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在午夜十二点至次日凌晨一点,但这晚,要从前半夜的两场酒宴讲起。
晚七点,商务宴请开始前,大成科技集团董事长成功挪出半小时,带高级助理赵寻直奔大牌店,指定一套套裙让她试穿。即使成功已经给赵寻买过足够应付场面的衣服鞋包,赵寻也明知道要陪同出席晚宴,但她还是穿了衬衫牛仔裤来。穿上成功亲自挑选的衣服,接受他的审视,这场面有过很多回,赵寻还是做不到坦然,还是和身上的大牌无法和谐相处,女店长心照不宣的微笑和亲自服务的殷勤一如既往地令她手足无措。
成功宴请的黄会长迟到了十五分钟,被引进宴会厅时,主陪位的成功起身恭迎。黄会长注意到主宾右手的三陪位置空着,那是大成副总裁李怡的专座。
“怡总人呢?”黄会长毫不掩饰没见到李怡的失落。
成功赶紧致歉:“临来时出了点事儿,非要她亲自处理不可,让我跟您道声歉,完事儿立刻赶过来陪您,还说把大酒给她留着。”
黄会长这才把目光投向酒席上唯一的女性,成功为他介绍:“我助理,赵寻。”黄会长主动伸手:“小赵你好。”赵寻受宠若惊,弯腰捧住黄会长递过来的手。
黄会长落座主宾位,突然提出:“怡总过会儿才能来,我这一边儿空落落的,要不……先让赵助理过来坐会儿?”成功抬手召唤,众目睽睽下,赵寻离开末座,在黄会长的微笑凝视下,局促落座李怡的专属位,酒席正式开宴。
这边局上资本大佬们的酒喝过了一轮,另一场酒宴的贵宾、大正律师事务所女律师林阚还没有到场。电动转盘上的冷盘和酒水空转了一小时,还无人触碰。这是一场庆祝完成资产并购的庆功宴,宾主双方分别是林阚律师团队与收购方龙总及其集团各部门总监,然而,林阚没来。
两小时前结束的签约仪式上,林阚还神采奕奕。龙总放下狠话:林阚不来,酒席不散,在座的各位今晚谁也别想走。他没有权力命令林阚出场,但有能力让场面尴尬,挟众人逼对方就范。林阚团队的高级律师康辉、初级律师何律、助理哲然,就成了这场鸿门宴的人质,在无声的干耗中,饥肠辘辘、如坐针毡地枯坐了一小时。
林阚不来,是因为她完全预判到今晚会发生什么。长达一年时间的调研、尽调、审计、谈判、签约,保证整个流程顺利推进的,除了职业素养和专业服务,林阚还超额付出了克制、忍耐、腹诽、内伤等情绪成本,及装聋作哑、不形于色、闪转迂回、虚与委蛇的社交技巧。委托业务圆满画上句号,超额工作系统便自动关机,不肯多运行一秒。林阚知道自我约束力行将瓦解,她缺席竭力避免的,不是对方的走板,而是自己的走火。
隔空暗战至晚上八点,林阚姗姗来迟,满桌人质如蒙特赦,举座欢呼“林律来了”。龙总敛起愠怒,亲自迎到门口:“林律你可来了!康律说你病了,哪儿不舒服?下午签合同不还好好的吗?”
“我让他骗你的,哪儿都没有不舒服,就是不想被你灌大酒。”林阚不遮不掩,抓起陈年茅台,满上一盅,举杯声明,“今晚我就喝一杯,以示庆祝,有人劝酒,我起身就走。”说完一饮而尽,施施然落座主宾位。
赵寻既没有林律喝一口就封杯的胆量,也没有来者不拒的酒量,当黄会长特意把身子扭向她,今晚首次主动提酒邀请她碰一杯时,赵寻千分诚恳、万分恭敬地抗命:“不好意思,我酒精过敏,只能抿一口,请您见谅,担待。”
成功在一旁温柔提示:“黄会长主动跟你碰杯,怎么就抿一下?”
赵寻忙不迭起身,姿态被动变主动,弯腰鞠躬,放低杯口,轻碰黄会长手里的酒杯:“抱歉会长,我敬您!”
黄会长凝视赵寻把酒杯举到嘴边,蜻蜓点水地湿了唇,手里酒杯落回桌面,几近滴酒未沾,宽宏大量地笑道:“抿一口还叫敬酒?成董手下女将哪有不能喝的?不喝酒来饭局干吗呢?要不说还得是李怡,女中豪杰,敞亮。”他扭回身子,自此视这一侧为空气。
赵寻被晾在那里,一向是盛筵焦点的这个座位,成了一座孤岛。她知道自己搞砸了,这种场合,即使是最微不足道的末座,她也没有权力遵从自己的意志,所以自己砸的锅,必须自己补。
酒宴出现一个短暂静场,赵寻猛然起身,突兀地叫了一声“黄会长”,抄过一瓶茅台,颤颤巍巍注满酒杯,双手捧到被她得罪的贵宾面前:“我不懂事儿,向您道歉!先干为敬!”
黄会长微微扭脸,身子将动未动,见赵寻杯干酒尽,愉快地笑了。再一次证明“改变不了世界,至少可以改变你自己”,突破自己的底线,就能发现自己的弹性。赵寻躲进卫生间,挨过最猛烈的天旋地转之后,腾云驾雾地走回桌边,又泼泼洒洒灌满酒杯,捧到黄会长面前:“我再敬您一杯!”
李怡闪亮登场,顿时人声鼎沸,所有男士都起身簇拥到门口迎接。她透过人缝瞥见桌边只剩下一人呆坐,自己的座位被赵寻鸠占鹊巢。副陪赶紧识相地让出座位,李怡第一次坐在了离主宾较远的位置。
闭眼前,赵寻最后的记忆是对面李怡投来的冷眼,接着就断片儿了。赵寻当场“阵亡”,化解了反抗造成的尴尬,维护了领导权威,获得了赦免,被扶下酒桌。原主归位,李怡控场,高潮又起。
龙总把头凑近林阚:“林律,借一步说话?”林阚起身离座,燃起了几分亢奋,荒腔走板虽迟必到,一年来迂回躲闪,今晚终于能拔刀相向。
进到私密隔间,龙总把林阚往沙发死角里让,但林阚立而不坐,一副随时可走、无意久谈的样子。
“有话您说。”
龙总尬笑,只好走回林阚面前。
“避开众人,就想单独再谢林律一次。你帮我扩大资产,我也帮你赚到了钱,大正这次挣了我五百万律师费,小林你也分了二三百万吧?就算对大律,这笔钱也不少吧?说句玩笑,这一年,我养了你。”龙总挪步,迈入暧昧距离。
“这玩笑一点儿也不好笑,你支付的是法律服务费,不是你养我。”
“我花钱,买的是你的法律服务,但重点在于——你!”龙总在用食指对准林阚领口不见外地戳下来前,突然从她的眼神里察觉到了危险,最后悬在距离林阚胸口几厘米的空气中,进退两难,“我还不想画句号,今晚不是告别,我想全权委托你代理我个人和企业的一切公私法务。你要是不想太累太辛苦,那就只做我一家好了,我包你年收入比现在多,我心甘情愿终生包养你。”他又跨近一步,尝试第二次攻势,“一会儿席散了,另外安排一处,就咱俩,单独聊聊?”
酒气喷到脸上,即将到达自己的承受极限,林阚子弹上膛,十八米大刀出鞘,箭在弦上,蓄势待发。突然门被撞开,康辉一路泼洒、长驱而入,走位精准地绕过林阚,推土机一样把龙总推倒在沙发上,“龙总,有酒冲我来!”林阚收刀拢箭,抽身离场,心里嗔怪康辉:要你多事儿?
好在龙总没有令林阚失望,回到酒桌后他憋了一晚上的气终于找到了地方发泄:“今晚我没喝爽啊。林律你先是死活不肯来,让我们饿着肚子等了一小时,进门就下通牒说只喝一杯,请你继续合作,连个回音儿也不给……”
林阚笑了,求仁得仁。
“没喝爽是吧?这样,让你喝个痛快,也让我看看你的诚意,龙总你满饮三杯,好吗?”
龙总看出林阚今晚与以往不同,浑身棱角。
“你这是要反客为主呀?”
“多一口我都不喝,龙总你这三杯一杯不能少!”
“小林你反了,这酒桌上的规矩,只能是我命令,你服从……”
“凭什么呀?”
“你说凭什么?谁是金主,谁说了算。”
“这规矩,我不认。”
“林律成心不给我面子是吧?”
“整整一年,回回喝到不堪,龙总你要过面子吗?”
龙总拍案而起:“我花钱买你的服务,就有想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的权力!我让你喝,你就必须得喝!”
“龙总你对自己的权威是不是有误解?以为自己是皇上?我有义务警醒你:你支付给所有人,包括在座你下属的钱,买的是他们的专业智慧,不是买他们为奴,更买不到他们的尊严和自由。我卖的,是法律服务,不是人,我没有义务对你唯命是从,更没有义务陪你喝酒。截至今天下午五点半,签完收购合约,本律的并购服务结束,从此与你个人和贵司都不再有丝毫瓜葛!”林阚说完通体舒爽,起身准备离席。
龙总气急败坏,已无风度可言:“别忘了,我还没和你们律所结账呢!”
“既然说到这儿了……”林阚抽出一张律师服务费增值税发票,“啪”一巴掌拍到台面上,“让你会计明天给我所转账!三天内收不到律师费,等着收我的律师函!”
康辉不忘补刀,附赠最后一次免费咨询:“专项法律服务合同规定:律师费逾期不付,每拖延一天,甲方须向乙方支付万分之五违约金。”说完追着林阚扬长而去。
这才是林律心目中的完美句号,你以为捏了我七寸?你捏的只是个寂寞。说出来旁人怕是不敢相信,林阚这种级别的大律,平生的夙愿竟然就是碰见今天这个场面!
晚十点,大成运营部的陈默手里捏着一份李怡急要的文件袋等在走廊上。透过开合的门,他窥见宴会厅里华服鬓影、觥筹交错,又见李怡手拎分酒器,单枪匹马,独战群雄,就是没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一轮战罢,李怡才扭头看到门外的陈默,随即摆手招他入内。陈默走进宴会厅,看到了他要找的人。赵寻歪在沙发上,身上盖着成功的外套,已经不省人事,无论对酒桌上继续发生的事儿,还是陈默的来了又走,都浑然不知。
走出会所,陈默让接送他来的司机自行离开,巡视四周发现没有一个人注意后便闪身进了灌木深处。他在昏暗中站了足足一个半小时,一直等到盛筵散场。
半年前,硕士毕业的赵寻作为管培生被招进大成,头三个月轮岗运营部,和陈默短暂地共事过。陈默早几年入职,家境优渥,学历出色,业绩出众,做到了独当一面的业务经理。就在他百转千回鼓起勇气准备向赵寻表白时,她突然被升职,一步登天,蹿到了众人觊觎的董事长高级助理职位。两人的工作不再有交集,职务层级也陡然翻转,一份话到口边的爱恋,又缩回到一个人的单恋。
午夜十一点半,陈默见李怡女主人般和每个晃晃悠悠的大佬贴脸搂抱,搀扶着他们一个一个跌进后座,挥手送走一辆又一辆豪车。最后出来的是成功和赵寻,赵寻走路有点儿摇摇晃晃。陈默以为会有专车送赵寻回家,但他看见成功把她扶上了自己的车。李怡似乎和陈默一样意外,送走成功的车,她在原地站了很久。
晚上十一点五十五分,司机把车停在大成集团大厦大堂前,夜班保安班长杜卫东上前拉开车门,迎接董事长回来。成功迈出后座,回身去扶赵寻。迈出车门时,赵寻脚崴了一下,被一左一右架住,她推开两个男人的手,口齿清楚地声明:“我没喝多,自己能走。”
一辆网约车尾随而至,陈默亲眼看着成功挽住赵寻的腰,一起走进大堂。
大成顶楼,整整一层都是董事长一个人的王国,在这里,成功拥有绝对的自由、绝对的安全和绝对的隐私。他打横抱起赵寻,走进豪华寓所,把她轻轻放到床上,拿起床头的遥控器,电动帘徐徐下降,遮盖了卧室里即将发生的一切。此时,刚好午夜十二点。
赵寻蜷缩在浴缸里,身上只裹了件浴袍,热水落到脚面,激起几个摆子,身体告诉她多么渴望浸入热水的包裹,十分钟后,隐痛就会被抚慰,痕迹也会被抹去。
按下把手,关闭水流。赵寻下意识在拖延,这是她二十五年人生里最长的一夜,此刻才凌晨一点四十分,这个夜长得看不到天亮,她还有时间做选择。
只是赵寻无法预知,此刻她的没有选择,最终成了她的选择。
静音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你还好吗?”消息是陈默发来的。
赵寻没回复,她描述不了自己的状态,哪怕只需要简单定义“好”或者“不好”。
第二条随即而至,犀利如刀:“我知道你现在和成董在一起……”
赵寻抓起手机询问:“你怎么知道?”
“我就在楼下。”
赵寻起身,透过落地窗望向楼下。空寂无人的街道上,陈默的伞在路灯下成了反光板,在雨幕中幽幽发亮。伞挪动了一下,他或许正抬头仰望她伫立的窗口。
赵寻知道,陈默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但对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事儿心知肚明。她无地自容,今晚无法不为人知,也不允许她独自默默纠结。
但这晚大成顶楼上的事儿,注定不是赵寻一个人的抉择。与此同时,110报警服务台311号接警员接到一个经过变声处理后无法识别性别的报警电话:“大成集团董事长楼层,刚刚发生一起强奸案……”
陈默也做了一个决定,他在手机屏幕上按下三个数字:1、1、0,拇指悬在绿色拨打键上十几秒,才终于按下。
“您好,燕州110报警服务台,608号接警员,请讲!”
刚要开口,陈默就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一辆警车开道,后面跟着两辆普通牌照的车,三车疾驰而来,停在大成大堂前,从警车上下来两名警察,后车下来两女两男,六人会合进入大成大厦。此时608号接警员还在话筒那端追问:“有什么可以帮你的?”陈默一言不发地挂断手机,看了一下时间,此刻是一点五十分。
“叮咚!”赵寻被深夜炸响的门铃吓到,悚然一惊。谁能突破多名保安的屏障,刷专属楼层卡闯上董事长楼层,入侵任何人都不敢打扰的私人领地?她爬出浴缸,扎紧浴袍腰带,走到门后,不敢开卫生间的门。她知道自己此刻无法见人。“叮咚!叮咚!”一声紧似一声,不依不饶。
成功猛然被惊醒,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夜班保安人员固定,选拔严格,规章严明,眼瞎嘴严,看到什么都视而不见,知道什么都绝口不提。成功从家里别墅搬到大成顶楼,把这里打造成独立王国,没人敢不经过他的许可就贸然上顶楼。
“谁啊?”
“开门!”
成功跳下床,抓起浴袍披上,走向门厅,想看看哪个神经搭错的保安非要往他枪口上撞。
“抽什么疯?谁给你们的胆子今晚几次三番上来打扰我?不想干了!”
“我们是警察!”
成功恼怒的声音戛然而息,手停在门把上:“谁?”
“警察!”
刚启动的大脑被国家机关深夜突袭的恐惧震到宕机。不能开门,不能敞开私人领域,他缩回门把上的手,按开可视对讲机。
“你们是哪儿的警察?怎么证明你们是警察?安全考虑,我不能开门。”
“我们是金融街派出所的,这是我们的证件。”
可视屏幕被塞满,身穿警服、配备八大件的两名治安巡逻警冲镜头亮出警察证,身后是两女两男四名便衣,保安杜卫东诚惶诚恐地缩在最后。
成功拉开一条门缝:“你们有什么事儿?”
“我们接到报警,说这里发生强奸案,请你协助警方调查。”
成功和卫生间里的赵寻同时如坠雾里,发生了什么?谁报的警?
房门大开,文礼分局刑侦支队负责金融街辖区的刑侦大队副队长、一级女警司晏明迈进卧室,审视这位名人大佬。他光脚站在地上,只穿了件浴袍,虽然难掩惊慌之色,但是依然不失礼仪,服从警方要求,开灯并出示身份证。
“请问你们接到什么报警?有没有搞错?”
“十五分钟前,110接到电话报警,报警人提供了一个半小时前成功先生和一名女性下属进入这栋大厦的信息,举报这里发生强奸案。市局110指挥中心命令我们出警,确认报警是否属实,有无受害人。”
今晚在警队值班的晏明听到这起核爆级的报警,案情涉及强奸,嫌疑人名人的身份与匿名报警又令真实性存疑,不排除诬告陷害的可能。女警官到场,既能给女性受害人妥善保护,又能应对各种突发状况,保全当事人名誉,所以晏明亲自带队出警。
“成先生,这里是不是还有一位女士?”
这是成功的软肋,作为社会名流和已婚男士,婚内出轨的丑闻足以让他人设崩塌、名誉扫地!他脊背渗出一层白毛汗,混乱的大脑在海量信息的迷雾中抓到一缕头绪:他的一举一动被掌握,行为不轨授人以柄,有一只看不见的黑手正布下一场围猎,要置他于死地!
“这是彻头彻尾的栽赃陷害!你们应该调查那个报警人!我也要报警,我被人跟踪监视,还被以这么龌龊的罪名诬告!我的个人隐私他人无权干涉,我要打电话给我律师。”
“你的公民权利会得到尊重和保护,但现在必须履行公民义务,接受警方问询,配合调查。那位女士在哪儿?”
“我不知道。”
成功没撒谎,被惊醒时床上只有他一个人,不见赵寻的身影。
房间里别无他人,只有卫生间的门反锁,叫门无人应答,里面的人就是警察要找的“那位女士”。
警方正要强行破门,门开了,所有人都看到只穿一件浴袍的赵寻披头散发地出现在门口。
“叫什么名字。”
“赵寻。”
“身份证。”
“在包里。”
赵寻一指地面,她的包就扔在卫生间门外的地面上。
晏明心生疑惑:包为什么被扔在这儿?
“是你报警吗?”
“不是。”
“你被强奸了吗?”
赵寻回以沉默,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她的犹疑被晏明敏锐捕捉到。
“你有没有受到伤害?”
赵寻始终沉默。
成功在一旁嚷嚷:“赵寻你说话!赶紧澄清事实!不要怕!”
“请你安静,保持沉默!”晏明扭头训斥成功,深入追问赵寻,“请回答,有没有?”
晏明的音量越来越低,语气越来越轻柔,赵寻的犹疑也越来越清晰。晏明看着赵寻的情绪一寸寸崩塌,眼泪在眼眶积蓄,随时就要决堤,但她还是一言不发,现场诡异地静默,所有人都等着她的答案。
晏明用只能两人听见的声音换了一个问题:“你希望我们带你离开这儿吗?愿意配合警方调查吗?”
赵寻抬头,晏明终于看清她的眼神和表情,以他人察觉不到的微弱幅度,赵寻轻轻点头。她们彼此心领神会。
晏明走回成功面前:“成先生,现在对你依法传唤,请跟我们走一趟。”
“没搞清楚就传唤?我要求见律师,立刻,马上,就在这儿。”
“在第一次讯问结束或被采取强制措施后,你有权会见你的律师,但对于现在无正当理由不接受传唤的违法行为人,我们可以采取强制传唤。”
除了配合,成功别无他选。
凌晨两点二十分,又开来一辆警车,技术侦查人员手提相关设备下车,前来勘查现场、提取证物。接着两名男便衣带着成功走出大成,上车驶离。他们走后,晏明和小米两位女警察才一左一右护着头戴帽子、脸蒙口罩的赵寻迅速上车离去。
现场目睹成功和赵寻被警方带走的,除了陈默,还有一伙藏在暗处的媒体记者,大堂外发生的一切都被他们录下视频,连警方都没有察觉到记者在场。
没有人知道,在陈默和媒体之外,还有一个人也来过,目睹此事后便悄然离开。
晏明转头凝视并排坐在后座的赵寻,她全身缩进小米找来的一件宽大外套里,点过头后,就进入任人摆布的呆滞状态,不流露任何情绪。
“赵寻,赵寻。”
赵寻的反应慢好几拍,过了一会儿才听到晏明的呼唤。
“事发后你洗过澡吗?”
赵寻摇头否认,她以为还有一整个长夜,所以没做决定,没有清洗身体就成了她的最终决定。
“考虑到保护固定证据的必要性,我们先带你去医院体检,再回派出所做笔录,这个流程你认可接受吗?同意吗?”
赵寻点头许可,晏明命令小米先去刑鉴院。
凌晨两点半,林阚被手机震醒,屏幕在黑暗中亮得扎眼,来电显示是李怡。李怡的职务除了大成副总裁,还兼任集团首席公共事务官,主管媒体公关和人力资源。林阚是成功的代理律师,受成功委托,全权代理他的一切法律事务。不到十分钟,林阚换好职业套装,坐上李怡的车,开往金融街派出所。
“二十分钟前,我接到保安部的电话,说他涉嫌……”李怡极不情愿说出那两个不该和成功扯上丝毫瓜葛的字眼儿,“强奸,被刑侦支队带走了。”
“当场抓获?受害人在场吗?”
“在,一起被带走了。”
“谁?”
“他助理,赵寻。”
“谁报的警?赵寻?”
“不是她,现场保安说她当场否认报警,现在搞不清是谁报的警……”
“警方现场怎么处置?拘留还是传唤?”
“传唤。”
至少,警方没有在现场确认犯罪事实。
赶到金融街派出所时,派出所外面的街道还一片寂静,两人进了警务大厅,直奔接警台,林阚出示律师证和《授权委托书》,请求查询自己的委托人是否被传唤到此,值班警官只瞄了一眼她出示的名片,就知道她的委托人是谁了。
“他正在接受调查。”
“我想了解一下他涉及案件的相关情况。”
“目前情况还没有查清,暂时无可奉告。”
“他什么时候可以见律师?”
李怡急不可耐地插话,被值班警官面无表情地拒绝。
“现在不行。”
她们只能等。
快讯网首席执行官刘亮也被手机震醒,是新闻部总监肯特打来的,他瞄一眼时间,凌晨三点,事儿小不了。
“马克,一点四十五分我们接到一个匿名爆料电话,说大成成董涉嫌强奸被举报,我来不及汇报,直接派了摄影组赶到大成楼下,现场抢拍警方抓捕视频。”
“拍到了吗?”
“拍到了,被警察带上警车的全过程拍得清清楚楚,视频像素可以清晰辨认男当事人的脸。”
“现场还有别家媒体吗?”
“貌似只有我们,人员机位藏得很隐蔽,没人发现媒体记者在场。现在问题来了,上不上线?这个只能你定。一边是顶流独家,一边是合作伙伴,马克,我了解你的位置不好摆平,可这么个大爆点一旦被别人抢发,眼睁睁错过这波流量,新闻部不甘心……”
“别挂,让我想一分钟。”
肯特噤声,不打扰老大权衡决策,短短几秒,就听到了刘亮的决定。
“上线!我也不睡了,半小时赶过去。有两点要注意:一、视频全部用小号发,女当事人面部打码,用化名,不公开真实身份;二、对大成统一口径,我们对视频源一无所知。还有,我昨晚喝大之后吃安眠药睡了,手机关机,谁都联系不上。”
“明白,锅由小的背。”
来不及搞清是谁报警爆料,刘亮做出了选择,坐在床边晃了半分钟神,起身洗漱穿衣出门。他知道,服务器即将承受巨大的压力。
赵寻光脚站在医用白纸上,脱去内裤,赤身露体,无法自控地颤抖,挡在前胸的双臂是最后几寸遮挡。
“两手放下,我们为你检查身体外伤。”
放下双臂,赵寻闭上双眼,这样她就看不到自己蒙羞。但当冰冷的支撑器械进入时,自我麻痹再也抵御不住锐利的疼痛,赵寻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号。
“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