秀节目里也不忘穿插讲述流行音乐的内容,为青年人普及中国流行音乐的发展史。就算是不太成功的阿里集团的音乐项目,高晓松也尽力了。

郁冬:时光流转,你转身离开

如果非要给“校园民谣”加一个时代的注脚,那么所有熟悉那段历史的、把青春付给那些音乐的人一定会想到郁冬。在为老狼、那英、刘欢、潘劲东等写出数首金曲,个人专辑《露天电影院》获得口碑和商业的双丰收之后,郁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中国流行音乐的舞台,似乎也暗合着纯真、闪亮的校园民谣终被一代人尘封在记忆里。

每个飘雪的冬天,都会有人想念郁冬,想念那些无法摆脱的青春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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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冬出生于一个知识分子家庭,既有遗传优势也有环境影响,1988年,他考入清华大学电子工程系雷达专业,在那个年代是绝对的天之骄子。音乐于他并不是自小接受的科班训练,而是中学时代排遣情绪的小爱好。上大学时,郁冬经常去北京农业工程大学(中国农业大学的前身)的操场散步,在那里偶遇了刚刚入学的沈庆和学长逯学军,与他们在草地上弹吉他唱歌,并逐渐加入了以高晓松、逯学军、张磊、杨丹涛等为积极分子的校园歌手圈子。

1991年,同样就读于清华大学电子工程系的郁冬和高晓松都选择了退学,投身到艺术的怀抱之中。二人进入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研究生预备班学习电影,来年的考试他们俩都落榜了。高晓松去了亚洲电视艺术中心拍广告和音乐录影带,郁冬也去做了广告和短片导演。

1993年,郁冬选择音乐行业,进入正大国际任职制作人。正大国际是一家在中国流行乐坛举足轻重又作风低调的唱片公司。孙仪、鲍比达、谭建常、胡吗个等知名的音乐制作人都曾在这家公司工作。正大国际也一手捧红了潘劲东、朱桦、孙悦、倮倮、阿朵、斯琴格日乐等华语流行乐坛的中坚力量。郁冬工作过的正大录音棚至今还在运营,它地处北京西城区一条安静的胡同里,入口是一扇并不起眼的小铁门,但进入之后别有洞天。郁冬加入正大国际之后为潘劲东的专辑《玫瑰情人·相约》创作了《相约》《Radio北京》《火》等作品。同时他还为刘欢、那英、老狼创作歌曲。

郁冬创作的音乐作品旋律好听,让人记忆深刻,歌词则带着些许学生的青涩与伤感。加上公司几位有香港流行音乐制作经历的制作人的编曲,这些作品的质量绝对不输港台流行音乐。郁冬非常擅长把爱情里的伤痛寄托到一些具体的生活情境中,比如《Radio北京》等。

1994年,郁冬发表个人单曲《离开》,收录于大地唱片的《校园民谣①1983—1993》中。随后他写的《老屋》和《红色天空》分别被李晓东、陈劲演唱,并收入合辑《校园民谣②1983—1994》。正大国际意识到了郁冬作为歌手的价值,1994年8月,郁冬与公司转为歌手合约。

经过一年的准备,1995年,郁冬在正大国际旗下发行了自己唯一的个人专辑《露天电影院》。郁冬是写情绪的高手,阴郁的冬季,伤感的电影情节,微妙的内心变化……他写《露天电影院》《北京的冬天》,既有一个北京孩子对于这座城市的眷恋,也充满了诗人般的惆怅。

专辑的企划人尹青这样描述她第一次听到歌曲《露天电影院》时的感受:“记得去年冬天的一个晚上,我们从录音棚回到亚运村我住的小屋。不知为什么,我们开始围坐在温暖的房间里喝啤酒,然后郁冬拿着吉他唱起了他当时刚写好的《露天电影院》——一首没有高潮却让我的心变得湿润而且躁动不安的歌。那一晚我想了许多,所经历过的人和事,好的书和电影。但也隐藏了一些话,至今没有对郁冬说。”

《露天电影院》并没有商业化的创作套路和故意讨好大众的段落设计,郁冬不想在作品中卖弄有“高潮感”的副歌,他只愿意平淡但是真挚地娓娓道来。触景伤情是文艺青年的情绪共性,他们与郁冬的共鸣可以很快达成,郁冬独特的创作让业内人士和乐迷都有了全新的体验。

专辑《露天电影院》获得了成功。就在当年,同名主打歌曲获得“中国歌曲排行榜”年度金曲奖,郁冬拿到了年度最佳创作歌手的荣誉。专辑中的作品《北京的冬天》在十二年后被郁冬的好友老狼翻唱,并选为专辑同名主打歌。2007年,当人们再次听到老狼演绎的这首歌,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北京冬天的人与景浮现眼前,在物质爆炸的年代里,对简单生活的美好向往不禁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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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音乐作品是经得起时间长久检验的。十四年之后的2021年立冬,北京下起多年来罕见的大雪,老狼在这个雪夜站在雪地里,弹着吉他,再度唱起《北京的冬天》——一段简单甚至简陋的手机视频,竟然在网上引起热烈的讨论。有人说,不管时代如何变化,总有人浪漫依旧。还有人说,这样的北京依旧让人爱着。同时大家也在追问,那个写了这首歌的人现在怎么样?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

郁冬的生活转变与音乐市场的巨变有着直接的关系。港台商业音乐模式的“入侵”,以及大众欣赏品位的日趋多样化,使校园民谣的青春梦终结在了世纪交替之时,郁冬也渐渐隐退了。2001年,郁冬发生了一场严重的交通事故。这场事故给他很大的打击,他是个单纯、敏感,内心极其细腻的人,对于自己的过失给别人造成的伤害,他背负了很大的心理压力。

郁冬试图在此后挽救自己的状态,继续创作音乐。2002年,他曾参与由崔健、汪峰、“幸福大街”等音乐人和乐队共同在天津举办的演唱会。那一年他还为老狼创作了经典作品《虎口脱险》,这首歌理所当然地成为老狼《晴朗》专辑的主打。《虎口脱险》同样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多少人的青春与爱情都寄托在郁冬的作品里,那句“爱你的每个瞬间,像飞驰而过的地铁”让人闻之落泪。

但是这些努力终究没能改变现状,郁冬还是选择了隐退,关于他的一切消息都在2003年之后戛然而止。据说郁冬现在赋闲在家,社交活动极少,沉浸在自己喜欢的事情里。也有人说老狼常与郁冬见面,但老狼为人低调,从不向外人表露这些事。

郁冬,这个名字颇具宿命感的才子,随着一个时代的结束而隐匿于平凡的生活。可是我们无法忘记他和他的作品,在某个时间和场景,那些歌的旋律与感情,还是会一下子冒出来,击中我们心灵最深处那不易察觉的柔软。

叶蓓:白衣飘飘的注脚

每次见到叶蓓,纯真年代的记忆就会被唤醒。二十多年前,叶蓓唱着《白衣飘飘的年代》《B小调雨后》《纯真年代》出道,成为校园民谣最独特的女声代表。就像歌里唱的,“纯真的年代像流水”……时光在叶蓓身上不留痕迹地逝去,她一直是那个轻松率真的女孩儿,走走唱唱。浮躁的年代,无时无刻不在变迁,始终不变的,是叶蓓声音的纯粹和生活的本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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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蓓从小成长在一个音乐家庭,父母没有给予过多的约束,她顺利考入中国音乐学院。1994年,还在上大学的叶蓓在小酒吧唱歌,纯净的嗓音和气质偶然被高晓松发现,于是受邀录了几首《青春无悔》的DEMO(小样)。1996年,宋柯和高晓松成立麦田音乐,她为高晓松的音乐作品集《青春无悔》试了音,并最终成为合辑中唯一的女声,唱了里面的四首歌,无论是《青春无悔》《白衣飘飘的年代》还是经典的《B小调雨后》《回声》,都成为乐迷后来追忆青春时最契合的情怀注脚,叶蓓也成为校园民谣时期杰出的女声代表。

1998年,麦田音乐根据“红白蓝”概念,推出系列唱片。“白”是朴树,“红”是尹吾,“蓝”是叶蓓。叶蓓本就偏爱蓝色的纯粹,她用了两年多的时间,选歌、录音、制作。郁冬创作的《纯真年代》、朴树写的《白桦林》、高晓松与谷峰合作的《蒲公英》等都是为她量身定制。叶蓓明晰清亮的声音和纯真自然的气质有着极高的辨识度,那一年,她获得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全国听众最喜爱的歌手”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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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叶蓓推出第二张专辑《双鱼》,制作人是许巍。叶蓓本身就是双鱼座,敏感、想象力丰富。从《双鱼》这张专辑开始,叶蓓从清亮的天蓝变成夜空中沉静深邃的幽蓝。

叶蓓承认,自己曾是被众人推着向前走的。在录制《双鱼》的过程中,她和许巍经常就一些音乐的细节较真。每次录音,叶蓓都关掉头顶的灯,光脚踩在地板上,一个字唱不好,就要唱好几遍。有时候情绪来了,或者累了,两人就休息一天,去后海划船,爬香山,放空一下。

《蓝色》和《彩虹》等歌曲为《双鱼》赋予了一种诗意的、轻盈的、温暖的时光感。叶蓓自己也在制作过程中经历了某种进化与生长,即便情感上有爱有痛,大自然里依然有风、有彩虹,给人恒定的抚慰,也让叶蓓和她的音乐有了某种超然物外的洒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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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叶蓓签约华纳音乐,发表了第三张专辑《幸福深处》,那时华纳的老板已经是黄小茂。这张专辑的制作人是龙隆,同门的蔡健雅和自然卷乐队都为她写歌,十首歌里有十个不同的叶蓓。

当时的叶蓓不想成为一成不变的民谣歌手,“歌迷在成长,我也在成长,没有必要为了某一个阶段刻意停留”。她希望别人看见一个成熟之后的叶蓓。

“独立的音乐气质+主流的音乐嗓音”是《幸福深处》这张专辑的特色。叶蓓也尝试了不同的音乐风格,民谣与电子、古典与现代交汇,甚至还有南美的拉丁曲风。以自身多年的科班唱功,叶蓓当然可以驾驭这些音乐,表达当下的生活状态和心情。但从校园清新女生到都市成熟女人的转身过程中,她身上最独特的气质有些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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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迷似乎有些跟不上叶蓓的成长脚步,虽然她一直在努力做新作品,但每次演出观众依旧要求她唱老歌。那几年,音乐市场发生变化,实体唱片销量迅速下滑,听众逐渐转到了线上。在这个转型期,华纳唱片调整了内地市场的战略规划,旗下很多音乐人不得不思考自己的未来。

叶蓓也经历了身在其中的震荡和痛苦,一直有校园情结的她干脆回学校攻读硕士学位,短暂淡出了乐坛。读硕士期间,她还去了美国、日本、法国、希腊、西班牙等数个国家,用文字与相机记录旅行心得。当时她和朋友组了个单反团,里面有作家、歌手、电台DJ,一帮人一块儿出去玩,比谁的照片拍得精彩。“旅行很快乐,可以在旅行中清醒地思考,不断地磨炼,尝试认识不同的自己。”以这样的方式,叶蓓在自己的人生路上探索着乐趣所在。

2007年年底,叶蓓发行了专辑《我要的自由》,把三年多的游学经历以及生活感悟汇聚到了音乐里,表达自己的人生态度。这张专辑由张亚东做制作人,有与马条合作的西北民谣风的《花儿》,也有和娃娃合作的《优氧深呼吸》等,都可圈可点,整张专辑的情感表达偏向成熟独立的“大女主”方向,是她对自己更深层次的探索。

生活中的叶蓓始终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她不喜欢“女艺人”的光环,还是想过实实在在的日子,拿着环保袋去买菜,穿过街道去影院看电影,在小餐馆里吃饭,弹钢琴、写书法,过有意思的生活。

经过一段时间的蛰伏,2017年,叶蓓又发表了专辑《流浪途中爱上你》。这一次是叶蓓突破自我的试验,从唱别人的歌变成自己填词写歌,下这个决心对于“没野心、没危机感、没计划性”的她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出道二十多年,没有勇气自己写歌的她终于开始“我口唱我心”,慢慢与生活相处,依然纯粹认真,把生活的种种变成内心最想说的话,用音乐语言表达了出来。

沈庆:青春散场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那批校园民谣的参与者们,多多少少都被从现代民歌运动开始发端的台湾流行音乐文化影响过,同时他们又保留着大陆音乐人独有的表达习惯。武术曾在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校园盛行一时,大学生们幻想着“菊花、古剑和酒”的侠客生活,武林高手还要身兼放浪形骸的诗人,像李白。

年轻的沈庆着迷于中国传统侠义文化,他喜欢金庸和罗大佑。金庸自不必说,沈庆认为罗大佑的歌里也有侠义。高中时的沈庆热爱阅读,谙熟各种文字、词语的组合技巧,但是他拒绝在民谣创作中使用。民谣就该是质朴的,要有他心中侠的本真,那就是低调、纯良。带着侠客的直爽和挥之不去的伤感,沈庆写出了极富个人色彩的校园民谣。

沈庆十五岁拥有了第一把吉他,十七岁开始尝试创作,因为不是音乐专业的学生,多以歌词写作为主。1989年,沈庆考入北京农业工程大学工商管理专业,从故乡四川乐山来到北京,不久便担任校学生艺术团团长一职。北京农业工程大学在历史的机缘巧合下,成为校园民谣萌芽与发展的重要场所。除前文提到的郁冬与逯学军、沈庆的相识就是在农工大的操场上,那里也是周边各高校学生歌手的聚会之所,琴声、歌声和时常发出的酒瓶碎裂的声音充斥在那片空间。与诗人北岛“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的诗句不同,那种碎裂声充盈着青春荷尔蒙和无法抑制的表达欲。

高晓松、郁冬、逯学军、张磊、杨丹涛等形成了一个紧密的校园歌手圈子,宿命般地开启了校园民谣这段浓墨重彩的历史。沈庆十九岁时写出了词作《寂寞是因为思念谁》,被他的大学学长、知名音乐人逯学军谱曲,成为传唱度颇高的校园民谣经典。

与许多人的印象错位的是,老狼最初并不在其中,到了1994年做《校园民谣①1983—1993》那张唱片时,高晓松才把老狼引进这个圈子。

在《校园民谣①1983—1993》发行之前一年,走出校门的沈庆放弃了被分配的事业单位的工作,进入香港著名词人刘卓辉创办的大地唱片,担任唱片企划。沈庆全程参与了《校园民谣①1983—1993》的企划工作,也在其中贡献了自己的作品《青春》。唱片足足卖了六十万张,沈庆和他的《青春》却叫好不叫座,没有大红大紫。

大地唱片、字母唱片是两家深度参与校园民谣商业化的公司,黄小茂和沈庆曾在两家公司共事。黄小茂在成为《校园民谣①1983—1993》的制作人之前,就已经听过《青春》更早期的版本,由深圳先科公司出资灌录,沈庆演唱。黄小茂当时就被感动,他这样描述自己的情绪:“有一天,我在办公室里听到了一首歌,那首歌就是《青春》。我自己也想不明白,是这首歌里的什么打动了我自以为不会再被轻易打动的心。也许,正是这种打动,日后幻化成了我成为校园民谣制作人的原因。”

《青春》虽未大红大紫,却实实在在触发了校园民谣的正规商业制作,称得上开创性的作品。在大多数乐迷的记忆里,这首歌依然清晰地存在着,成为能够持续聆听的经典。或许当下的焦虑、嘈杂,反而衬托出沈庆当年作品中的文质彬彬与不露声色。那一代青年的爱情观也与当下有别,老派、深沉,崇尚用情专一,沈庆的《对镜梳妆》就是完美的体现,同时还承载了历史的厚重。小柯在专辑《天色将晚》中翻唱了一个版本,加重了那种疏离与宿命之感。

1995年,马来西亚华人歌手巫启贤翻唱《寂寞是因为思念谁》,更名为《思念谁》,登上了当年港台地区各大年度金曲榜。校园民谣一代当中,很多音乐人在后来都成为被港台音乐工业认可与追捧的创作者,例如丁薇、沈庆、小柯。沈庆为那英创作的歌词《最爱这一天》,为纪如璟创作的歌词《你累了吗》《追随》等,都成为她们当年闯荡港台娱乐圈的重要作品。

沈庆与老狼一样,对“职业音乐人”这个身份看得很轻,没有执罔,多以平和之心享受音乐。

在认定自己不适合在唱片业发展后,沈庆毅然选择其他职业。他曾开办音乐网站“听听365”,在知名互联网企业任职,最后在广告行业深耕。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大学生含金量高,能力全面,在很多工作中都能独当一面,沈庆即是如此。

校园民谣的影响与热度早已褪去,当年的青年们多数依旧在音乐行业体现着重要价值,高晓松、小柯、丁薇等还在创作。沈庆更像音乐隐士,在自己的行业内做得风生水起,偶尔发表一些创作,像学生时代一样,把音乐作为无法割舍的、单纯的爱好。

2010年至今,沈庆不断有新作品发布,一些是为音乐节活动、地方旅游项目创作的主题歌曲,另外的作品则源于日常阅读和经历带来的灵感。沈庆一直注重学习,设备、软件、编曲,他不再是弹着吉他的民谣歌手,而是一个沉浸到音乐的秩序与循环中的音乐家。

一代人羡慕金庸小说主角田园牧歌式的归宿,是侠隐。学习也是一种归隐。

这些年,沈庆创作了两部大型音乐剧《郭沫若》和《苏东坡》,所表现的这两位历史人物都是沈庆的乐山老乡。

沈庆用了大量时间研究和声编写和软件应用,严谨又沉浸地输出。《郭沫若》基于乐山本地,成为一个知名文旅项目;如果不是因为疫情,《苏东坡》原定于2022年5月初在北京天桥剧场上演。

2022年5月23日,因为一场交通意外,沈庆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朋友圈里,几乎所有人都在缅怀他,纪念他。原来那首从未大红大紫的《青春》,留在了每个人的青春里。

小柯:遥望人来人往

如果不是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某一天,高晓松在某位朋友那听到了柯肇雷的一首名为《乌鸦》的小样之后,立即让这位朋友带着他赶到柯肇雷位于阜成门附近的家中见面,可能就不会有之后大家熟知的优秀唱作人“小柯”。那一首首出自小柯之手的脍炙人口的华语音乐佳作又将从何而来?在音乐的河流中,依然人来人往,充满了偶然与必然,而小柯的音乐在河流中稳步向前,与岁月一起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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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柯出身文艺家庭,父母都是军队文工团职业演员,却笃定儿子是当科学家的苗子。小柯音乐人生的起始是十岁的时候,他突然痴迷钢琴,并在与父母执着地交锋中取得成功,让他们改变想法,接受儿子可能会继承文艺衣钵的事实。天赋加努力,小柯终被保送首都师范大学音乐系,毕业后进入北京西城区丰盛中学做音乐老师。而第二次的人生转折,也可以被看作是小柯成为职业音乐人的契机,便是高晓松的那次到访。高晓松盛邀柯肇雷专职从事流行音乐的创作,这遭到了小柯父母的强烈反对,二老觉得儿子在中学踏实教书,十几年后还有房子分;跟这个叫高晓松的陌生年轻人出去混,简直是自毁前途。高晓松则向小柯的父母保证:凭借小柯的才华,让二老三年住新房。

小柯欣然接受邀请。对于为什么有勇气放弃体制内的工作,小柯有自己的理由——一个是对于音乐由衷的热爱,另一个则是身处理想主义还熠熠生辉的九十年代。小柯觉得逐步安定的九十年代让年轻人超越了父母那代人对于“铁饭碗”的崇拜,他们有高于平凡的梦想,并且敢于实践。“接着社会越来越多元化了,除了梦想和敢做之外,人们开始找方法,找捷径,于是那个纯真年代就结束了。”小柯一直对理想主义中的干净纯粹念念不忘,那个包括他在内的一代青年潇洒出发的年代一去不返了。

在他的《日子》(电视剧《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片尾曲)里,我们回味着九十年代普通人的平凡日子。在他为被称为“中国第一部青春偶像剧”《将爱情进行到底》创作的原声专辑中,我们找到了九十年代纯洁、充满激情,又保持着克制、内敛的校园爱情。听他的专辑《天色将晚》,则可以回到二十世纪的老北京,穿过古老喧闹的街巷,惦记世俗的情爱,在夕阳中感怀生活中的各种情绪,成为战胜单调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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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高晓松在录音棚工作的时候,小柯又结识了香港著名音乐经纪人陈健添,也就是人们熟识的Leslie。他曾是BEYOND乐队的经纪人,还发掘过王菲、袁凤瑛、黑豹乐队等。二十世纪九十年代,陈健添成立了颇具影响力的优质厂牌红星生产社,签约过郑钧、田震、许巍、希莉娜依、眼镜蛇乐队、天堂乐队等,当然还包括Leslie在录音棚偶然结识的小柯。小柯最难忘的就是在红星生产社的那段日子。Leslie将签约的音乐人集中在公司位于香山脚下一座封闭院落内的宿舍楼里,过集体生活。小柯形容那是如校园生活般的美好,做什么不重要,出了自己的第一张专辑也不重要,最宝贵的是红星生产社的朋友们,是一起交流与喝酒的时光。“如果我今天想放开了喝顿酒,肯定是去找原来红星生产社的那些人去喝,我酒量很好,但跟他们在一起,总是很容易就醉了。”这是小柯对“红星”朋友的真诚与不设防。

高晓松对小柯的音乐才华一直津津乐道,他回忆在小柯家的初次见面,小柯就拿出了一堆他制作的小样,风格各异,爵士、蓝调、摇滚、流行都不在话下。这也让小柯成为校园民谣运动和“红星”一众华语原创音乐人中的“非典型性存在”。校园民谣歌手中,大多数是非科班出身的大学生音乐爱好者,他们演唱和文字能力出色,但在音乐创作的技法和风格方面存在短板。而“红星”的歌手们,虽然普遍唱作俱佳,却也无法在当时全盘掌握音乐制作的全部流程。小柯的独特就在于他是个全能选手。

小柯的前两张专辑,并非是校园民谣作品,而是以城市民谣为基底,结合各种风格元素的流行音乐作品。城市黄昏的意象时不时出现在他的作品里,映衬现代人的孤独以及对转瞬即逝的美好的不舍,是属于城市人的“物哀”。古典与爵士的旋律在他的歌里轻盈穿行,构建出属于小柯的音乐美学:丰富多样,同时收敛不炫技;叙事平实,像邻家大哥哥给你讲的伤感青春故事。直到青春偶像剧《将爱情进行到底》引爆收视,小柯为其创作的一系列原声作品印刻在一代人脑海,我们才恍然大悟,小柯也曾是象牙塔内、白月光下的一员。小柯认为这些作品原封不动地照搬了他的青春经历——他曾用自己签约“红星”时的几万块签约费买了一辆二手俄罗斯拉达轿车,兴冲冲地载着女友(也是后来的妻子)去兜风,浪漫不输剧中人。二十七岁时,他写《遥望》表达离愁,用《等你爱我》唱青春的浑与不惜一切的冲动。他说在三十四岁时,他站在青春的小尾巴上写了《想把我唱给你听》——有人说那是校园民谣的最后一首歌。其实后来的《因为爱情》才是扎实的尾声,把青春又拖延了几年。

韶华易逝,才华却可以随着时间积淀。新千年到来,海量信息冲击着人们的眼球和耳膜,所谓新的音乐潮流可能一夜之间就涌到了你周遭的各个角落。小柯稳稳地站在了巨变的时代。

回看小柯的旧作,他可以写金庸笔下侠客远离纷争的自由与淡然,去追求平静但永恒的爱情生活,成就一首《归去来》,也能写出《千秋家国梦》这种把儿女情长与家国情怀纠缠在一起的豪迈之作,又或是在《念来去》中用父辈熟悉的合唱形式与自己的独唱构成对比,巧妙营造时代巨变的戏剧冲突。他可以唱出北京男人的市井牢骚,也可以把校园爱情的纯粹与极致刻画得入木三分。他为众多歌星创作了大量经典佳作,都是人人传唱的金曲。林忆莲、萧亚轩、莫文蔚、陈奕迅等,哪个不是响当当的一线歌手?在影视剧大行其道的近二十年,那些想把故事讲好的导演纷纷找到会用音乐讲故事的小柯,希望他为剧作锦上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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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柯的自信,也让他敢于面对颠覆行业的新事物。2006年,他主动提供新专辑《活该》的MP3网络下载,一时激起行业内的广泛讨论。小柯觉得应该顺应时代发展,既然互联网把获取信息的墙拆掉了,音乐工作者就没必要试图再垒起来。买实体唱片的人依旧会买,而可以听到新作品并喜欢的人,可能也会购买唱片——小柯的逻辑十分清晰。这张专辑原本计划在2004年发行,因为小柯遭遇了一场车祸而推迟。事后,小柯看待世界更加开放了。“我一开始写歌的时候,天天不出门,觉得可有得写呢,可写了十年之后,如果再不出门看看社会是什么样,就真没什么可写的了。”

小柯有那一代音乐人的踏实和自信,他最大的乐趣在于创作,在于写出歌迷爱听的音乐。他觉得音乐不掌握在少数人手中,更加民主地选择音乐,才能激励创作者好好写歌。就算声量更大的年轻人占据当下音乐消费的主体,也不该影响音乐人的心态,为喜欢自己、能听懂自己的人努力创作就可以了。

丁薇:一个又一个开始

每到冬天就会想起丁薇的那首《冬天来了》,是一种高亢的冷,绝望中带着一丝希望,不刻意讨好,却深入内心。

作为华语乐坛重量级的创作人之一,丁薇一直在创作和表达,从不拘泥于某种风格或者大众的期待喜好,而是从生活出发,捕捉灵感,在内心深处挖掘、整理并呈现。想想距离那个慵懒的“上班族”,那个一身流苏波西米亚风唱《断翅的蝴蝶》,那个用弦乐表达清新与伤感的《女孩与四重奏》的丁薇已经过去二十多年,可那深刻的印象仿佛就在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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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还在上海音乐学院读大学的丁薇,懵懵懂懂地陪朋友来北京录音,却被高晓松看中,参与到最重要的《校园民谣①1983—1993》的合辑之中。《上班族》是“最不校园”的一首歌,丁薇却是当时所有参与者里唯一的在校大学生。

丁薇一直被贴上“学院派”的标签,她出生在南京,从小学习二胡,一路在上海音乐学院附小、附中接受系统教育。高中时对作曲萌生兴趣,大学在上海音乐学院学习作曲,二十岁时以一首《猜》让三宝和黄小茂称赞,也因此得到了香港大地唱片的合约。

1996年,丁薇发行了第一张专辑《断翅的蝴蝶》,爵士和布鲁斯的曲风令所有人眼前一亮,大家都叫她“蓝调女孩”。那个年代,她恐怕是第一个出爵士专辑的歌手。

1999年,丁薇签约BMG唱片,2000年发行第二张专辑《开始》,那种前卫、冷感阴郁的氛围影响了国内最早的Trip-Hop(神游舞曲)乐迷。丁薇的音乐里一直有迷人的都市感,她在其中传递的不只是个人情绪,而是更加开阔和自由的人生态度。《女孩与四重奏》和《冬天来了》就收录在这张专辑里,流行与古典的结合,情感的细腻与质感的冷冽形成的反差,至今让人念念不忘。

2008年,丁薇出版了第三张专辑《亲爱的丁薇》,那是她唯一一次走向大众的尝试,音乐风格变得更加流行和市场化。这张专辑为她带来了最佳专辑、最佳女歌手、最佳制作人等华语乐坛的重磅大奖。

丁薇当时身处行业裂变和听众口味变化的夹缝里,自己有一套体系,对于“什么是好的”有自己的判断。而这套体系在市场上越发行不通了。此时,丁薇积极转变创作的定位和方向,用职业创作人的心态理性地把音乐创作当成服务性工作。

后来,丁薇长时间专注于影视剧的配乐,写了《蜗居》《失恋33天》《人间正道是沧桑》等影视剧的主题曲和背景音乐,也为那英、刘德华、赵薇、陈坤等人写了不少好歌。2005年,丁薇还当过“快乐女声”的评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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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十几年过去了,久未在台前出现的丁薇说自己一直没有离开音乐行业,只是暂时不上台唱歌而已。

直到2017年,作为唱作人的丁薇才带着她的新专辑《松绑》复出,再次回到公众视线的她依然充满光芒。《松绑》是丁薇十三年时光的积累,承载了诸多情绪和记忆。这张专辑丁薇尝试与英国厂牌Cooking Vinyl(CV)合作,邀请了英国顶级乐手多米尼克·米勒(Dominic Miller,Sting乐队吉他手)、伊恩·托马斯(Ian Thomas,Eric Clapton合作鼓手)等人合作录制。录制完成后,制作人盐哥又跟丁薇一起,带着一个由世界顶级乐手组成的乐队在上海浅水湾和北京糖果做了两场高级别的live(现场)演出,不仅产生了巨大的轰动效应,也让丁薇对live house(室内场馆现场)演出上了瘾。

2018年9月,丁薇在北京爵士圣地Blue Note Beijing举办“美梦如是”音乐会。台上的她一席花袍,华丽中带着迷人的“巫性”,与充满激情的年轻乐手们、林朝阳与秦四凤等重量级嘉宾以及四重奏的古典乐队一起,在蓝色天鹅绒背景下,带我们重温了她过往作品中的力量与美好。

在《松绑》发布一年后,丁薇和国内一群年轻又有实力的乐手组成乐队,展开了六个城市的live house巡演。

舞台上的丁薇造型并不夸张——牛仔裤、马丁靴配纯色衬衫或长袍,爆发力却令人惊艳,一开口就把观众带到她独有的气场里面。除了前期与乐手们反复排练磨合,巡演还带着国内顶尖的现场演出调音师、灯光师、巡演执行经理和摄影师等,保证了每场演出的现场表现和质感。

巡演期间,丁薇和团队可以三天飞三个城市,可以演出试音前去上个电台直播,可以在台上跟观众轻松交流讲段子,可以衬衫长袍一整场都不换衣服,可以演出结束哪怕夜里三点还要去吃一顿夜宵……连第二天还要赶飞机、盯物料甚至要趴在电脑前熬夜干活都毫无怨言。

每每演出结束,收拾完舞台设备,丁薇都会带着团队去庆功,按惯例喝一点酒,跟大家干杯道一声“辛苦啦,承蒙照顾”。作为职业音乐人和有丰富生活经验的“姐姐”,丁薇处理工作和生活游刃有余,哪怕是问题和疏漏,也能在庆功宵夜中巧妙地复盘解决。

从丁薇身上,你可以感受到时间是可以操控和折叠的,只要你在一件事情上持续地投入和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