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李九春追出去没多远,就发现了路面上的四道车辙。
里边两道细一点窄一些的,是他们的马车辙。
这个李九春一眼就可以确认了。
外边两道粗得多宽一些的,不免令李九春想起来时的路上,十里铺路边民国大兵们停着的那辆吉普车了。
可为什么是两道车辙呢?
他们是怎么来的?
从天而降的吗?
李九春想不明白,不免就沿着车辙往回一路查看了起来。
往回走没多远,便找到了车辙的出发地了。
就在路旁八九米处的一个浓密灌木林里边。
灌木林被人砍了不少,应该是那天夜里砍的了。
树叶都还是嫩绿嫩绿的,而且树干上面的刀口斩断处还在冒着水一般的树汁。
在树枝覆盖的地方,李九春看到了一个铁桶,桶盖子被扔在了一边。
凑过去闻了闻,那股刺鼻难闻的味道告诉了李九春:就是柴油无疑了。
看着车轮停止处那牙黄色的病态小草,李九春猜测这辆车子停在这一直未动,时间应该是很久了。
“追还是不追?追上了要如何才能对付他们呢?他们可是有一杆大家伙啊!”
李九春犹疑了一下,还是骑上马一路猛追了下去了。
这一追就是大半天,马匹也跑不动了,看看就要日落西山了。
恰好前面山坳里有炊烟袅袅,李九春勒转马头,就拐了进去了。
李九春找了一户人家借宿,顺便打听了一下最近有没有人开车路过此地。
他也就是随口一问,主人家倒是很热心的告诉了他,头两日有车从大路上过去了。
只听到了汽车的隆隆声,没有人看见。
李九春知道追不上了,只好安心在老乡家里吃过晚饭,留给那户老乡家了几块大洋,便告辞离开了那里。
犹豫再三,还是回头向南京方向不急不慢的赶路去了。
听老乡说,这里离南京还有好远,走大路的话,骑马也得走好几天才能到。
老乡还告诉了李九春,隐龙山那边红楼里边常年闹鬼,让他住一晚明天白天再走。
可是李九春没有答应。
“原来是隐龙山,不是龙山啊!”李九春终于明白了那鬼是谁了。
和尚,装神弄鬼的小日子。
可惜了,让让他跑了。
那天挨个检查了,十个死人里边,没有和尚。
李九春记得他的容貌,尽管他假装斯文,可眉眼间地猥琐表情依旧在李九春眼前不时地出现。
也许他化了妆,但是体型和一双猥琐的眼睛变不了。
眼角有颗长了一根毛的大黑痣,虽然他刻意用锅灰抹了一把,可那颗十分显眼,也十分特别的大黑痣,还是被李九春记住了。
回到了红楼,李九春没有停留,连夜赶路。
也许是睡了两天,睡眠太足了的缘故吧,李九春怎么也不想睡。
一直走到实在是累得不行了,才在一棵大树上面囫囵对付了个把时辰。
正好,他也让马匹吃了一夜草。
据老乡说,出了隐龙山再走个百十里,便到高淳了。
那边县城比较繁华一些。
高淳下去是溧水县城。
过了溧水县城便是南京地界了。
李九春就想,如果高淳可以的话,就先住一段时间再说吧!
他还得打听一下到南京还有多远。
顺便把身体也养一养,这几天虽然不太想睡,可又总感觉睡不够似的,再这样下去身体怕是有些熬不住啊。
眼睛想睡,可大脑死活不肯睡。
这是一种病啊!
长此以往,会死人的。
李九春暗暗地告诫着自己。
可他还是倒挂在树上迷迷糊糊地就打了一个盹,阳光照耀得他不得不收拾了一下心情,跳上马背搂着如今可爱的小花猫继续上路了。
高淳县城并不大,不过客栈倒是还有几间好的。
李九春如今什么都没有了,穷得就剩下钱了。
他找了一家院子比较大一点的客栈住下。
民国时期的小县城,新时代的气息还不是很浓重,封建气息随处可见。
悦来客栈,这可是封建时代的标配。
李九春花了五块大洋开了一间二楼临街的房,让客栈老板把马匹伺候好了,这才上楼休息。
客栈虽然不是很豪华,可数来数去的,就这一家还算是有点样子了。
一共就两层,一楼是大厅和饭馆,二楼是客房。
占地面积还算可以。
在大上海见惯了酒楼的李九春,突然间地仿佛又回到了辫子军横冲直撞的童年时光。
在他的模糊印象里,儿时的自己似乎是从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一座特别大特别大的大山里跋山涉水,一路流浪而来的。
具体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被师傅收留的,他记不太清楚了。
只是身上的十把柳叶刀,一直被师傅嘲笑说他是小李飞刀的一百单八代传人。
李九春一直当师傅是在跟他开玩笑。
直到十二岁那年,他忍不住问师傅:为什么说自己是小李飞刀的传人呢?
师傅说:飞刀上面说得很清楚啊!
然后把柳叶刀身上细如蚊子腿的字指给了他看。
说那蚊子腿是:李寻欢,不外传。
而师傅说按照传说,他这一代正好是小李飞刀一百零八代。
李九春虽然信了大半,可无师自通的飞刀神技,让他也不知不觉间就以飞刀传人自居了。
何况,李九春这个名字,是没见过的爹娘取的,当时是刻在他记忆深处的,只是爹娘什么样子,他的记忆里根本就没有痕迹。
当年师傅问自己是谁?
自己也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就叫李九春啊!
也许,是家里出了什么变故吧?
让自己不记得童年的许多事了。
但是来自于大山深处这一点,李九春就如同自己的名字一样,是不会怀疑的。
因为它们和飞刀,一直就陪伴着李九春。
如今,又加了一个梦。
梦里红楼热闹,佳人婉约,兄弟有情,师傅师娘慈祥。
想起师傅师娘他们,李九春情不自禁地就把那封带血的书信从布袋里取了出来了。
他认认真真地一遍又一遍看着,脑海里不停地出现了娟子和师娘她们的音容笑貌。
仿佛小辛子和小福星就在他身旁蹦来跳去的,吵吵闹闹的要他给他们表演飞刀绝技。
小弟弟们正闹腾着,突然间地见师娘板着脸恶狠狠的对他说道:“九哥,你把我的话给忘了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别折磨自己。”
跟着是娟子也突然间地变了脸,一起看着他训斥起他来了。
两张原本美若天仙的脸蛋,一瞬间就变得凶神恶煞了起来了。
两个一左一右将他围住,怒目圆睁,直瞪瞪的看着他。
看得他心里咯噔一下,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这……,还是他心爱的那两个女人吗?
她们怎么可以这样对自己呢?
她们不是很关心自己的吗?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粗暴野蛮不温润如玉了呢?!!!
李九春正无助的时候,客栈里的伙计“咚咚咚”敲响了房门。
“客官,给您送点热水。”
“进来。”
李九春恢复了精神,小声地应到。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个油头滑脑的小子,笑呵呵地提着一个热水瓶和一块热毛巾走了进来了。
“客官,这会早饭时间到了,楼下饭堂有新鲜的酱牛肉和酱板鸭,还有上好的白酒,要不然来洗把脸,来上一盘酱牛肉一壶老酒先暖暖身子。这大冷天的,对自己要好一点,可千万别把身体给弄垮了。”
伙计笑呵呵地对他说道。
“那就谢谢您了。给我弄一盘酱牛肉,一盘酱板鸭,一壶老酒,再来点花生米什么。多少钱呢?”
李九春不想下楼,接过热水瓶和热毛巾,对伙计说道。
放下热水瓶,他胡乱抹了一把脸,才发觉伙计一直在看着他,并未离开。
“你还有事?”
他问伙计道。
“客官,我多句嘴。说句不该说的话,您别往心里去。出门在外,烟土那玩意能不碰就不要去碰,害人不浅哪!”
伙计看着他的脸,若有所思地说道。
“烟土?此话从何说起。”
李九春不明就里。
“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客官稍等,这就去给你取酒菜来。”
伙计最后看了一眼李九春,小跑地下楼去了。
李九春等他走了,把毛巾挂在了墙壁上面,眼睛有点发干,他忍不住就揉了揉眼睛。
一碰到面容,不免大吃了一惊。
我嘞个乖乖,这还是我李九春的脸吗?
什么时候变得皮包骨头了的?
“呵呵!原来如此。”
李九春知道店里伙计和那个幻觉的缘故了。
酒菜很快便上来了。
李九春风卷残云一顿飨宴,酒足饭饱,歪到竹床上面就昏昏沉沉睡着了。
一觉便睡到日落西山,明月过西楼。
醒来一看,不免哑然失笑。
自己这是真累坏了。
他倒了点热水润了润毛巾,囫囵擦了把脸,整理了一下妆容,就下楼来了。
话说,睡醒后肚子咕咕叫,馋虫酒虫催他进食了呢!
蹲在楼板上面啃着鸭骨头的小花猫,见他要下楼,喵地一声丢了嘴里的骨头,扑通一声跳到他的肩膀上面去了。
楼下柜台上面点着两支蜡烛,掌柜的正在噼里啪啦打着算盘。
见他下楼来了,头也不抬地问道:“饿了?”
“掌柜的,还有东西吃吗?”
李九春知道这会子应该不早了,说话的声音都小了许多。
大堂的桌子都收得差不多了,只有柜台前面的一张桌子没有收。
“客官,睡醒了?我这还有一笔账没弄好,您稍等。就给你端来,我就估摸着你也该睡醒了,所以给您炖了一锅鸡汤,还在厨房里热呼着呢。您先坐会,桌上有热茶,先喝点暖暖胃。”
掌柜的一边说着,一边不急不躁地噼里啪啦继续打着算盘。
李九春一听,再一看就完全明白了。
这掌柜的就是在等着他的呀!
也就不着急了,走到那张桌子上面坐下,倒了一盏热乎乎的淡茶,沿桌子边缘微微倒了一丢丢,让师傅师娘他们也喝了茶,这才慢慢地喝了起来。
风餐露宿了十几年,这还是头一次一个人住店。
他清醒的时候,不免就有些不适应了。
没有小辛子和小福星的吵闹,没有师傅师娘絮絮叨叨的啰嗦,没有了啊娟的温情细语……他很不适应。
掌柜的偷偷瞅了他一眼,微微笑了笑,收了账本和算盘,起身轻轻地向厨房走了进去了。
不一会,热乎乎的一砂锅鸡汤就端上来了。
里边是一只煮得烂熟的老母鸡。
黄金般的油珠子,随着鸡汤的欺负跌宕,由自在汤面上滚动不止着,一股股清香,铺面而来。
“客官!还需要点什么?尽管说,厨房里都有。”
掌柜的放下鸡汤,连汤带肉的给李九春就盛了一大碗,笑着同他说道。
“有点青菜就好了。日间牛肉和酱板鸭吃多了几口,酒也多喝了些,这会儿感觉嘴里苦得紧,肚腹里边也油腻得慌。”
李九春也就不客气,左不过都是要花钱的,就不为难自己了。
“客官,您稍等!我去给你炒一盘小青菜吧。一会就好,您先吃着。酒在柜台后边,客官您请自便。”
掌柜的也是个心大的人,他柜台上面还码放着一排没有收拾掉的钱币呢!
有法币,有明国新币,也有袁大头。
李九春去了柜台,从后面的酒柜里边取了一坛子古越龙山,到了一碗,放到鸡汤旁,就一边吃着香喷喷的鸡肉,一边慢慢地喝着黄酒。
黄酒下土鸡,人间至味是清欢啊!
李九春刚喝了一碗,吃了几筷子鸡肉,掌柜便把炒好的青菜给端出来了。
“哎哟喂!您呐。这个黄酒怎么能凉着喝呢?容易受寒的,我给你去温一温,可别喝着凉了,你看这天冷的。”
掌柜的是个热心肠,连忙把桌子上面的酒坛一把夺了过去,小跑地进厨房温酒去了。
直到这时,看着他小跑进厨房的滑稽背影,李九春才看清楚了掌柜的个子不高,五短的身材,不胖不瘦,刚刚好。
李九春只好喝着茶水,继续埋头吃菜吃肉。
这个世界上,好人还是多。
只是,这种好日子还能过多久呢?
李九春想起红楼,想起大上海凶狠强暴的日本人来了。
是的,一个娘们都那么霸道,何况是那些兵了?
李九春想着想着的,就记起来那个杏眼放光,风情万种却又手段毒辣的芳子小姐来了。
没错!
这个娘们不是什么好东西。
瞧那位本鬼子长官,似乎对她也颇有忌惮呢!
要不然的话,可能那次就不是一枪打烂了师娘化妆盒那么简单了。
李九春不愿想起那个花里胡哨的臭婆娘,摇了摇头,喝了口鸡汤,继续他这孤独初冬晚宴来了。
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一股暖流随着鸡汤顺着喉咙下去以后,李九春不免就自嘲地感慨了起来了。
是的,冬天到了,春天也就近了。
只是,这个冬天别太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