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半夜时分,姜维正准备就寝,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阵阵异响,推门方见不断有小石子从院外丢进来。
“谁?”他机警的高声问道。
而后有人低声在外应答道:“伯约?你没睡吧?”
“你是——”
“是我,诸葛乂。”
姜维狐疑着打开院门,只见诸葛乂笑嘻嘻的抱臂站在门口,手里还拎着一坛子酒说,“你要是还不想睡,要不要跟我们一块去热闹热闹?”
“我们?”姜维狐疑着看了看诸葛乂身后,也不见还有别人。
看到对方这样子,诸葛乂笑着说:
“我们一大堆人不方便一块行动,待会儿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于是两人轻手轻脚一同来到城中一处依着小溪而建的雅致凉亭,虽是深夜,那里却亮着灯火,也早有人在那里忙活张罗着一桌简单精致的酒宴,亭子中间还点着个不大不小的炭火炉。
进了凉亭,姜维才发现那里竟凑着四位样貌不凡的年轻人,虽然身着便装,但身形架势一看就是习武之人,反而其中还有几个显得比诸葛乂还魁梧雄壮些,其中一个抱着酒坛子正低头忙活着给桌上六个酒碗倒酒的豹头环眼的青年见他们来了就说。
“宁远,今儿个可说好了轮到咱两个早来这里布置,你的活我可都帮你干了。”
“三哥,我这不是去找伯约了吗?”诸葛乂忙上前递上酒壶说,“你看,这是我特意给你带的西域美酒……”
“可别提你那西域美酒了,上次你拿来那两坛什么玩意儿,甜不甜酸不酸的,喝着一点儿也不痛快!”那人说着打量了姜维一眼,又朝诸葛乂瞥了瞥嘴说,“他就是你说的姜伯约啊。”
初来乍到姜维见状忙抬手抱拳深施一礼说,“维见过几位少将军。”
没想到这一拜,让那人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行,宁远,你小子找来的这人行,也省得你爹天天念叨后继无人,恨不得从我们之中强拉一个出来当徒弟。”
“可不是,自从我爹找到伯约之后,把我抓去问话的次数都肉眼可见的少多了。”
“宁远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天底下的人十有八九都恨不得被丞相收去做徒弟,怎么到你嘴里反而好像受罚一样了?”说话的是在旁另一位面色暗红、凤眼蚕眉的青年。
“这就算是当师徒,也得志同道合意气相投才行啊,你们认识我这么多年了,觉得我的个性有哪点儿像我爹么?”
“不像,刚认识你那会儿还以为你是丞相从战场上捡来的。”另外一位浓眉大眼,阔面重颐的黑衣青年说,身边还坐着个小他几岁,眉目间却有几分相似的少年。
诸葛乂顿时哑言,为了缓和氛围的轻咳几声,又拍了拍姜维的肩膀说,“伯约你看,在这儿不用这么拘谨,我们几个都是从小玩到大的发小,私下里说话做事儿从来都没那么多规矩。”
“就是,我是张苞,张兴国。欢迎你加入我们的聚会,之前你们管这个叫什么来着?”
“围炉酒话。”接话的人也朝姜维笑着指了指那两位黑衣青年说,“我是关兴,关安国,他们两位是——”
“我是赵统,赵定国,他是我弟弟赵广,赵护国,是我们这里最小的。”
这让姜维神色忽然一惊说,“这么说来你们几位都是——”
“哎哎哎,你看,我就猜着了你肯定要找补到我们爹那里去。”张苞当即拦住他说,“不许说啊,在这儿谁都不许提爹的事。”
“三哥,刚才好像是你第一个提起我爹来的。”诸葛乂当即托腮挑眉找茬说。
“我又没说他是谁,这天底下的人啊,总觉得当什么将门之后有多威风呢,其实啊,他们从来只关心咱们的爹是谁,咱们是谁的儿子,有谁真关心过咱们到底是谁、想干什么吗?”
“就是,就拿这穿衣来说,我爹喜欢素色衣服,时常一身白衣,可我就喜欢穿黑的招谁惹谁了?”赵统皱着眉头深以为然的随声附和道。
“还有我也是啊,我爹是出了名的美髯公,我连胡子长短也有人时刻惦记,那胡子多长多短是我能控制得了的吗?”
“你们哪有我惨啊,我娘还天天幻想哪天我继承我爹羽扇纶巾的衣钵,想我现在也是堂堂将军,可陛下赐的那封号——什么握龙将军,一点儿也不威武,是觉得我能单手掐死龙的意思吗?”
“我觉得你能。”关兴十分认真的回答。
“我也一样。”张苞附和说,“你从小臂力惊人,说你能掐死龙我不意外,可要是你哪天真打算羽扇纶巾着上阵,一定要提前知会我,不然我怕真会当场笑死。”
“二哥,三哥,你们两个再这样咱们友谊的小船儿要翻了啊。信不信我下次真给你们整一身羽扇纶巾出来吓人!”
“别别别,好说好说,弟弟我错了不行么?”
“喝酒喝酒。”
在场五人全都你来言我去语,觥筹交错聊得好不热闹,只有初来乍到的姜维明显十分拘谨,整个人也正襟危坐。
诸葛乂(脸色稍红的勾着对方肩膀说):“伯约,你这样不行啊,拿出以前咱两对阵军前时候的气势来好不好。我们几个可还都指望以后你给我们出谋划策呢。”
姜维:“不敢,几位都是开国功勋将门之后,维怎能枉自在诸位面前自命不凡,班门弄斧——”
然而姜维这话还没说完,五个人又接二连三忍不住笑出了声。
张苞:“别说,就凭你这几句话,说不定还真是我们当中最能做学问的那个。”
诸葛乂:“可不是,说来你可能不相信,刚认识那会儿他还叫过我诸葛大呢。”
张苞:“哎哎哎,你又提,我那会儿也就十来岁吧,哪儿认识那么多字啊,不叫你诸葛叉就不错了。”
这一句诸葛叉,又让在场五人前仰后合的大笑起来,忽然这时又有一人一骑只身来到凉亭,见众人笑得不能自已的样子,便故意狠狠清了清嗓子问道:
“诸位爱卿为何如此开心?有什么好玩的事情不妨也拿来和朕分享一下。”
这让姜维闻声回望,当即站起身惊诧着连退几步,不知所措的回应道:“陛下?”
可其他那几人却完全没有起身施礼的意思,反而依然东倒西歪着朝刘禅招招手,还是关兴首先勉强调整了呼吸有气无力的说:
关兴:“回禀陛下,刚才兴国管宁远叫诸葛叉……”
刘禅(一拍桌案):“胡闹!我都说多少次了,在这儿谁也不许叫陛下,都给我叫阿斗!”
诸葛乂:“阿斗兄,你今天心情看上去不好啊。谁又招你了?”
刘禅:“你爹,咳咳,我是说相父。不,我不是说相父说的不好或者不对,但是就不能有事说事吗?动不动就双眼含泪说什么愧对先帝,什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让我看着实在又心疼又心累,现在对“陛下”这个词产生了严重的生理不适。”
诸葛乂:“都能理解,我苦闷的童年时期也是这么过来的。要不我怎么十岁就离家出走跑阆中去了呢?”
关兴:“可阿斗你这连个侍卫也不带就自个儿跑出来了?”
刘禅:“我还带侍卫?上次带个侍卫出来不到10分钟就开始催我回宫,我才不给自己添堵呢,来,喝酒,今天不醉不归,还有啊——我先定下规矩,谁也不许叫我陛下!”
这顿时让姜维感到很难办,一时说不出话了。
刘禅(皱着眉头打量姜维一眼):“这谁啊?”
诸葛乂:“你未来的股肱之臣,以后有没有人指挥得了我们全看他了。”
刘禅:“哎?不是,咱两个十岁那年不是就说好了?我可一直等你哪天幡然醒悟,改过自新,弃武从文替我执掌朝政呢。现在跟我说不行?你不仗义啊!”
张苞:“你快打住吧,他是我们里面最坐不住的那个,你让他做朝堂上不出一个月就能把皇宫给你拆了重盖。说起来你们两个什么时候私定终身的,我怎么不知道?”
赵统(急忙捂住了弟弟赵广的耳朵):“三哥,私定终身不能用在这种时候。”
诸葛乂:“阿斗兄你要是非想要个姓诸葛的放在身边,要不还是等我弟瞻儿长大吧,你看他今年已经周岁,运筹帷幄指日可待啊!”
刘禅:“指日可待个屁,到时候我都该退位了!”
诸葛乂:“这又不是我临时变卦不想帮你,只是我觉得自己从现在开始弃武从文已经来不及了,我爹都已经放弃把衣钵传给我的打算。兄长你还是——面对现实放弃幻想比较好。不过这位姜伯约是我爹看中的未来继承人,不管才智还是气质都很符合我爹的要求。”
刘禅:“真的么?”。
诸葛乂:“真的。相信我,我爹不会看错人的。”
刘禅(端起一杯酒,到姜维面前十分真诚的说):“既然如此,我先拜托这位英雄一件事,你学习相父的兵法才能治国理念就好,千万不要连个性也一起学了去——相父一位就够了——说教我的本事可不能代代相传——”
这让姜维既尴尬又惶恐的接过酒杯,心想自己大概加入了个十分不得了的喝酒聊天小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夜色深沉,众人的脸上都接连出现红润之色,说起话来就更没什么顾忌了。
诸葛乂(凑到张苞面前低声说):“三哥……三伯最近——提过我么?”
张苞:“你说我爹啊——提——怎么不提——天天囔囔着要把我二妹妹嫁给你——”
这让刘禅手里的筷子桄榔一声掉地上了。
刘禅(正襟危坐):“那个,宁远,作为一个过来人,兄长我要劝你几句——婚嫁乃人生大事,务必慎重——”
张苞:“嘿,阿斗你什么意思?我大妹妹样貌人品哪点儿配不上你?”
刘禅:“我没说她样貌人品配不上我,就是个性太——刚烈了——每次一见她杀气腾腾的走过来,我都莫名其妙感到两腿一软,想立刻作揖鞠躬赔罪——”
诸葛乂:“是啊,三哥,你看,我都有一位个性很刚烈的娘亲了——”
刘禅:“嗳——你娘可不一样,她只是跟你刚烈,对相父可是一贯温柔似水、言听计从的。”
诸葛乂:“那我不是更悲催了?两个刚烈的一致对我?还活不活了?三哥,你可要救我!”
张苞:“怎么救?”
诸葛乂:“叫三伯放弃让我当女婿这事儿。”
张苞:“那可——不行,我要说了我得死你前面。要说这事儿你也怨不得别人,还不是怪你遗传了你爹的容貌,年纪轻轻又封了将军,还总跑我爹那里刷存在感的?”
诸葛乂(愤愤将视线转向关兴,瞬间换上一张和善笑脸说):“二哥?”
关兴十分知趣的马上把视线转了过去。
诸葛乂(故技重施的看向赵统):“那四哥你一定……”
赵统当做没看见的样子,埋头给弟弟夹菜。
诸葛乂(十分绝望的转向刘禅):“阿斗哥,我——”
刘禅:“别找我,要是我能有办法帮你,为什么不先帮帮自己呢?”
张苞:“嘿,你这,信不信我告诉我大妹?”
刘禅:“张苞,贤弟,错了错了错了——”
诸葛乂(愤而起身振臂高呼):“既然你们不肯帮忙,我可要放大招了啊!”
刘禅、张苞、关兴(边起身大喊边集体后退闪躲):“你不要过来啊!”
只有赵统坐在原地死死捂着弟弟的耳朵。
而后夜色逐渐深沉,桌上的菜色已净,酒坛已空,除了姜维强迫自己时刻保持清醒之外,众人脸上都多了不少醉意,于是宴会进入了最后一个环节——撒酒疯。
刘禅(摇晃着站起身来):“我与诸位情同手足,今日——何不趁着这茫茫月色——结拜为异姓兄弟?”
在场众人的酒顿时全都吓醒了。
姜维:“陛下,这于礼不合——”
刘禅(一指姜维摇摇晃晃着过来,随即眼圈就红了):“你——敢扫我的兴?我,我知道,在你们眼中,我就是个——孤家寡人——娘死的早,爹也不在了——如今身边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们能懂我一个人在宫中度日如年的孤独和苦闷吗——”
诸葛乂(凑到耳边低声提醒姜维道):“那个,这是陛下的传统技艺,每次我们聚会他一喝醉都会拉着大家结拜,不过酒醒之后也就忘了——如果你拒绝他就会一直哭着痛说家史直到天明,你就顺着他稍微配合一下吧。”
姜维还没有决定要不要答应这个离经叛道的结义壮举时,诸葛乂已经起身附和。
诸葛乂:“好,说得好,我们结拜!以后阿斗兄就是我们大哥!”
之后在场除姜维几人纷纷十分娴熟的走位应和到,六人环成一个圆圈站好,而后每人伸出右手押在一处,一起喊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然而发现姜维并没有靠过来的刘禅十分不满的抽手皱眉盯着他。
刘禅:“怎么还少一个人?队形都不完美了。”
诸葛乂(随即退到姜维身边低声说):“过去好歹配合表演一下,不然陛下不会善罢甘休,他能闹一宿。”
于是姜维不得不硬着头皮加入了这个奇怪的“结义仪式”,七人右手合于一处,共同再次喊出“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口号。
在完美的完成这个结义仪式后,众人眼看着刘禅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醉倒过去。
张苞:“坏了,陛下已经醉了。以前他结义之后不都还能清醒着撑到回宫吗?”
诸葛乂:“谁让你今天灌他那么多酒?”
关兴:“主要还是心情不好所以容易上头。”
赵统:“要不今晚就让陛下先去谁家里暂住一夜?”
这让众人十分期待的看着赵统,直到赵广应声说。
赵广:“兄长,你要是带着这个样子的陛下回家暂住——我今晚能住外面吗?不然爹的家法我可受不住——”
张苞:“我也是,我爹见了还不得打死我——”
关兴:“等我练成空手接白刃的功夫对抗我爹的大刀之后,再接陛下去家中暂住不迟。”
诸葛乂:“那去我家就——哈哈哈哈哈——想什么呢——更不可能了——”
于是众人齐刷刷将目光转向姜维。
姜维(姜维十分为难的飞速思考着怎么拒绝才好):“我——这——”
诸葛乂:“嗳,不行不行,他才来没多久,摊上这事儿就更说不清了。不然——把陛下送回宫里去吧?”
张苞(架起了刘禅的一只胳膊):“也行……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关兴(架起了刘禅的另一只胳膊):“如果有侍卫问起就拿出此前惯用的借口——陛下午睡时非要拉我们抵足而眠,皇宫里的床太小睡不开,只能去外面草地躺平结果一起睡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