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屋在,人去;人在,影去;影在,神去;神在,懂它的心去了。
时间会改变一切。多年来,石头就像是我的影子,住在隔壁,合灶吃饭,还恨不得尿到一个壶里。那种形影不离的日子也只是少年时期才有。我们曾经拿红薯和土豆胡乱填饱肚子,然后一起赤足在那些山峦和峡谷中留下脚印。未几,山腰竹林里便满是“某某到此一游”、“某某在此一梦”之类的涂鸦。那是用小刀刻画的真实和想象。
海碗口粗的毛竹挺拔青翠,几近无限地向空中伸展。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竹叶,仿佛天然地毯;地毯下会冷不丁钻出一条蛇或几朵竹荪来。我们累了、困了,总会躲进竹林去待上一会儿。清凉的竹叶味儿令人陶醉。如果翠花和她的铁姑娘们也一起钻了进来,就会有故事在遮天蔽日的林子里发生。当然,还没到男欢女爱的时候,故事也是想象的产物,却可用来吓唬女孩,是令她们一惊一乍的好玩意儿。
很久很久以前,一群年轻人聚在林中憩息,就像我们现在这样。忽然,有个女孩发现人群里多了一个陌生的姑娘。那姑娘娉娉袅袅,楚楚动人,见对面的男孩正痴痴呆呆地盯着自己望,便越发转眄流精,气若幽兰。旁边的女孩譬如翠花,正欲开口对周遭人等点破奇迹,那若仙的女子却突然愁眉紧锁,倏忽七窍流血,反衬着洁白如雪的肌肤,并旋即化作一丝云烟,缥缥缈缈地升了上去,但地上又明明留下了血迹。翠花和那个对面的男孩顿时哑口无言,她怔怔地注视着身边的姑娘就这么瞬间化于无形了,一时说不出话来。少顷,她问旁边的小芳。小芳会意地使劲儿点头,说:“看见了,又看不见了。”“啥呀?”其他人面面相觑,不知她们究竟看见或者看不见了什么。
翠花嗔怪起来:“叫你别拿我乱弹琴,你就是不听,气死我了!”
好吧,那就不拿你比附。话说那仙子似的姑娘化作一缕青烟钻出了幽暗的密林。可林子里的女孩开始失魂落魄。她们疯也似的站起身来朝林子外面跑去,跑得比受惊的小鹿还快。这时,男孩子们也按捺不住了,一个个抱头鼠窜。后来他们就噩梦缠身,不能自已了。再后来……
“别再后来了,这是石头胡诌的一个故事。”我善意地宽慰着铁姑娘们,“山有山鬼,河有河妖,狐仙狸精,皆万物有灵论的遗毒,不能当真。谁当真,谁倒霉!”可石头不以为然,他坚称信则有,不信则无。我当即阻止他,因为余光已经告诉我无论女孩男孩都已经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为了让大家继续安静地休息一会儿,我不得不戳穿石头的把戏:“石头这是拿日本古人的吓死鬼唬你们呢!据说这些吓死鬼最是可怕。她们一个个面无人色,惨白如雪,只有七窍滴流着血。当然,为迷惑一般人等,她们会预先化妆一番,将抹去的血迹当作口红和胭脂涂在嘴唇与面颊上,趁着夜色朦胧,出来勾引不良男女。男人上钩后立即被活活分而食之;女人看到她们的真面目后必然被吓个半死,有的甚至直接投河、一死了之。这也是缘何日本男人宁可选择切腹自尽,也不愿被生吞活剥;而日本女子绝望时多愿水死,以便留个全尸。至于后面……就不说了。”
大家自然晓得后面的话是忌讳,因为前些年我们的女知青小奕就是投河溺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