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走到尽头的老年人》

那天我离开了医院的病床，回到自己的家中，肚子很饿。腿疼，腰疼，咳嗽，头晕，胸闷……我大声喊:“妈妈，我饿了。”

没人回应。

我蹒跚走到我妈的卧室门前，她的被子静静平坦的安详铺在床上，衣柜里放着她的衣服，不过已经被蜘蛛网爬满了。

来到水龙头前洗把脸，看着镜子中风烛残年的老人，原来他们早就离我而去了。餐桌上的碗还没刷，多年前母亲临终的最后一句话在我耳边回荡，“吃完饭别忘了刷碗，不然干在碗里不好刷。”

已经不会再有人关心我了，曾经爱我的人，现在只能在大脑记忆中轻声细语。我想吃饭，想吃外卖。我打开手机，思考点什么好——油腻不能吃，血脂高，太甜不能吃，血糖高，硬了不能吃，牙口不好，凉了不能吃，胃不好……

妈妈做的饭，我好想念，仅存在于记忆中的奢华。

我已经几岁了来着？母亲走了之后再也没人记得我生日了，连我我自己也忘了。星期几，几月，什么季节，年份……这些年轻人关心的时间问题，早就在我心中被冲淡了。

对我而言，时间早就停止了；或者对时间而言，我早就停止了。

年轻时，征服了多少座高山，见过多少美景？为了记录这些美好回忆，我塞满了10T的内存。站在山顶上，风呼呼吹，我放声呐喊；奔跑在草原上，天空的云如此清晰，无边无际的绿色不断蔓延；站在船边的铁栏杆钱，海鸥追随着我，海浪声一阵阵……

成千上万记录生活的视频，唯独没有给母亲留下一张图片。那时候，我三秒就能回忆起她的脸，穿着，说话语气……直到十秒，一小时，半天……越来越模糊了。哎？我妈妈长什么样子来着？多高？头发有多长？手指上有几个老茧？最喜欢吃什么？她爸爸妈妈叫什么名字？

不是想不起来了，是我从来不曾在乎过。一个人最不想去了解的，就是最爱他的人。

我妈最喜欢问我的一句话就是“你渴了吗？”我觉得烦，“渴不渴我自己不知道吗，你老是问什么？”事实证明，我确实不知道。一个人的生活，嘴唇经常流血，龟裂。不知道自己渴不渴，不知道自己饿不饿，不知道冷热，经常感冒。

我躺在床上，翻找着过去的照片和视频，企图想起更多关于我妈的事。

那一天，吃完早饭，妈妈让我把鸡骨头喂给猫和狗，结果它们四个打起来了，我和我妈哈哈大笑。

回到现在——原来我还不到二十岁，妈的，真是吓了一跳呢，我妈此刻正在厨房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