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杉和秋筠的共同努力下,公司的业务蒸蒸日上,逐年递增,夫妻俩在行业内树立起一定的知名度,他们秉持薄利多销的原则,客户接踵而来。初始办公室已经无法满足业务日益扩大的需求,他们搬迁至一座明亮的写字楼内,面积达到原来的两倍,又聘请了数名员工,夫妻二人也有了各自独立的办公室,不再拥挤在狭小的办公区内。
云杉不再醉心于传统产品的恶性竞争,分步骤将发展业务的任务交给秋筠,他有更大的抱负!二十一世纪初期高科技产品层出不穷,谁能抢先占领制高点,谁就能从高科技附加值中分取一杯羹。零伏组件是目前最热门的行业,云杉兴趣十足,摩拳擦掌,一心想跨入这个领域。隔行如隔山,涉足新行业,最缺乏的就是资金和技术两大要素。资金方面他尽力游说生意圈内的好友任总和余总,约请他们见面,阐述高科技产品的潜力和前途。
“任总、余总,你们和我一样,眼下做的都是传统小产品,这些基本都是低端供应链,根本没有门槛,任何人都可以随意进入,在乡村里找块厂房就能立刻开办,我们时时刻刻都为了价格竞争疲于奔命,利润几乎全被蚕食。”云杉力陈主张,条理分明,“高科技产品则不相同,门槛高,技术强,难以进入,这种企业相对来说竞争小,产品单一,便与管理,销路不愁。当然,困难也不小,主要是资金和技术,凭我一人之力,肯定是枉自兴叹。”
“夏总,你说的很对,我们也正有意向投资零伏组件。”任余二人心神领会,“资金方面我们可以想办法解决,可是技术我们从未接触,这是个很大的问题。如何请来专业人士,还需要你多多费心。”
“我的产品与零伏组件有很大的关联,我有这方面的渠道,我会千方百计地从已经在做组件的公司里挖人过来。”云杉琢磨着自己的观点,“只要我们能够承诺高薪,相信总有人会心动的。”
“那太好了,我们先去安排筹措资金,夏总你去攻关技术,时机一旦成熟,我们就可以立刻创立合股公司。”任余二位兴趣盎然,跃跃欲试。
特区是高科技产品的孵化基地,已经进驻近千家高新技术企业,云杉假借采购产品配件为由,选定几家目标公司,约定时间出行拜访。云杉驾车飞奔在新建的双向八车道宽阔高速路上,疾驰二十分钟后,“台市园”三个大字又一次映入他的眼帘。他不由自主地放慢车速,这些年他忙于自己的事业,早已淡忘了这个他首次工作的地方。他到达匝道出口处时,还是决定拐弯下高速,看看这个他曾经生活和奋斗过的地方。
云杉循着记忆中的印象驱车至制衣厂,下车走到厂门,眼前的景象震慑住了他。制衣厂早已人去楼空,破烂的砖石围墙印迹斑驳,厂门紧闭,锈迹斑斑,门内杂草丛生,只有从楼顶上油漆剥落的厂牌,才能依稀辨认出当年的厂名。这可是当年台市园拥有数百名员工的知名企业,时过境迁,如今竟破败到如此萧条的地步!他拦下一边的路人问询,结果被告知制衣厂几年前已经倒闭,所有的人都不知去向。在时代大潮洪流的冲刷下,曾经荣耀至极的来料加工业已不可逆转地迎来衰亡。
云杉走回门口,浮想联翩,他好像听到下班铃声刚刚敲响,看见穿着一致的工厂员工们嬉嬉笑笑地从车间里鱼贯而出,赵总、王姐、刘师傅、小英也分别从旁边的办公楼缓缓走出来,小英瞥见了他,高兴地挥手,喊着云杉哥向他跑来,云杉带着泪眼也开心地挥手致意。“叭叭”一声响亮的喇叭声从马路上传来,一下子把云杉从梦境般的臆想中生硬地拉拽回来!恢复眼前的还是一片长得已有一人多高的杂草丛,云杉退后几步,深情地三鞠躬,他依依不舍地拜别了制衣厂,也作别了昔日那个懵懂的,在此留下青涩岁月的少年云杉!
云杉返身上车,驶入高速,昨日已远去,未来尚可期!一小时后,直达目标工厂。厂里的销售下楼热情地接待了他,带领他参观工厂的生产流水线,品质管控部门,物料仓库,样品室,最后会议室落座。云杉翻看着工厂的产品目录,他牢记此次来的主要任务,找寻技术人员,便随即发问。
“您好!请问你们技术部负责人今天是否在您公司?”云杉抬了抬眼,向销售发问,“我有些品质方面的问题需要咨询一下,确定你们的产品符合我们的要求。”
“在的,我们技术部徐工今天上班,我联系一下他,让他过来。”销售没有迟疑,电话联系徐工前来。
等徐工到来,云杉自我介绍,询问了产品规格、功率、参数等各方面的指标,并趁销售离开之空隙,与徐工交换了名片,方便以后联系。没过多久,云杉返回并找到任余二总,交与产品目录并推荐徐工,三人一拍即合,委托云杉尽早联系徐工来岭南商谈。云杉不敢拖延,电联徐工,邀约来厂洽谈合作,徐工起初犹豫,云杉许诺徐工可以技术入股,徐工怦然心动,欣然赴约。
“夏总、任总、余总,多谢你们能看重我的能力,工厂目前尚未创建,属于开荒阶段,我要求技术入股的比例是百分之十五。”徐工狮子大开口,全无所谓。
“可以,我们答应你的要求,但我们的要求是你要辅导我们购买设备,管理品质,维护设备运转等这些事项。”云杉三人爽直答应,他们期望尽快投产。
徐工满意,与三位老总签订协议,一月后公司组建,命名伏组股份。云杉等人向银行抵押贷款,投资巨额,购买流水线设备,建造无尘车间,开工上马。新建伊始,仍然是客户和订单的首要问题,欧美是主要市场,云杉领着销售小组,辗转于欧洲各大展会,他此前并未出国,异国风情常使他留恋忘返,这个乐神村的小伙子如今也见识了凯旋门、埃菲尔铁塔、伦敦大本钟等享誉全世界的知名建筑物。他再也不用过那种住低价旅舍、吃方便面、几近要露宿街头的生活,而是摇身一变,成了伏组股份的夏总!他当然也不会忘记秋筠和梓童,去了各家奢侈品牌店买了他们喜爱的包包、首饰、玩具和鞋子。此行有了不小的收获,不但接单初显成效,而且还拎满了大包小包的礼物。
回国后,云杉催促销售小组积极向客户发送报价,基于他扎实的销售功底,订单雪片般飞来。伏组公司有了徐工的质管作为后盾,全力开动产能,年销售额飞速上升,云杉、任总、余总和徐工持续发力,三年后,年产值达到十亿元,迅速成长为区域龙头企业。为顺应发展的趋势,四人决定开展上市计划,展开募股,约请风险投资公司,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各种上市的准备。
胜利似乎来得太快,云杉已然享受起一个成功创业者的优越感,他慢慢地自我膨胀起来,小客户他根本不见,大客户见面时他也是翘起二郎腿,随意地抽烟,摒弃了他平素里最好的做笔记的习惯,由他的秘书代笔了。他已经习惯了所有的人前前后后地喊他夏总,云杉这个称谓早就被边缘化了。出差飞往欧美各国,必须是商务舱或者头等舱,经济舱他不愿正眼相视,酒店更是非五星不住。他依旧还是早出晚归,却有了微妙的变化,从前他是穿梭于公司与客户之间,而今是穿梭于歌舞厅和饭店之间,奢靡腐化完全替代了勤俭节约,就连他最喜爱的文学也被完全抛弃一边,近一年都没有翻过一本书,一页纸。活色生香的世界正让他醉生梦死之时,一场始料不及的劫难正无声无息地潜伏而来!
欧美突然决定对国内高新技术产品实施制裁,增加百分之三十的关税,伏组股份原先走俏的产品价格瞬间被踢出市场。半年了,销售小组没有接到任何新订单,云杉他们一筹莫展!最要命的是,公司每月还要支付数百万元的各类费用,公司产值急剧下跌,转盈为亏!这一切发生得如此迅疾,公司全体人员被打击得措手不及!
云杉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睡过安稳觉,头发大把大把地脱落,两鬓银丝骤增,六个月,仅仅只有六个月,一个国内所有生意人都认定的朝阳产业,欧美通过发布一个简洁的政令,就如巨石压卵之势,把行业内所有人的美梦击得粉碎!撤回投资,摆明了资不抵债,不撤投资,更是跌入无底的深渊!没有人此时能够身临其境地体会云杉的感受,那是驶入黑暗再也看不见光明的绝望,是即将攀援到顶峰又被立刻甩入无底深渊的恐惧,是四面楚歌无法突围的梦魇,是千斤压顶无法呼吸的窒息!
不出所料,伏组公司短时间内宣布破产,债主蜂拥而至,拉横幅的、指爹骂娘的、威胁恫吓的、泼油漆的,只要是能想到的,都一一发生,法院的传票已经远远超过订单的数量。可怜的伏组股份没等到渴望的订单,却等到白底黑字的各类判决书。为逃避责任,他只能和秋筠暂时办理离婚手续,以免秋筠和梓童卷入纷争,他们不敢再在原来的住所居住,那里有随处可见、无穷无尽的骚扰,他只能选择和秋筠搬迁回霖雨县艰难度日,小梓童哭喊着怎么也不肯转学.....
即便回到霖雨县,云杉也得不到片刻安宁,落架的凤凰不如鸡,蔡老师的肆意谩骂,朋友的无端鄙视,在他们眼里,云杉就是一个以前风光过的破落户。就连云松和晓梅,也不敢和他联系了,生怕他随时找他俩联系借钱。现在唯一剩下的,只有秋筠和小梓童的不弃不离。他失魂落魄地回到乐神村和父母团聚,多年来一直没空,现在有了时间陪伴父母,应该多住上几日。邻居们已没有人再像当年他回家那样,门庭若市,兴致勃勃地跑来问这问那,看到他,更多的人连咧嘴微笑一下也不愿施舍了,直接像瞧见路人那样擦肩而过。
“云杉,我和你妈这几年积攒了几万块钱,现在你们困难,拿去先应应急吧!”夏铁成夫妇拿着一叠用手绢包着的人民币递给云杉。
“爸、妈,这可是你们多年从嘴巴缝里省出来的,我没办法拿这个钱用。”云杉坚决不肯收钱。
“孩子,我们到了这把年纪,钱不过是身外之物而已,没有什么值得珍惜的。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儿子,你遭难了,我们绝对不能见死不救!你不拿去的话,我们俩要生气。”夏铁成夫妇抢着递过来。
“爸、妈,儿子谢谢你们!”云杉跪倒在地,深深地叩首忏悔,他体会到了患难之下父母的鼎力扶持,“儿子无能,落魄现在这样,弄得你们跟我一起受罪,我难过呀!”
“孩子,千万不要这么说,不论你多穷,也不论你多富,我们都不会介意!你只管回家,金窝银窝也不如自己家的狗窝呀!”夏铁成夫妇拉着云杉的手哭诉。
云杉默然擦去父母的眼泪,他不想父母为他的事情再操心流泪。他发誓总有一天要东山再起,挽回危局,再创辉煌!可几天后,来自秋筠的一个消息又让他还未愈合的伤口撕开得更大...
秋筠主管新公司业务后,发展了一位大客户亨瑞,长期以来,彼此都合作顺利。近年来,市场生意不佳,亨瑞的订单有所下滑,秋筠与他们公司的付款方式通常是先付款,再寄单据。前几日,亨瑞打来电话。
“蔡小姐,最近我们公司资金有些紧张,你能支持我们一下,先寄提单给我们公司吗?两星期内,我们会安排付款。”亨瑞首次请求秋筠放单。
“亨瑞先生,虽然我们是老朋友,但不能打破规则,请原谅我无法先寄提单给你们。”秋筠惧怕先寄提单,万一客户后期不付款的严重后果。
“蔡小姐,我明白,那你能不能先把正本提单的复印件发给我们,这样我们可以用这份文件向本地银行申请贷款,再付款给你们。”亨瑞再次提出请求。
“好的,那我会复印好以后发给你。”秋筠心想这不过是张复印件而已,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且,亨瑞是老客户,如果这点要求也满足不了,以后很难继续合作。
恰恰就是这个武断的想法造成了灾难性结局,亨瑞拿到正本提单复印件后,指示当地货代提前放货给他们。并且,他们公司收到大货以后再也没有安排付款,金额接近十五万美金。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下夫妻俩又霎时背上了十五万美金的大量债务,蔡老师知道是秋筠犯下这个错误后,这回却变得一言不发。
“云杉,我们是不是要完了?我好害怕!”秋筠依偎在云杉怀中,颤颤发抖。
“爸爸,我们是不是再也不会回岭南了?”小梓童呜呜地问道,“我好想岭南班上的同学,还有我的老师,我们为什么要一直住在霖雨县呀?我不喜欢这里,我要回岭南...”
“梓童,我们不会永远住在这里,爸爸答应你,我们迟早还要回到岭南,让你再回原来的学校上课。”云杉伸出手搂住小梓童,目光坚毅地安慰着她。
“秋筠,有我在,不要害怕,我们一定不会完!为了我们这个家,为了梓童,为了我们的父母,无论如何,我们也要想尽一切办法,杀出一条血路,起死回生!”云杉咬紧双唇,他知道作为家里的顶梁柱,这个时候他一定要顶住压力,不能泄气,这也是给予秋筠信心的重要之源。
“可是我们现在负债这么多,有谁能在这个时候帮我们?恐怕哪个看见我们,都要躲避不及吧。”秋筠愁眉苦脸,无比担心地问道。
“有,当然有人,只不过我还没有放下脸面去联系他们。”云杉若有所思地回复。
“你是指史蒂芬和迈克他们?是吗?”秋筠抬头看着云杉,怀疑地问道。
“是的,是他们!除了他们,我估计也无法再找到其他的人了!”云杉低头吻了一下秋筠的额头,转而抬头坚定地注视着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