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文明序言

罗马文明序言

就世界历史而言,罗马是后起的国家。无论是两河流域的国家,还是古代埃及,无论是希腊,还是迦太基,都比罗马发展得要早。公元前334年,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东征,用10年时间打败波斯军队,建立了亚历山大帝国。公元前323年,亚历山大在巴比伦去世,由他创建的帝国随即解体。亚历山大的主要部将将帝国一分为多,其中主要有希腊马其顿王国、埃及托勒密王国和叙利亚塞琉古王国等,西方历史进入了所谓的“希腊化时代”。希腊化的各国竞争不断,攻伐不绝,始终找不到大国治理的良好方法。而就在希腊化国家于东方相互厮杀、激烈争斗的时候,在他们的西部,也就是希腊人眼中的蛮荒之地,却悄然出现了一个新兴的国家。这个国家就是赫赫有名的罗马,也就是中国史书上记载的“大秦”。它不仅将改变意大利、迦太基、希腊的命运,也将改变整个地中海世界的命运。两河流域、埃及、腓尼基、希腊,这些曾经创造过古代辉煌成就的地区和国家都将成为这个帝国的一部分。

早在公元前2世纪,波利比乌斯等西方学者就开始对罗马帝国的兴起这个历史上非常重要的问题进行了研究,并书写了40卷本的《通史》。此后,从西塞罗到李维,从马基雅维利到孟德斯鸠,从吉本到蒙森,从维科到黑格尔,很多大学问家都对此作过研究,且留有众多极具价值的探索成果。大家总是在思考:究竟是什么力量使名不见经传的罗马变成了一个囊括地中海,地跨欧、亚、非的大国?这确实是世界史上的一个奇迹。

创造这个奇迹的罗马人,或许根本没有想过这一辉煌的结果,但它确实出现了。周边强大的敌人消失了,埃特鲁里亚人、高卢人、厄魁人和伏尔西人等都被罗马打败了;意大利中部的萨莫奈人也被罗马人征服了;意大利南部的“大希腊”虽然邀请亚历山大的远房亲戚皮洛士带兵参与和罗马人的战争,但除了留下“我们是在跟一条九头蛇作战”“罗马是许多将军之城”“罗马是许多国王之城”等一系列经典名句、取得一丁点“皮洛士式的胜利”之外,根本无法挽回其失败的命运。

罗马人对意大利的征服不但收获了大片的土地与巨大的人力资源,更重要的是锻炼了一支敢打硬仗、能打胜仗的陆军,使尚武文化成了罗马民族崇尚的核心理念。

在征服意大利大部分地区以后,罗马的战车开始走出意大利,驶向更为广阔的地中海战场。首先向罗马人挑战的是迦太基人。迦太基是当时西部地中海最强大的国家,占有迦太基本部、地中海西部的众多岛屿、西班牙南部、西西里西部等广大地区,其富裕程度远远超过地中海地区的其他国家。迦太基拥有一支强大的海军以及装备精良的陆军,还有一批智勇双全的军事家,号称“闪电”的哈米尔卡以及天才的汉尼拔就是他们的杰出代表。汉尼拔应该说是世界上超一流的军事家,但罗马也有击败超一流军事家的方略,这就是“只有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和天才绝顶的军事家作战”。罗马人通过拖延战略,历时18年,终于把汉尼拔逼入了绝境。公元前201年,第2次布匿战争最后以汉尼拔的失败而宣告结束。公元前146年,迦太基军队被罗马战将小西庇阿彻底击溃。[1]迦太基城被夷为平地,剩下的迦太基人全被卖为奴隶,昔日强盛的海上帝国永远失去了生存的空间。

面对罗马人的迅速崛起,东部的希腊人也开始关注罗马。有人盛赞罗马,认为罗马人的行为是在捍卫自己的帝国,具有政治家的风范。因为铲除威胁的根源,摧毁反复与他们争夺霸权的迦太基,确保自己国家的主权,是英明、远见卓识之举。

也有人持相反的观点,说罗马人远没有坚守他们赖以赢得世界霸权的那些原则,而是出于与雅典人和斯巴达人同样的统治欲望。的确,罗马开始称霸过程的时间要比这两个城邦更晚,但一切迹象表明,它必定会抵达相同的目的地。因为罗马人最初对所有民族进行战争,只是到对手战败、承认自己必须服从他们、执行他们的命令时就罢手了。而现在,在对珀修斯的行动中,罗马的新政策首次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它导致了马其顿王朝的彻底覆灭。而新政策在有关迦太基的决定中更到达了顶点。因为迦太基人对罗马并没有刻意的冒犯行为,但罗马人却对他们施与了严厉而彻底的惩罚,即使他们已接受了罗马人的一切条件,并同意服从他们的一切命令。

更有人认为,罗马人总的来说是一个文明民族,他们有引以为豪的特殊美德。他们总是以一种直率而高尚的方式作战,既不夜袭或埋伏,也不屑于搞各种欺诈行为。他们认为,直接而公开的袭击是他们正当合法的作战方式。不过,在对迦太基的整个行动中,罗马人使用了欺骗手段。他们在某个时候提出某些条件,但隐瞒了其他条件,直到他们剥夺了这个城市的任何希望。[2]

希腊人的评论并没有影响罗马人向东扩张的步伐。当时活跃在这一地区的国家主要有:希腊马其顿王国、叙利亚塞琉古王国和埃及托勒密王国等。这些希腊化国家虽然在当地还有一定的实力,但由于墨守成规、不思进取,加上内忧外患不断,根本无法与日益强大的罗马抗衡。通过3次马其顿战争,希腊马其顿王国成了罗马的行省。随着对马其顿的征服,罗马的国库财富与日俱增。据普林尼记载:“在塞克斯图斯·尤利乌斯(Sextus Julius)和路西乌斯·奥勒里乌斯(Lucius Aurelius)任执政官的那一年,即第3次布匿战争爆发前7年(前156),在罗马人民的国库之中有17,410磅没有铸成货币的黄金,有22,070磅白银以及6,135,400塞斯退斯银币。在塞克斯图斯·尤利乌斯和路西乌斯·马尔西乌斯(Lucius Marcius)任执政官的那一年,也就是同盟战争爆发的那一年(前91),罗马公共财库中有……黄金和1,620,831磅白银。尤利乌斯·恺撒在内战中第一次进入罗马时,从国库中拿出了1.5万磅黄金、3万磅没有铸成货币的白银,还有3,000万塞斯退斯钱币。事实上,国家从来没有这样富有过。埃米利乌斯·鲍鲁斯(Aemilius Paulus)在打败佩尔修斯国王后,从在马其顿王国获得的战利品中抽取数量达3亿塞斯退斯的钱财放入了国库。此后,罗马人便不再交纳赋税了。”[3]

公元前60年,罗马大将庞培征服叙利亚,叙利亚塞琉古王国灭亡,成为罗马帝国的行省。公元前30年,屋大维挺进埃及,埃及女王克里奥帕特拉自杀身亡,托勒密王朝也随即从地中海的舞台消失。罗马终于成了地中海地区的主人,地中海也就变成了罗马领土的一部分,成了“罗马人的海”。

那么,罗马人究竟是以何种手段、在何种政制下,用不到53年的时间,成功地将地中海世界几乎所有人类居住的地方置于自己的统治之下的?

波利比乌斯是希腊阿卡迪亚联盟的将军,也是罗马崛起的见证人。他把罗马的崛起归结于政治制度的优越。因为这种分权制衡的共和政制可以应付多种事变并产生良好的效果,这在希腊的政治实践中是没有出现过的。“当外来的危险威胁并迫使他们团结一致、互相支持时,国家的力量就会变得十分强大,任何必做的事都不会被忽略,大家都争着想办法来解决当前的难题;任何已经做出的决定都会马上落实。所有人无论在公共事务方面还是在私人事务方面都会通力合作,以求实现他们自己设定的目标。因此,这种政体具有不可抗拒的力量,它所追求的任何目标都可成为现实。当他们再度消除了外来的威胁,获得了由他们的成功带来的幸运和富裕,并在享受这种繁荣的过程时,他们却被阿谀和懒惰所腐蚀,变得傲慢和霸道,像世上经常出现的那样。不过,我们看到国家本身已为它所犯之过错提供了一种补救之法,这就是它的特殊之处。因为当三大机构中的某一机构发展得跟其他机构已不相称,并企图取得优势、变得过分揽权时,由于上面所提到的理由,即三者之中没有一个可以专权,大机构的意图要受到其他机构的反制和阻挠,所以,很明显,它们之中没有一个可以凌驾于其他机构之上,或者以轻蔑的态度对待其他机构。事实上,各个机构永远都保持着原状,这是因为任何越权的行为都会遭到制止,而且每个机构从一开始就得考虑受到其他机构的制约。”[4]

阿庇安把帝国的崛起归结为谨慎和幸运。“由于谨慎和幸运,罗马人的帝国达到伟大而持久的地位,当取得这个地位的时候,在勇敢、忍耐和艰苦奋斗方面,他们超过了所有其他的民族。在他们牢牢地巩固他们的势力之前,他们绝对不因为胜利而骄傲。虽然他们有时候,在单独一天内丧失了2万人,在另一次丧失了4万人,又一次丧失了5万人;[5]虽然罗马城本身常在危急之中,[6]他们也绝不会因为不幸而沮丧;饥馑、时常发生的瘟疫、人民暴动,甚至所有这些事情同时发生,都不能使他们的热忱受挫。直到经过700年胜负不能预测的斗争和危险,最后他们才达成现在的伟大,取得现在的繁荣,作为老谋深算的报酬。”[7]

启蒙时代的法国学者孟德斯鸠则认为,共和时期的罗马之所以强盛,是因为当时的罗马公民享有政治权利。他们都是国家的主人,具有勤劳、勇敢、爱国家、爱自由的主人翁精神。

应该说,罗马的崛起依托于共和政治,这是不争的事实;而崛起后的罗马内争又与共和政治密切相关,这也是不争的事实。经过百余年的内部斗争,屋大维终于恢复了罗马的和平,开启了帝国罗马的元首时代。维吉尔是时代的亲历者,也是讴歌时代的诗人。他没有辜负奥古斯都的期望,用了将近13年的时间,写出了罗马成功的必然以及建立奥古斯都元首政治的合理性。他以预言的笔调向世人宣布:“罗马将由于他(罗慕卢斯)的掌权而闻名于世,罗马的统治将遍布大地,它的威灵将与天相侔,它将用城墙围起7座山寨,建成一座城市,它将幸福地看到子孙昌盛,就像众神之母库别列,头戴峨冠,乘车驰过弗利吉亚的大小城市,众神是她的后代,使她感到骄傲,她抚摸拥抱着成百的子孙,个个都是以天堂为家,个个都住在清虚之府。”“这就是恺撒(指奥古斯都),这里是你(指埃涅阿斯)的儿子尤路斯那一支,他们的伟业有朝一日都将与天比高。这千真万确就是他,就是你经常听到要归在你名下的他—奥古斯都·恺撒,神之子,他将在拉丁姆,在朱庇特之父萨图努斯一度统治过的国土上重新建立无数个黄金时代,他的权威将越过北非的迦拉曼特和印度,直到星河之外,直到太岁和太阳的轨道之外,直到背负苍天的阿特拉斯神在他肩上转动着繁星万点的天宇的地方。”[8]

史学家李维也在《建城以来》(又称《罗马史》)的序言中强调:“从来没有哪个国家具有比罗马更伟大、更神圣、更杰出的典范;从来没有哪个国家能像罗马那样如此长时间地将贪婪和奢侈杜绝于社会之外;也从来没有一个国家能对清贫和简朴的生活保持如此特别的敬意和如此长期的尊重。”

鼎盛时期的罗马,疆域辽阔,人口众多。版图西起英格兰北部,东至亚美尼亚山区、叙利亚沙漠和幼发拉底河上游,南达撒哈拉沙漠,北到莱茵河、多瑙河及北苏格兰高地。所辖人口约5,400万,约占当时世界人口的五分之一,庞大的地中海完全成了罗马人的“内湖”。它与中国的汉朝,一东一西,遥相对应,是当时世界上最大、最强的两个国家。

在罗马治下,“整个世界都好像是在欢度假期一样,脱下了古代的战袍,穿上了自由欢乐的锦袍。所有的城市都已经放弃了它们旧有的争端,希望在一件单纯的事情上取胜,那就是每个城市都希望使它自己变得更快乐、更美丽。到处都是游戏场、喷泉、纪念碑、神庙、工场和学校……所有城市都充满着光明和美丽,整个大地都好像是元首的花园一样。友好的烽火从它的平原上升起,而那些战争的硝烟就好像是随风散去,到了山海以外,代替它们的是说不尽的美景和欢快……今天,希腊人和外国人都可以空着手,或是满载着金钱,到处作自由的旅行,好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只要做了罗马人,或者成为你们治下的一位居民,即有了安全的保障”。荷马曾经说过,“大地是属于大家的,你们使这句话变成了现实。你们已经测量了整个世界,架桥梁于河川之上,开驿道于山地之间,建基地于荒漠之中,使万物都有了文明,使万物都有了秩序和生命”[9]

在罗马治下,“各种商品的交换,以及和平带给我们的福祉,大大提升了我们的生活质量,甚至连过去一些不知名的事物,现在也都进入了我们的日常生活之中”[10]

在罗马治下,“整个世界,包括人类享用的所有物产,都在不停地进行着交换和流通”[11]

大约在公元100-101年,罗马属下的一支马其顿商队不远万里,跨越崇山峻岭,来到汉朝的首都洛阳,受到了东汉政府的欢迎。马其顿遣使内附之事被正式写入中国正史,这是中西交往史上的一件大事。

罗马人不但武功盖世,文化建设也很有成就。以拉丁语的发展为例,罗马的拉丁文有23个字母,其中21个是从先进的近邻埃特鲁里亚人那里学来的。早期罗马的拉丁语很不成熟,学校以及大量的作品都用希腊文完成。监察官迦图是第一个用拉丁文书写历史的人。以后,经过恺撒、西塞罗、维吉尔等人的不断努力,拉丁语才开始在罗马世界传播并产生影响。帝国时期,随着帝国政府对其他民族统治的加强,拉丁语这一罗马帝国的官方语言得到了更为迅速的传播。除了在少数地区受到希腊语抵制外,它逐渐取代了其他民族的语言,成了地中海世界最主要的语言。正如恩格斯所言:“罗马的世界霸权的刨子,刨削地中海盆地的所有地区已经有数百年之久。凡在希腊语没有进行抵抗的地方,一切民族语言都不得不让位于被败坏的拉丁语;一切民族差别都消失了,高卢人、伊比利亚人、利古里亚人、诺里克人都不复存在,他们都变成罗马人了。”[12]

人们常说,“光荣属于希腊,伟大属于罗马”。罗马是古代西方伟大的实践者和建设者。伟大的罗马不但创建了伟大的地域帝国,还创造了伟大的精神帝国。卢克莱修、迦图、波利比乌斯、西塞罗、瓦罗、恺撒、李维、维吉尔、贺拉斯、奥维德、昆提良、普林尼、塔西佗、普鲁塔克、阿庇安等都是创建罗马帝国的功臣。他们用自己的智慧和辛劳为罗马增光添彩,为西方乃至世界文明的发展作出了重大的贡献。

公元284年,罗马进入君主制时代,也就是历史上所说的晚期罗马帝国时代。原先连接帝国领土上广大人群的罗马国家,逐渐成了“他们最凶恶的敌人和压迫者。各行省消灭了罗马,罗马本身变成了行省的城市,像其他城市一样。它虽然有特权,但已经不再居于统治地位,已经不再是世界帝国的中心了,甚至也不再是皇帝和副皇帝的所在地了,他们现在住在君士坦丁堡、特里尔、米兰。罗马国家变成了一架庞大的复杂机器,专门用来榨取臣民的膏血。捐税、国家徭役和各种代役租使人民日益陷于穷困的深渊,地方官、收税官以及兵士的勒索,更使压迫加重到使人不能忍受的地步。罗马国家及其世界霸权引起了这样的结果:它把自己的生存权建立在对内维持秩序、对外防御野蛮人的基础上,然而它的秩序却比最坏的无秩序还要坏,它说是保护公民、防御野蛮人的,而公民却把野蛮人奉为救星来祈望”。

普遍的贫困化,商业、手工业和艺术的衰落,人口的减少,都市的衰败,农业退回到更低的水平——这就是罗马人的世界霸权的最终结果。[13]

公元378年,罗马军团为西哥特骑兵所败,罗马失去了地中海世界军事上的优势。公元410年8月24日,阿拉里克带领的西哥特军队攻占罗马,罗马城陷落。公元455年6月,罗马再次遭到汪达尔人的洗劫。公元476年,西罗马帝国终于在罗马人民和日耳曼人的双重打击下灭亡了,西罗马帝国已经失去了其生存的条件,永远地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帝国已逝,但影响久存。罗马不但为后人提供了许多实践的案例,还留下了丰富的遗产。后来的尤其是近现代的西方文明皆与罗马人培植的历史土壤密切相关,更与罗马人奠定的人文基础紧密相连。正如恩格斯所言:“没有希腊文化和罗马帝国所奠定的基础,也就没有现代的欧洲。”[14]


[1]阿庇安,《汉尼拔战争》,13。

[2]波利比乌斯,《通史》,9。

[3]老普林尼,《博物志》,33,17。

[4]波利比乌斯,《通史》6,18。

[5]例如在坎尼之役丧失了5万人。—中译者注

[6]例如汉尼拔进攻罗马。—中译者注

[7]阿庇安,《罗马史》,上册,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年,第16-17页。

[8]维吉尔,《埃涅阿斯纪》,杨周翰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61页。

[9]阿里斯提德斯,《罗马颂》,97-101。

[10]老普林尼,《博物志》,14,1。

[11]老普林尼,《博物志》,27,1。

[12]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48页。

[1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48-150页。

[14]《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2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