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皇家占星师巴芬斜眼凝视着头顶的星图,不敢眨一下眼睛——那颗代表精灵族新生王子的星,即将坠落了。

卡丹王子出生一周后,才得以面见至尊王。而在他之前的五位皇族子嗣,都是一出生就被送到至尊王面前的,彼时他们身上的血水还未洗净,哭声不绝,散发着新生儿的勃勃生机。但这一次,阿莎夫人却不让至尊王前来探望,直至她感觉自己的身体状态有所好转。

眼前这个婴儿干瘪枯瘦,不哭不喊,黑洞般的双眸紧盯着至尊王埃尔德雷德。婴儿用力甩了一下屁股上那根鞭子一样的尾巴,威力之大,几乎使襁褓都散开了。阿莎夫人好像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抱他。她伸长了手臂,把婴儿抱得离自己远远的,似乎希望有谁能来接过手。

“告诉我,他的命运如何。”至尊王催促道。

此时的王座大厅里只有寥寥数人——宫廷诗人兼内政大臣凡人瓦尔·莫伦、来自常务委员会的钥匙大臣蓝达林,以及占星师巴芬。他们是来见证新王子诞生的。

至尊王的声音在空旷的王座大厅中回荡。巴芬犹豫了,但他别无选择,只能回答。在卡丹王子出世前,埃尔德雷德已经有五个孩子了,这个数量令他的子民震惊,毕竟空境人的血脉稀薄,生育率也很低。星图昭示了前五位王子和公主在诗歌、政治等方面所能取得的成就,以及他们的善良和邪恶。但这一次,巴芬从星图中看到的却是完全不同的东西。“卡丹王子将会是您的最后一位皇嗣,”这位皇家占星师说道,“他将成为王冠的毁灭者和王权的颠覆者。”

阿莎夫人不禁急促地倒吸一口气,第一次把孩子抱入怀中,似乎想保护他。婴儿在她怀中挣扎着。“是谁影响了你对星图的解读?难道是埃乐温公主对你说了什么?又或者是达因王子?”

“要是她把孩子摔到地上就好了。”巴芬脑海中浮现出邪恶的念头。

至尊王的大手来回抚摸着下巴。“难道没有办法阻止这一切吗?”

巴芬从星图里看到了很多谜团,唯独看不见明晰的答案。这虽是一件坏事,但也不乏好处。他常常希望自己能够看穿更多事情,但这一次,他可不这么想。他低下头,避开至尊王凝视的目光,说道:“只有用他自己的鲜血,才能换来伟大君王的诞生,但在那之前,我的预言必将成真。”

埃尔德雷德转向阿莎夫人和婴儿——这个厄运的预兆。婴儿像石头一样安静,既不哭也不闹,只有尾巴还在不停地抽打着空气。

“把这个孩子带走,”至尊王说道,“随你怎么抚养他。”

阿莎夫人毫不畏惧。“我会用适合他的方式去养育他。不管怎么说,他是王子,是你的儿子。”她的语气干脆而生硬。

巴芬想到,有些预言之所以成真,恰恰是因为人们试图采取行动阻止它。这个想法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所有人都站着,沉默不语。不一会儿,埃尔德雷德向瓦尔·莫伦点头致意,莫伦随即离开了大殿,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细长的木盒,盒盖上雕刻着蜿蜒的树根图案。

“这份礼物,”至尊王说道,“是为了感谢你让我们绿石楠王朝更加繁盛。”

瓦尔·莫伦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精美绝伦的项链,镶嵌着硕大的绿宝石。埃尔德雷德拿起项链,放在阿莎夫人的头上,又用一只手的手背轻抚阿莎夫人的脸颊。

“您太慷慨了,我的陛下。”阿莎夫人的语气缓和了一些。她怀中的婴儿攥紧双拳,昂着头,深邃的眼眸看着自己的父亲。

“下去休息吧。”埃尔德雷德的声音比刚才柔和。

这一次,阿莎夫人顺从了。离开时,她高昂着头,把孩子抱得紧紧的。巴芬忽然打了一个冷战,一个不祥的预感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这个预感与星图的预言无关。

至尊王埃尔德雷德再也没有去看望过阿莎夫人,也没有召见过她。也许他应该放下成见,好好培养自己的儿子。但看到卡丹王子,他就仿佛看到了王朝飘忽不定的命运。因此,他选择避而不见。

阿莎夫人作为王子的母亲,迫切地希望重回宫廷生活,尤其是在至尊王不待见自己的情况下。她的脑海中时常涌现出奇思妙想和往昔的欢乐趣事。她无比怀念以前那种轻松快乐的幸福生活。不过,她可不能带着一个拖油瓶去参加舞会,所以她给孩子找了一只小产过的猫当奶妈。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卡丹王子学会翻身。因为那个时候,猫妈妈又怀孕了,身体笨重,而卡丹王子总是去揪它的尾巴,所以猫妈妈逃到马厩去了。卡丹王子再次被撇下了。

卡丹王子无人关爱,无人照拂,在偌大的宫廷中自己长大了。谁又敢阻止王子躲在餐桌下,狼吞虎咽地啃食从餐桌上偷来的食物呢?他的哥哥姐姐们只会嘲笑他,像逗小狗似的戏弄他。他很少穿衣服,身上往往只挂着花环。侍卫们靠近时,他会朝他们扔石头。除了他母亲,没有人能管住他,但阿莎夫人从不制止他粗鲁的行为,甚至恰恰相反。“你是一位王子,”每次卡丹王子在冲突中占下风或是不敢要什么东西时,阿莎夫人就会坚定地跟他这么说,“皇宫里的一切都是你的,你只管索取就是。”有时候,她说得更简单——“我要那个东西。去拿过来。”

精灵的小孩和凡人的小孩不一样。前者只需要一点儿微不足道的爱就够了。他们晚上睡觉时不需要大人哄,也不用躺在被窝里,只要裹一角桌布,就可以在大厅里某个冰冷的角落睡得踏踏实实;他们无需接受喂食,只要在厨房里舔一舔露水,吃一点儿脱脂干面包和奶油就很满足了;他们也不需要别人的安慰,因为他们几乎不会哭泣和流泪。

普通的精灵孩子也许只需要一点儿关心和爱护,而精灵王子还需要一些忠告教导。倘若卡丹王子接受过教育,那么在他哥哥达因让他去射那个凡人头顶上的核桃时,他一定会明智地拒绝。但他习惯了意气用事,任性妄为。

“精妙的箭法最能讨父亲的欢心,”达因王子说着,不禁露出戏谑的窃笑,“但这可能太难了。算了吧,万一失手就不好了。”

对于一个迫切希望得到父亲的关注却从未如愿的人而言,这样的话太有诱惑力了。卡丹没有考虑过那个凡人的身份,也没想过一个凡人怎么会出现在宫廷里,更不可能知道那个人是瓦尔·莫伦的挚爱,也不知道如果他死了,瓦尔·莫伦会有多么疯狂。

如果悲剧就此发生,达因王子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站在至尊王身边更显眼的位置上了。

“太难了?算了?懦夫才说这种话!”卡丹幼稚地虚张声势。很显然,他中了哥哥的激将法,变得更狂傲了。

达因王子笑了。“那至少交换一下弓箭吧。这样万一你射偏了,就可以说是我的弓箭有问题。”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善意,卡丹王子本应保持警惕,但是他的大脑仍未开化,不知何谓真情,何谓假意。他不假思索地将达因王子的弓箭搭上弓弩,拉开弓弦,瞄准核桃。有那么一瞬间,卡丹感觉心中一沉——自己很可能会射偏,很可能会伤到那个男人。但下一秒,他心中就燃起了一把狂放的愤怒之火,他决定做一件震惊所有人的事,让父亲再也不能无视自己!如果做好事不能引起至尊王的注意,那就做一件非常、非常坏的事!

卡丹激动得手都抖动起来。

那个凡人的双眼盛满泪水,非常恐惧,但浑身僵硬,无法动弹,显然,他中了魔法。没有人会自愿当作靶子。就在这一刻,卡丹王子有了新的想法。他刻意假笑一下,放松了弓弦。弓箭从槽口掉了下来。“我才不会在这样的环境下射箭呢,”他说着,感觉自己很荒谬,竟然退缩了,“这风把我的头发都吹乱了,根本看不清楚。”

然而达因王子却举起弓箭,把卡丹换给他的箭射了出去,直接把凡人的喉咙刺穿了。凡人闷声倒地,两眼睁得浑圆,瞳孔逐渐失去焦点。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卡丹甚至来不及尖叫,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他只是盯着自己的哥哥,慢慢地,一个恐怖的想法侵入他的大脑。

“啊,”达因王子满意地笑道,“太可惜了,你的弓箭射偏了。也许你可以跟父亲抱怨说是因为头发遮住了眼睛。”

在这之后,无论卡丹王子如何为自己辩护,都没有人相信他。达因早就料到了这一点。他讲述了一个“鲁莽、傲慢的小王子和弓箭”的故事。至尊王甚至不允许卡丹在场旁听。

尽管瓦尔·莫伦强烈要求判处卡丹死刑,但至尊王还是按照宫廷的法则,以惩罚其他王子的方式来惩罚卡丹。至尊王把阿莎夫人锁进了遗忘塔,让她代替卡丹受罪。他庆幸自己终于找到理由这么做了,因为他发现这对母子都喜欢招惹是非。卡丹王子的监护权落在了大王子贝尔金头上,他是众王子中最残忍的一个,但也是唯一愿意接纳卡丹的人。

从此,卡丹臭名远扬,尽管他不是始作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