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新模式与“长变焦视角”

《伟大创意的诞生》这本书将介绍利于创新产生的环境特点。有些环境对创新思想具有压制作用,而另一些环境则较易滋生各种创新。城市与网络一直是推动创新产生的发动机,因为一些复杂的历史与现实原因,这两个环境对于好创意的产生、传播与推广都极其有利。当然,这两个环境也有自己的先天不足,绝对称不上完美,比如,大城市里的高犯罪率、网络上的垃圾邮件。但根据相关记载,在城市与网络中,各种创新都层出不穷,这一点无可否认。(2)同样,达尔文日志中的那些珊瑚礁就像“无数的微型建筑师”,搭建了一个生态创新百花齐放的有利环境。如果我们要找出好创意的来源,就应当在一定的环境里来思考这个问题。达尔文提出的新思想改变了我们对世界的看法,虽然这种思想是在他的大脑里形成的,但我们发现这一思想的形成离不开各种相关的环境与思维部件,包括一条船、一片群岛、一台笔记本、一座图书馆、一片珊瑚礁等。我们的思想对我们居住的环境进行描述,同时,我们居住的环境也对我们的思想产生一种反作用。本书讨论的焦点之一是一系列创新发明的共有特点和其中反复出现的发展模式。这类创新发明一般都只在一些非常利于其生根发芽的“肥沃”土壤环境里出现。我将这些特点与模式进行了归纳与细化,一共分为7种,每一种都将在书中用一章进行讲述。如果我们能从根本上领会这7大特点与模式,并在我们养成新的工作习惯、打造新的办公环境,以及设计新的软件工具时,都能尽量地加以应用,那么我们将能更好地汲取非凡的创新思考能力。(3)

事实证明,书中提到的这些模式已经有不短的历史了,其古老的程度甚至超过通常与创新相关的一些体制或系统。这种模式的发展史是相当丰富多彩的,因为它不仅和人类的发明创新相关,比如国际大都市或互联网。对于创新的扩展补充和利用,在自然历史的进程中也并不少见。珊瑚礁有时被大众称作“大海之城”。本书中的很多讨论都建立在这一比喻之上。因此,对“大海之城”的比喻我们应当这样来理解:在那些营养物质并不丰富的水域里,珊瑚礁生态系统中的创新是非常多的,原因就在于这个生态系统和我们的人造城市有一些本质性的共通之处。根据复杂理论的观点,这些发明与创新的模式是分形(fractal)的,即当我们放大或缩小比例进行观察时,这些模式会以一种可辨认的形态呈现出来,不管是分子、神经元、像素,还是人行道,都会再现为同一种模式。无论你研究的对象是碳基生命体(carbon-based life)的原始创新,还是网络上大量涌现的、新的软件工具,这些相同的发展模式都会不断地再现。生物在发挥创造力时,往往会趋向某些反复出现的模式;那些模式有些是突然出现或自行组织的,有些是人为刻意精心营造的。

认为不同领域的经验具备相通性并且可以互换,这一观点稍显突兀。但实际上,我们不断地在生物学与文化之间进行相同概念的借喻,并且不以为奇。比如,“竞争”这一术语通常是与创新相关的,但说到在市场的争夺中,在一群精子与卵子的相互运动中,在生物为了争得有限能源而进行生态战这3种情况下,竞争模式所具有的关键性意义时,人们并非只是利用了这一术语的比喻意义。因为“竞争”这个词语的意义非常广泛(或者说比较深刻),既可以用来描述企业公司,又可以用来讲述精子的运动。这种相同的原则对于我在书中总结出的7种创新模式也同样适用。

在不同的创意环境与尺度之间进行转换并不是在玩一项智力游戏。据科学研究发现,将事物置于不同的环境进行比较,有利于我们获得对该事物的正确认识。若要回答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网络环境具有如此强大的创新潜力?”我们顺理成章地会想到网络的创立背景、工作空间、相关的组织机构,以及人们用以创立网络的信息。但事实证明,要理解和回答这一问题,应当从生态环境的创新模式中寻找对比,比如达尔文的珊瑚礁生态系统,或者我们大脑的结构。人类并没有相关理论用于指导如何具备更高的创新能力,或者解释为什么热带雨林能够催生如此的分子多样性。

我们实际上需要的是一个完整的理论,用来解释各种创新系统之间的一些共性。为什么珊瑚礁能成为这样一座生态创新引擎?为什么城市具有广阔的思想创新历史?为什么达尔文能想出他同时代的人都错过的一项重大发现?对于每一种具体的情况,我们都可以给出一部分正确答案。同理,对于每一种创新的尺度,也一样能找到一些不完整的答案,这些答案可能是珊瑚礁的生态发展历史,与城市生活相关的社会学,或科学家的成长传记。但本书的观点是,对于以上3种情况都适用的、更加有趣的答案是存在的。而且如果从这种分形的、跨学科的角度来分析问题,新的解题视角也会进入人们的视野。从不同的思维尺度来观察思想的火花,将比从单一尺度进行研究更加容易发现一些有价值的发展模式。

我称书中采用的这种分析方法为“长变焦视角”(long zoom)。你可以将这种视角想象成一种沙漏的形状(见图0-1)。当从上往下望向沙漏的中心时,生态层面的尺度在缩小:从全球范围内生物的深度进化,到神经元或DNA的微观世界;在沙漏的中心,视角进行了转换,从自然层面转变为文化层面;再往下看,尺度就开始增大:从个人思想和单个工作空间增大到大城市和全球的信息网络。当我们以“长变焦视角”来看全球的创新史时,会发现在一些十分适于生成创新的环境中,不同等级的创新活动正在同时进行,并且这些活动表现出一些相似的发展模式。

图0-1 长变焦视角

如果仅仅是考察珊瑚的基因组成,那么将无法完整解释珊瑚礁的生态多样性。珊瑚能生成并维持种类如此丰富的生命形式,其原因在于,在细胞、有机体和更为广阔的生态系统中,存在着一些重复出现的等级分类模式。城市与网络中的各种创新来源是分形的。在这种意义上,从“长变焦视角”来研究与创新相关的问题,我们收获的不仅是一些新的比喻说法,更重要的是,我们可以发现许多之前不曾注意到的事实。

“竞争”模式是一个可以帮助我们看清创新问题的典型例子。随意翻看任何一本经济学的书,我们都能看到书上讲到竞争对手之间的良性竞争可以促进产品与服务的创新。但当我们以“长变焦视角”来看待这一问题时,竞争对于创新历史发展的重要性却轻微多了。从个人和机构两个类别来研究创新问题,这一般是教科书上的标准,但如此一来,我们的正确观点就会受到误导,因为这种标准虚拟了这样一幅图画:专利研究与“适者生存式的竞争”对于创新具有关键性的意义。而采用“长变焦视角”后,我们会发现,注重研究的开放性和关联性对于最终催生创新将会更加有利,因为这样做比只注重竞争机制的建立更加有利于创新的发展。

书中讲到的创新发展模式应当引起大家的重视,不仅因为这样做能从本质上弄清楚创新出现与发展的历史原因,还因为接纳这些模式可以帮助我们去创建更加利于创新发明的环境,比如学校、政府、软件平台、诗歌研讨会、社会运动等。如果我们更多地关注到利于创新的各种环境,以及这些环境之间的相互关联性,我们就可以更加富有创造性地进行思考。

在关于创新与发明的学术文章中,两者之间的细微差别也得到了细致的描述,这些文章将创新、发明,还有不同模式的创造活动都进行了区分。比如,将这些活动分为艺术领域的,科学领域的,技术领域的,等等。我特意在本书中选择了意义最广泛的一个术语来指代所有的活动,即“好创意”,这也表明了我将在本书中采用多学科、跨学科的研究视角。本书探讨的好创意是与软件平台、音乐流派、科学范式和政府的新组织形式等相关的。我这样思考的前提是,研究各种类型的不同创新与发明活动之间共通的特性,可以获得更多有价值的新发现。这将比只是记录它们之间的不同之处更胜一筹。诗人与工程师所在的行业之间的差别是巨大的,但好创意的问世过程却有着相似的发展与协作模式。

如果要将贯穿本书的观点浓缩成一句话,那就是:相比于将创意保护起来,连接创意会让我们更有收获。这种情形与自由市场相似,然而人们往往找一些借口来阻止创新思想的流动,比如,要遵循事物发展的“自然”规律这样的借口。但事实的真相是,如果我们回顾一下自然界或文化界里的各种创新活动,从长远来看,一个修筑各种墙体,将好创意围住的环境将产生更少的创新,其创新量远远比不上开放式的环境。好创意可能并不倾向于自由放任,但它们希望可以与其他同类进行连接、融合与重组;它们希望跨过一些概念的边界,重新创造出一个全新的自我;它们不仅希望和其他创意进行竞争、一较高下,更希望可以相互帮助、共同创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