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失落的文明

1856年,正在修建木尔坦(Multan)到拉合尔(Lahore)铁路的承包商威廉·布伦顿(William Brunton)发现了建造路堤所需要的轨道道砟的完美来源。在一个名叫哈拉帕(Harappā)的小村庄,布伦顿在一连串的土堆中发现了数千块形状一致的窑烧砖,当地人一直从这里挖掘建造房屋所用的建筑材料。这个消息最终传到了亚历山大·坎宁安(Alexander Cunningham,1814—1893)那里,他是印度考古调查局的创始人,1873年他调查了拉维河河畔一大片几乎长达1千米的遗址。他认为这是公元前4世纪亚历山大大帝的军队留下的希腊人定居点的遗迹。大量的瓦砾已经被清理干净,他认为没有什么值得保存的了,把最重要的发现留给了未来的考古学家。

在坎宁安收藏的文物中,有一枚比邮票大不了多少的小印章,它是用光滑的黑色皂石制成的,上面刻着一头公牛,公牛上方有六个字符。因为这头公牛没有肩峰,上面的文字也不像任何已知的印度语言的字母,他认为这枚印章来自其他地方。其他的印章也逐渐被发现,上面分别刻有大象、牛和犀牛等动物图像,以及一些神秘的文字。

一些印章被送到了大英博物馆,其中一枚印章上刻有一头长着独角兽一样角的奶牛,这枚印章被收录在尼尔·麦格雷戈2010年出版的《大英博物馆世界简史》(A History of the World in 100 Objects)一书中。正如这位大英博物馆前馆长指出的那样,这枚小小的印章将改写世界历史,并将印度文明至少提早了一千多年,这比任何人之前想象的都要早。

这枚图章上的动物最初被认为是一只独角兽,现在被认为是一头公牛。哈拉帕文明的印章上有南亚最古老的文字,但是这些文字还没有被破译。

坎宁安的继任者约翰·马歇尔爵士(1876—1958)认识到了这些印章的重要性。20世纪20年代,他下令在哈拉帕和后来被称为“摩亨佐-达罗”(Mohenjo-Daro,意为“死者之丘”)的地点进行进一步的挖掘,摩亨佐-达罗当时位于哈拉帕以南几百英里的英属印度,现在属于巴基斯坦的信德省。马歇尔立刻意识到了这两个遗址之间的联系。这两个地方都有大量的人工土丘覆盖着曾经繁荣的城市的遗迹。从东部的亚穆纳河到西部今天的阿富汗,几十个类似的遗址被发现,很明显,大约在公元前3300—前1300年,这里曾是世界上面积最大的文明的所在地。

在马歇尔的发现之前,没有任何物质证据表明任何印度文明的出现早于亚历山大大帝统治时期,他的征服之师在公元前326年就到达了印度河沿岸。几乎所有这一时期的考古遗迹都是佛教的,许多法律受到了希腊的影响。

马歇尔进一步挖掘时,被这些发现的独特性惊呆了。首先,这些珍贵的砖块在所有出土地点的分布都非常一致。这些定居点都是在类似的网格布局上建造的,街道的宽度根据重要性的不同而遵循特定的比例。这里有壮观的公共建筑,它们似乎是公共澡堂和复杂的卫生系统——这些都是城市规划的壮举,远远领先于古代世界已知的任何东西,直到18世纪初,拉贾斯坦王公贾伊·辛格一世(Jai Singh I)为斋浦尔制订了规划,印度才有了可以与其相媲美的成就。甚至贸易中使用的度量衡也非常统一。

人们在几十处遗址中发现了用黏土和青铜制成的玩具和小雕像,还发现了珠宝、炊具、原始的农业工具、彩陶碎片、空心的鸟形哨子,甚至还有用陶土制成的捕鼠器。然后是那些印章——到目前为止已经发现了近5 000枚,一些刻有拟人化的人物,另一些刻有动物,包括大英博物馆收藏的那枚刻有神秘的独角兽样的牛的印章。马歇尔在1924年9月胜利宣布:“考古学家很少能像谢里曼在梯林斯和迈锡尼,以及斯坦因在亚洲腹地沙漠中那样,发现一个被遗忘已久的文明的遗迹。然而,现在看来,我们似乎即将在印度河平原上有这样的发现。”

我们现在知道,哈拉帕文明在公元前2500年达到顶峰,而吉萨大金字塔就是在这一时期建成的,比巨石阵从英格兰威尔特郡的田野中拔地而起早了一个世纪左右。哈拉帕文明覆盖了超过100万平方千米的土地,比埃及和美索不达米亚加起来还要大。但与同时代更为知名的文明不同,我们对这一重要文明的了解是有限的。人们没有发现像罗塞塔石碑那样的工具来解读这些印章上的文字。

在过去的一个半世纪里,通过将其与各种各样的文字或语言联系起来来识别这些文字的尝试被证明是徒劳的,这些文字和语言包括婆罗米文(Brāhmī,大多数现代南亚文字起源于此)、苏美尔语、埃及语、古斯拉夫语,甚至复活节岛的朗格朗格文(rongorongo)。由于大多数铭文很简短(这些有“文字”的印章只有不到百分之一有十个以上的字符),一些历史学家和语言学家推测说,这些印章上的字符根本就不是文字,而是表示所有权的符号,即一种原始形式的条形码。

如果这真的是一种文字,那么哈拉帕文明将成为古代世界最大的有文化的社会,也可以说是古代世界最先进的文明。直到公元前3世纪的阿育王统治时期,南亚次大陆上才有了文字出现的证据。除非考古学家偶然发现一个被埋在地下的图书馆或档案馆,否则这些神秘的文字——如果它们确实是文字的话——将永远保持神秘。

在试图确定哈拉帕文明年表的过程中,考古学家在确定这个社会如何管理和如何运行方面几乎没有取得进展。这些建筑似乎都不是宫殿或礼拜场所。防御工事直到文明后期才被添加进来,而且很少有武器被发掘出来。这里没有精致的墓葬场所,表明其社会平等程度是古代世界其他地方所不能比的,没有迹象可以表明存在以国王或女王为首的统治阶级。

我们可以根据远至伊拉克、阿曼和中亚发现的印章判断,这显然也是一个重要的贸易帝国。铜、金、锡、象牙,可能还有棉花,都被用来与美索不达米亚进行贸易,而青铜、白银和诸如青金石之类的宝石则是进口的。然而,经过一个世纪的挖掘,人们对于这个繁荣而复杂的文明是如何建立的,以及是什么导致了它的消失,仍然存在很大争议。

在缺乏确凿证据的情况下,许多理论应运而生。破译文字的竞争导致了伪造,包括窜改印章上的图像,使其看起来更像一匹马,因为在吠陀仪式中,马是一种相当重要的动物。这些伪造大多是围绕着为现代印度国家的基础提供一条连续线索的需要而进行的。近几十年来,印度教民族主义历史学家试图将哈拉帕文明与印度教的起源结合起来,他们认为,印度教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公元前3000年或前4000年,从而使其成为南亚最古老的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