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鬼?我一个死了的人竟然怕了起来,活见鬼的反应无非是给他个惊惧地无以复加,可这死了见鬼的,应该如何是好?如见亲人般的泪眼婆娑我是怎么也无法做到的!这失了身体的思想游离虽然与传统意义上的鬼魂别无二致,我却仍旧难以自持这深埋于心底对于这类未知事物的恐惧,最重要的生命已经被人索了去,我失去了一切,按理说恐惧的源头已经被掐断了,可……
意识不死,欲望不灭,就有着某些平衡想要去维持,不至被扯破落到更为悲惨的境地,虽然并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悲惨至极,但总归保持这个已适应的状态就是好的。原来害怕不是一种反应,而是一种习惯。
那悉悉索索的声音越来越近,近的几乎让我产生了能够看见那声音在我的耳边摩挲空气的错觉,这种错觉在黑暗与静谧中无限延伸,让一丝丝细微的鼻息在其中放大成了群体喘息的焦灼。
我头上的布单被那声音轻轻地掀开了一角,而后又被迅速地盖上了。如果此时我的心脏还能跳动,那必定是在是激动与骤停的边界上反复游移;如果我还能发声,即便发出的是恶鬼般诡异的呼号,我也势要把这从异界偷来的阴魅声响震脱出这个本应真实的世界。
那悉悉索索的声音还在不断地飘忽移动着,突然,我的脚踝被一双大掌样的东西紧紧地握住了,那双“手”很快便传递出了强悍且不容置疑的威力,奋力地将我的身体往台子侧边拖去。
“这到底是要干什么?”如果一个尸体能跑该有多好,停止了身体所有的机能,只留思维到处乱撞,将我置身于那身不由己的极限之地,让面对着除了自我精神折磨便无事可做、无计可施、无苦可过、无痛可捱、无望可绝的绝对纯粹局面。
唧咛……
一声不知从哪传来的诡异的摩擦声把这里思维乱飞的所有怪物都吓得不轻,那双抓着我的大手忽地松脱了开来,我的身体僵直地摔倒了地上,那犹如冰块敲打地面的声音震彻了整个停尸房,我没有感到疼,但却很是窘迫,掩盖我尸体的那层布早已被我压在了身下,再次呈现出了我身体的全部,我多么希望这一切早点结束,虽然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我早已是一个终结者了。
一双破烂的皮靴突然立在了我头部的两侧,紧接着,又一双粗糙而似有编织纹理的大掌拖拉着我的肩膀朝着门口的方向缓步前移。虽然不算真切,但从那双粗糙大掌的纹理缝隙中确也透出来了与这冰冷停尸房极不相容的温热之感,而从上方黑暗中吞吐出的气息也开始渐益浓重,那气息慢慢破除了来自异界的伪装,喘出了为我所熟知的生人的世俗味道。
“这应该不是鬼,而是个人!可......可这人要拿我的尸体做什么?”我动用所有的认知来思考当下的处境,可终究找不出任何可供合理的解释。活人于我再熟悉不过,但这活人诡异的行动却要比那鬼魂来的更加毛骨悚然。我的命是被活人索去的,现在竟连尸体也不能得到安生,这“光明”的活人世界背后究竟隐藏了多少的阴暗与冰冷,也许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鬼魅,不过是在这背光处游走的活人罢了。
那人鼻息浓重,喘着粗气,让我想起在自家浴室中被击倒的那一刻,也似有一个相似的鼻息缓缓靠近,去嗅着我那缓缓溢散出的死亡之气。
“难道他就是杀害我的凶手?”我这才破除了恐慌,开始渐渐地意识到,作为一个被害人,一个被夺去所有可能性的年轻女人,有必要弄清楚到底是谁,又是为了何种原因要如此残忍地将我至于死地。可那人的轮廓不自然地与黑暗融为了一体,唯有鼻息能够冲破浓重的黑暗给到我他的存在,那似被口罩挡住的气息不顺畅地流淌着,我却在其中感受不到一丝从中透出来的恐惧。
由于尸身早已发僵,我的双臂不自然地支叉晃动着,我多么渴望它们能恢复往日的柔软灵活,进而能够全面配合我意念的操控,一把扯下那人脸上的遮挡,看清楚他的模样,然后顺应恐怖情景上演的步骤,在我那张青黑呆板的脸上露出鬼煞般的可怖表情,在血盆大口里生出坚硬锋利的獠牙,双手紧紧抓住那人的头颅往下按,一嘴扯下那人的脸颊,然后让他那肌肉崩裂面庞中分不清是鼻是嘴的东西中吐出谋害我的原因。
对于一具拥有意念的非正常死亡的尸身来说,刚才脑海中的情境才应是顺理成章的,而可怖和决绝也应是被杀者与死俱来的个人修养。可命运怎能就此让我参透一二,即便是死亡的现实还是不能随了我的心愿。
我的死表面上仍是常规般地平静,依旧地浑身僵硬动弹无能,但却为何在未可知的领域集合了我生时所有性格与观念延续,进而让我瞬间卑微成了一粒尘土。我不敢想,不能做,除了屈从便只能让思维扰动惊慌,无助而不可悲鸣。
没有人告诉过我死后的行为规则,所以,我脑中一切的幻象都不过是恐怖的意淫罢了。可如果,我的身体突然能够动弹,由于失了活人的定义,也就没了这世间的一切约束,在我身上是否会发生任何无法预料甚至正常观念无法触及和干预的现象,那作为鬼魅的行为模式会否自动造就而后全面爆发,我也只能静观其变,顺势而为了。
那人将我拖到门口,并用自己坚实的后背用力顶开了厚重的大门,我被拖出了停尸房,整个尸体直挺挺地躺在黑漆漆的走廊尽头,那人在地上平移了一下我的身体,休息了一会儿就拉起了我的脚踝继续向前移动。四周静的令人发慌,虽然到了活人的世界,我却感受到了无以名状的绝望。死人的世界静的安心,活人的世界静的无助。
我被拖了不多远,就在走廊一侧的小门前停下了。
开门的声音尖锐而又刺耳,我被拉进了一个房间。关门的声音轻巧而又冷漠,接着便是搬动重物的声音,那人的鼻息没有大幅度的改变,从传来的声响判断,动作干净而又利索,我的双脚再次被拉起,整个身体往前拖动不到一米的距离就又停了下来。那双靴子左右移动,他在摆弄我的肢体,一点一点地把我往前平移,我感到自己的脚滑向了一个低的位置,然后是膝盖,然后是臀部,最后,那双大脚停在了我的头部的两侧,黑影蹲下来,我听到清晰的喘气声,随后他给到我的肩部一股重重的推力,我的身体便顺着光滑而狭窄的管道飞速地向下滑动,管道设计合理而流畅,身体没有受到一丝地阻碍,也就三十秒不到的时间,我就到达了管道的终点。接着,我就又被一双稍小而乏力的手抓住了脚踝,整个人被拖出了管道。
“你能不能小心点!别碰坏了尸体!”隔着口罩的低声责骂,声音低沉有力但也透着些许脆弱。
“我已经很是小心了!这种活以后不能接了,太他妈晦气了。”犹如捏着鼻子般发出的一声抱怨,依然是隔着口罩发出来的。
“让开,老三要出来了!”低沉音命令道。
管道里传来簌簌的摩擦声,渐渐朝管道口逼近,接着便是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一个高大的身影从管道口爬出而后缓缓站立起来。
“老三,上面的管口封住了?”低沉音的话里疑问的成分并不多。
“没留一丝痕迹!”高个的声音有些出乎意料,像极了一个处于变声期的少年,那种没有熟透却急着有个结果的声音让人听了心头阵阵闷痒难耐。
“哎哟,咱可不能再接这活了,晦气死了,那人还是真个怪咖,怎么想的!”鼻音男又苦劝道。
“少废话,出去嫖赌的时候你咋不说呢,干活的时候就一堆抱怨,当初接活的时候,不是你一直在旁边怂恿着老三的吗!”低沉男一边呵斥着,一边细细打量着我的尸体。
“老三,不会搞错吧,里面那么多尸体,抬错了没有!”低沉男疑虑道。
那个老三并没有立即回答,似是在观察留意着什么,接着犹如心底某些疑虑被全面打消般地故作轻松和镇静地说:“不会有错的,这女人是我亲自搞掉的,她浑身上下我看的通透着呢,我记得她的模样,准确的说是死时的模样。”即便故作轻松,高个男说话似乎并不愿意带任何明显的感情,但说到“死时模样”四个字的时候还是透出了怪异的自信与快感。
“嘿嘿!”鼻音男尖锐地挤出了尴尬而油腻笑声,然后轻轻拍了高跟男的肩膀几下,高个男立马就把他的手给抖落了下来。
“那好,把她身上的土擦干净,装到那个袋子里去。”低沉男对老三似乎很是信任。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细细地去辨清了这周围的环境,原来那殡仪馆建在本市郊区的一个高地之上,我顺着那管道滑到了高地南边的荒野之处,虫鸣蛙叫声不绝于耳,把四周衬得是凄凄惨惨,月光皎洁,却照出了三个人的黑邪。空中漂浮着些许黑云,虎视眈眈地游走于月亮的周围,月光不惧,可暗夜的浓重总容不下某些过分的狂傲,势要把那些的自以为是打压甚至碾碎了才好,然后照应出它所笼罩世间里某些人心底的空妄,预示出他们最终的命运统统不过都是慢慢步入死亡罢了。
我被装进了早就准备好的裹尸袋,急匆匆被搬运上了一辆面包车。
那裹着我尸体的袋子质地很好,从里看是黑中透亮,冰凉贴肤,似是上好的材料织就而成,而外边是个什么模样而又是什么材质,我自然无从得知。我的身体没有弯曲,直挺挺地就躺了下下来,看来这裹尸袋可是为我量身定做的。我的尸身连同那裹尸袋一同被放进了一个暗黑的箱子里,箱子长而窄,刚好容下我的尸身,几乎没有半寸空间的浪费,而那由于我身形遗留出的缝隙也被柔软且厚实的物体所填充,让我如同一个易碎的货物一般被牢牢地固定和包围在了箱子里面。箱子里源源不断地散发出阵阵的寒气,紧紧缠绕着我,也时刻提醒着我,除了这到处乱飞的思绪,我就只剩下的这任人摆弄的僵直和为人不堪直视的黑青面容了。
我似乎也可以如此推测:他们是在刻意地保护着我的尸体,不愿让我在车上有过一丝丝地晃动,避免磕伤,最好不要发出任何声响以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更重要的是,他们有意让我的尸体在运输前后始终“新鲜”如初,以在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可以收获到到满意的评价?作为一具被偷运的尸体,我的待遇也算是尽善尽美了,但这是否更能预示出我之后的命运与那案板上待宰的鱼肉并没有什么不同了呢!
“老规矩,老三开车,油条后面看货!”那低沉的声音在做着安排。
“为什么让我看,晦气的东西我可不看,多触霉头。”叫油条的那个有着浓重鼻音的男人反感地抱怨着。听到这话,我就更是心生怨怼,真是恨不得跳起来去咬掉这个人时时刻刻在都作祟着的鼻子。
一阵凌乱的推搡和揪打,似是低沉男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教训了那鼻音男几下。
“你要是再敢多哔哔,信不信我扭断你的脖子!”低沉男似乎忍耐这个态度不端的同伙已经很久了,口气中充满着威胁和不屑。即便是在这群时刻威胁着他人性命与财产安全的所谓“暴虐者”之中,态度不端依旧是会遭人轻贱。
暴躁威胁的气氛延续出了之后的静默,那鼻音男应是乖乖守在了我这个“脏东西”的身边了。车门相继关上,高个子发动了汽车。
车子开得很稳,没有零件相互打架的声音,车子不旧,空间也大,这伙人应该不是什么穷途末路之辈,还是有着自己的讲究的,或者是他们背后支撑着他们做出如此要命之事的人有着自己的原则。
三人不说一句话,车子静静地走过一段崎岖的土路后,终于驶上了一条平稳的公路,四周也因此开始变得喧嚣起来。间断可闻的大型车辆轧过马路,虽是半夜,汽车的喇叭声却很是张狂,仿佛憋了一整个白昼,势要在这夜晚将全部愤懑叫嚷出来似的。虽不明白这疯狂的叫嚣是为了什么,可就如这世上的人一般,他们的某些极端行为总是无法找到确切的原因的。
大车的轰鸣声揪着我那已死的心,总觉得那就是死亡的讯号,我不可能再死一次,却依旧会对这人类造出的足以粉碎自身的大型机械听而生畏。
“欸,你们说,这人死了能有个什么用处,杀了就是杀了,死了就是没了,还如此费尽心机地将尸体要搞到手,弄了这个看着就费钱的东西给装着,不能碰伤,不叫腐烂?你他妈的把人都杀了,竟还要对这破尸体那么讲究,你说那个人是不是有病?”鼻音男习惯性地发着牢骚,却道出了困惑着这车里所有脑袋的一个问题,包括我这个已经死了的。
无人回答,可能那两个人心里也同样在犯着嘀咕,都在拼命地思考着所有对于这件事情可谓合理的解释。
“这女的也真是倒霉,惹着哪个变态了,死了也不得安宁,倒腾点说不出哪好的东西给裹着。我算是明白了,这衣服啊别他妈地求名贵,死了就他妈跟身寿衣没什么两样,还他妈会让人忍不住要叨叨两句,根本不会为这人的死感到不值,只会觉得他就是个傻逼,没了命还穿得光鲜亮丽,死给谁看呢!”鼻音男嗤之以鼻起来就像管跑了调的笛子,声音弯弯绕绕,打打闹闹。
“呵呵!”高个男一声似是邪魅、似是应和又似是满足的笑声从鼻子里冒了出来。这不明显的回应,却大涨了鼻音男的兴致。
“是不是,老三你也觉得我说的没错吧,别他妈整天讲究这讲究那,还是命重要,命没了给你穿金戴银埋到风水宝地,跟我这一把灰扬到菜地里有个什么分别。活着真挺好,有钱地活着那就更好咯!呲........现在想想,这女的也怪可怜的,就这么没了!”
听到这种似是而非的“良心话”,我的内心真是狂暴悲痛到了极点。说到底,无谓的同情比欺辱还要可怕,命这东西,不小心取走了,原谅我真没办法对你是说一声“没关系”。
“油条,你这是什么.......鳄鱼的眼泪,还是省省吧,杀她你也有份!”低沉男口中不无戏谑地说道。
“阿弥陀佛,要怪就怪你自己,惹上了那么一个人,我们不过是刚巧赶上,就是我们不做还是会有别人,你的死是逃不了的,莫怪莫怪啊!”我能想到鼻音男冲着我烧香拜佛的那副可鄙模样。不过,他的话倒也提醒了我,究竟我是得罪了谁,非得要至我于死地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