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龙夫人

卫国公李靖微末之时，常在霍山中射猎，每次追猎物误了回家的时辰，就会在附近一山村居住。村中老翁见其仪容魁伟，必非凡人，每每赠予其丰厚的食物。一日，李靖在山中遇到一群鹿，于是追赶甚急，到日暮时分，依然不肯舍弃。又追数里，天色已黑，四处阴晦，李靖茫茫然不知归途，只得信步怅怅而行。忽然看见远处有灯火光亮，李靖忙朝着灯光走去。数里后，见一座朱门大宅赫然在立，李靖上前叩门，一个人出来见李靖，问：“你是什么人？”李靖拱手回答：“在下李靖，因打猎误入此地。天色已黑，可否于贵宅借宿一晚？”那人皱眉摇头说：“我家郎君出门在外，唯有太夫人在，留宿怕是不方便。”李靖恳求说：“烦请为我通报一声，万分感谢！”那人进门，许久后方出，说：“夫人初时不允，然因天色阴晦且漆黑，您又迷路，确实情有可原，夫人甚是通情理，已答允您在此留宿。请随我来。”

李靖随那人到厅中稍坐。不一时，一婢女走出，说：“夫人来了。”李靖忙起身拜见，只见夫人年岁五十上下，青裙素襦，神气清雅，宛若士大夫家中女眷。夫人见李靖，微微笑说：“公子不必多礼，且请坐。家中儿子都不在，不宜留宿外男。然而，如今天色阴晦，您又迷路，此时我若不留你，倒让公子哪里去呢？不过，此处是山野之居，我儿子夜半若是回来，必定喧闹，还望公子勿以为惧。我已命下人备好酒菜，疏陋之处，还望见谅。”李靖连连道谢。

夫人走后，仆人摆好酒食，李靖就座，菜肴都很鲜美，多鱼虾之类食毕，李靖随二婢女到一房中，房中一应床席、被褥都干净整洁，令人心旷神怡。待婢女去后，李靖关上房门，细思夫人之言，心中暗想：此处地处山野，夫人儿子夜归喧闹，许是妖怪？想到此处，李靖心中大惧，也不敢睡，只端坐床前，细听门外之声。

半夜，忽听得叩门声急，李靖猛跳起细听。只听有人说：“天符：今夜当行雨，方圆七里，下至五更。不可拖延！”回应之人接符进入厅中呈给夫人，夫人神色甚急，说：“两个儿子都未归，行雨符已到，自然不可推辞，误了时辰必定受责罚。纵使派人唤二人归，怕也是来不及了，这下可如何是好？”

一婢女说：“方才厅中客人，看起来不是一般人，不如请他来？”夫人思索一时，说：“只能这样了，我亲自去请他。”于是，夫人亲自到李靖门口，敲门问：“公子是否安寝？可否出来相见？老身有事相求。”李靖答应着走出房门，见过夫人，问：“不知夫人有什么事？”夫人说：“事到如今我就实言相告了。此处并非人宅，是龙宫。老身长子赴东海参加婚礼，小儿送妹未归。恰逢天符命行雨，现在报知两儿，已是来不及。老身想要烦请公子襄助一二，不知公子意下如何？”李靖说：“在下本俗世之人，并非能乘云驾雾之能人，怎会行雨？”夫人忙说：“公子只需按我所说行事，自无不妥。”

于是，夫人命人牵来青骢马，拿来雨器系于马鞍上。李靖见雨器竟是一个小瓶子，大为惊异。夫人严肃叮嘱道：“公子只需乘此马，不必勒缰绳，任马信步而行。在马嘶鸣之时，从瓶中取一滴水，滴于马鬃之上即可千万不可多滴，切记切记！”

李靖听罢，翻身上马，马随即腾空而起，又快又稳，渐渐升到云上听得耳旁风急如箭，脚下雷霆声起。马嘶鸣之时，李靖就依夫人之言滴一滴水。不一会儿，雷止云散，李靖在马背上竟见到此前常留宿的山村。李靖暗自想道：“我多番叨扰此村村民，老翁更是对我宽厚，我无以为报。如今，禾苗久旱，雨在我手中，怎敢吝惜？”于是，李靖连下二十滴。不一会儿，行雨结束，李靖骑马回去。

到宅中，见夫人于厅中哭泣，李靖大惊，忙问缘故。夫人说：“你为什么自作主张？本应滴一滴，你却擅自滴二十滴。却不知，此中一滴即地下一尺雨。此村半夜时分，水深二丈，全村都在睡梦中被淹死。我已身受责罚，杖十八，儿子也一并受罚。”李靖惭愧，默然不应。

夫人见李靖如此，又说：“公子是世间之人，不知云雨变幻也是常事。然而，我担心龙师前来问罪，惊吓到公子，还请公子速速离去。此次劳烦尚未报答，山野之地，并无好物。我就赠公子两个奴仆，公子全要也可，择其一也可，全凭公子定夺。”说罢，就有二奴出来。一奴自东廊出，仪容和悦，观之可亲；一奴自西廊出，满面怒气，愤然而立。李靖心中惴惴，须臾，说：“我一猎户，最是凶狠好斗。若是选择和善之奴，恐旁人说我胆怯。两者都取，在下不敢。承蒙夫人赏赐，我就选择愤怒之奴。”夫人微笑说：“如此，就依公子所言。”

于是，夫人命愤怒之奴随李靖离开。李靖走出宅门数步，回头一看，大宅竟不见踪影。李靖大惊，想问奴仆，奴仆竟也不见。李靖震惊之余，寻路而归。到了常留宿的村子，只见那里水波浩荡，已成汪洋。

——故事源于唐·李复言《续玄怪录·卷四·李卫公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