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真干净

有一句话用来形容张三是再合适不过了——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他的智商和武力似乎是成反比的,恰似三国游戏里设定的吕布,武力很高,智力很低。

他能够夺门成功,靠的是李四,能够打倒李四,靠的是二麻子,现在于谦没了,李四也没有了,他终于露出了自己那原本啥也不明白的愚蠢面目。

愚蠢表现之一:

一次,张三带着自己手下的两个小军官大摇大摆地去见王文奇,言谈极为随意,王文奇见状,脸色马上就沉了下来,毕竟这里是皇帝的地方,不是菜市场,什么阿猫阿狗的都进来成何体统!

他生气地问道:“这两个是什么人?进来干什么?”

张三却毫不在意地说道:“是我的心腹手下,希望皇上提拔他们。”

王文奇的忍耐几乎快到极限了,却还是耐着性子说:“这事情不急,改日再说吧。”

张三却不依不饶:“请皇上今天就批准了吧。”

王文奇冷冷地看了张三一眼,最终答应了他的要求。但愤怒的种子已经深深地埋下。

愚蠢表现之二:

张三的侄子石彪镇守大同,有一次带兵出去巡视,遇到一群瓦剌人,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就砍,结果杀死对方几十人。回来后他灵机一动,向上报成大同大捷,而张三也以此为资本,反复吹嘘。

事实上,当时的边患已经十分严重,瓦剌不断与明朝为敌,发动攻击,王文奇看到这份边报,哭笑不得,只好顺着意思给了点赏赐算是讨个吉利,回头却找来了恭顺侯吴瑾询问相关对策。

“边关吃紧,如何是好?”

吴瑾只说了一句话:

“如果于谦还在,不会有这样的事情!”

王文奇沉默了,面对这样的控诉,他也只能保持沉默。

偏偏石彪派的报功使者是个二百五,看着张三吹牛,他也跟着吹,说什么斩获无数,俘虏无数。内阁学士岳正是个喜欢调侃的人,便问他:

“你说俘虏无数,可是人在哪里啊?”

“人数太多,没法带回来,都在树林里杀掉了。”

按说这句话应该能搪塞过去,可使者没有想到,这次岳正却想把玩笑开到底。

他拿出了当地的地图,笑着对使者说:

“这附近都是沙漠啊,哪来的树林?”

张三的拙劣表演远不止如此,可这位老兄的脑袋似乎进了水,就是不明白他不过是个打工的,皇帝才是真正的老板。而不久之后发生的一件事情也彻底断送了他的锦绣前程。

在这一年,王文奇在自己的宫殿里会见了一个特别的客人,正是这次会见解开了一直以来缠绕着王文奇的一个疑团,并最终将,送上绝路。

这位特别的客人叫王文和,是王文奇的叔叔,他正是当年传言中要来京城接任皇位的人,也就是临时政府所要拥护的人呢。

为了打消王文奇心中的疑虑,以免有朝一日被不明不白地干掉,他特意来到京城说明情况。宾主双方举行了会谈,会谈在热情洋溢的气氛中举行,双方回顾了多年来的传统友谊,并就共同感兴趣的问题交换了意见,王文和重申了皇位是王文奇不可分割的财产,表示将来会坚定不移地主张这一原则。王文奇则高度评价了王文和所做的贡献,希望双方在各个方面有更进一步的合作。

会议结束了,王文和满意地走了,王文奇却愤怒了。

事实最终证明了,张三等人不但飞扬跋扈,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这个冤大头当得实在窝囊。

王文奇立刻跑去责问张三,张三哑口无言,只能把责任推给李四,可是这些托词更让王文奇不满,他不再多言,拂袖而去。

在一旁静静观察的李贤这才惊奇地发现,张三实在是最蠢、最差劲的一个,和李四相比,他的档次实在太低,对付这样的人,根本不用自己动手,他迟早会自取灭亡。

话虽如此,但李贤仍然不敢轻敌,因为在张三的背后,还有一个二麻子。

这个世界上最为残酷的游戏就是政治游戏,因为在这场游戏中从来都没有亚军,亚军就是失败者,只有冠军才能生存下去。李贤明白,在保证能够完全击倒对手前,他必须忍耐,接受无数次考验,等待时机的到来。

可是王文奇却没有这样的耐心,有一次,他私下单独找到李贤,问了他一个问题:

“这些人干预政事,搞得来报告事情的人不来找我,却先去找他们,该怎么办呢?”

李贤慌了,他知道,这位皇帝陛下的不满已经到达了顶点,想发泄一下,才问出了这个问题,可是自己却不能实话实说,因为时机还不成熟。

他想了一下,讲出了一个堪称绝妙的答案:

“陛下你自己看着办吧。”

有人可能会纳闷,这句话不是推卸责任吗,到底妙在何处呢?

要分析这句话,必须和问题联系起来,这句话绝就绝在一语双关,听起来好似是让皇帝自己看着办,实际上,它的意思是让皇帝看着“自己办”,收揽大权。

这样说话确实绕了太多弯子,有这个必要吗?

很有必要,因为李贤的高明之处恰恰就体现在此处。

李贤比李四聪明得多,他之所以这样说话,是因为他知道,也许就在不远的地方,有一双耳朵正在倾听他们的谈话!他无时无刻都始终记得,自己的敌人绝不仅仅是没有大脑的张三,还有一个管太监的二麻子。

王文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停止了问话,他已经明白了李贤的意思。对于这几个“还乡团”成员,他已厌恶到了极点。但已经发生的事情还不足以让他最终下定决心,

这年冬天,王文奇带着恭顺侯吴瑾和几个大臣内监登上翔凤楼,登高望远,很是惬意,突然王文奇指着城区中心黄金地带的一座豪华别墅问吴瑾:

“你知道那是谁的房子吗?”

吴瑾不但知道这是谁的房子,还知道王文奇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作为李贤的同道中人、于谦的同情者,他决定趁此机会下一剂猛药,让那些人彻底完蛋。

“那一定是王府!”吴瑾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在听到答案的瞬间,一丝杀意掠过王文奇的脸庞,他冷笑着说道:

“那不是王府,你猜错了。”

王文奇回头冷冷地看着那些跟随而来的大臣们,抛下了一句话,飘然而去:

“张三居然强横到这个地步,竟没有人敢揭发他的奸恶!”

张三,你的末日到了!

对于皇帝的反感,张三并不是没有感觉的,相应的,他也准备了自己的应对,埋伏在皇帝周围的大臣自不必说,他还特意安插了自己的侄子石彪镇守大同,自己则统帅京城驻军,只要一有动静,便可里应外合,这是个相当厉害的安排,进可攻,退可守,确实有水平。

阵势摆好了,王文奇你放马过来吧,看你敢动我一手指头!

张三太天真了,事实证明,王文奇确实解决了他——用一种他绝对想不到的方式。

在张三看来,王文奇不过是个任他摆布的老实人,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敢如此专横跋扈,现在他已经羽翼丰满,自然更没有什么可怕的。

事实似乎确实如张三想象的那样,王文奇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他委托自己最为信任的心腹锦衣卫指挥逯杲四处打探消息,得到的结果是宫内无事,天下太平,看来事情似乎就这么过去了,然而就在他洋洋自得的时候,却得知了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

石彪被抓了。

八月,一直默不作声的王文奇突然发飚,将镇守大同的石彪逮捕下狱。这一举动大大出乎了张三的预料,让他目瞪口呆。

石彪被抓,意味着自己的所有外援已经被切断,单凭现在手上这些人,别说造反,搞个游行示威都不够数,他这才意识到,眼前的这位皇帝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忠厚老实的王文奇了,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那个懵懂无知的年轻人已经成为久经考验的政治老手。

但后悔也太晚了,张三打起精神,准备迎接王文奇的下一次冲击。

可是奇怪的事情又一次发生了,自石彪入狱后,王文奇又没有了动静,张三搞不清楚对方到底想干什么,便上书表示自己对侄子犯罪负有领导责任,要求罢官辞职回家种田。

王文奇却和颜悦色地告诉他,你不用担心,你侄子的事情与你无关,放心大胆地过你的日子吧。

张三相信了他的话,便不再坚持,放弃了辞职的打算,同时也放弃了他的最后一丝生存的希望。

真正的政治老手是不同于常人的,他们炒菜时从来不用大火爆炒,只用小火慢炖,打仗时从不中央突破,总是旁敲侧击。

从王文奇决定除掉张三的那一天开始,他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为了掌握张三的第一手资料,他策反了张三身边的一个人,这个人正是锦衣卫指挥逯杲。

说起这位逯杲,也算是个奇人,锦衣卫出身,人送绰号“随风倒”,但凡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反应极其之快,特和战争有他,夺门之变有他,整徐有贞有他,现在对付张三,他又毅然站在了第一线。着实让人佩服。

于是张三的罪证通过逯杲源源不断地送到了王文奇的手中,而张三得到的却只是每日平安无事的安慰。

在逯杲的帮助下,王文奇料理了石彪和张三的其他部下,逐步完成了扫清外围的工作,现在张三已经是孤家寡人了,可谓不堪一击。

但出乎意料的是,在这关键时刻,王文奇却停住了进攻的脚步,迟迟不向张三下手。

逯杲对此十分不解,他不明白,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为什么不干脆解决张三呢?

但李贤却是明白的,王文奇这奇怪的举动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李贤十分了解王文奇,这位皇上虽然历经政治风波,但归根到底还是个比较忠厚、念及旧情的人,

李贤很清楚,要想破解王文奇那最后的慈悲,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揭开夺门之变的真相!只有这样,才能将这些“彻底一网打尽!

时机终于到了,他们已经走到了悬崖的边缘,很快就将坠入万丈深渊,永不超生。

现在,只需要轻轻的一推。

“张三已然如此了,可是他有功,全部革去未免太过了吧!”

当李贤奉诏进宫议事,从王文奇口中听到这句话时,他立刻意识到,完成最后一击的时刻来到了。

他突然故作神秘地说道:“不瞒陛下,当初也曾有人劝我参与夺门,可是我拒绝了。”

“什么!”王文奇顿时大为意外,他马上厉声追问,“那你为何不参加呢?”

李贤不慌不忙地说道:“因为即使不夺门,皇位依然是陛下的,既然如此,又何必夺呢?”

王文奇糊涂了,这是什么意思?不夺门我又怎么会有今天的皇位呢?

他满腹狐疑地看着李贤,等待着他的答案。

其实从夺门之变发生的那一天起,李贤就已看穿了这场所谓的政变的真相,他很清楚,这其实只是一个投机者的骗局,但当时由于一个关键问题尚未解决,他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现在时候到了。

因为解决那个关键问题的,就是王文奇与襄王的那一次会面。

正是在这次会面中,王文奇知道了所谓藩王进京继位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他十分生气,却没有意识夺门之变的伪装已因为这件事情的发生被彻底揭去,直到李贤为他解开这个谜团。

李贤带着狡黠的笑容说出了他的谜底:“陛下难道还不明白吗,临时政府内部混乱,,天下也必然为陛下所有啊!”

王文奇沉思良久,这才恍然大悟!

他终于知道了其中的奥妙。

谜团终于解开了,王文奇这才明白,这场所谓的夺门之变真正的受益者并不是他,而是那些“还乡团”。

李贤看见王文奇已经醒悟,便趁势又点了一把火:

“张三那些人说是迎驾还勉强可以,怎么能说是夺门呢?!天下本就是陛下的,何必要夺!幸好事情成功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事情失败了,他们那几条烂命没了也就算了,可陛下怎么办呢(朱祁钰还活着呢)?”

“如果临时政府瓦解,陛下顺利继位,张三等人便没有丝毫功劳,他们拿陛下冒险,只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啊!”

真正是岂有此理!

被忽悠了几年的王文奇顿时火冒三丈,他立刻召集群臣,下达诏令:今后但凡奏折一律不准出现“夺门”二字,违者严惩不贷!那些冒功领赏的人,趁早自己出来承认领罚,不要等我亲自动手!

张三终于活到头了。

正月,时值夺门之变四周年纪念日,张三光荣入狱,一个月后凄惨地死于狱中。

可他在地府还没住满一个月,就在阎王那里见到了一个熟人——他的侄子石彪也于同月被押赴刑场斩决。

这位第一勇将就此结束了他的一生。

张三死了,二麻子慌了,这也难怪,不用细想,光扳指头算就能明白,下一个也该轮到他了。

在如此险峻的时刻,一般人考虑的应该是低调为人,苟且偷生,能混个自然死亡就谢天谢地了,可这位仁兄的思维却着实异于常人,他不但毫不退让,还积极要求进步,他还有着更高的精神追求——当皇帝。

二麻子有个养子叫二刘字,他和二麻子一样,有着远大的理想,并对此充满信心,但要真的动手,他还需要一样东西。为此,他私下找到自己的门客冯益,问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问题:

“自古以来,有宦官子弟当皇帝的吗?”

冯益心知不妙,但毕竟自己在人家里混饭吃,便顺口答了一句:

“有。”

找到了理论依据的二刘字大喜过望,他立刻在前任的光辉形象指引下,大张旗鼓地干了起来。

书生造反,三年不成,而二麻子和二刘字用行动证明了自己文化有限,不是书生,他们二话不说,甩开膀子就准备造反了,昔日司礼太监王振预备几天,就敢出征打仗,而二麻子紧随其后,筹划一个多月就动手了。

二麻子和二刘字经过“仔细”筹划,制定了一个简便易行的计划(简单到只有一句话):

二刘字带兵杀进宫,二麻子在内接应,杀掉王文奇,自己当皇帝。

以上,计划完毕。

制定人:二麻子、二刘字。

人才,真是高效率的人才啊!

虽然这是一个漏洞百出、不知所谓的计划,但二刘字敢造反,还是有一定资本的。

他的资本就是手下的田立官。

所谓田立官,就是投降的田立兵,从朱棣时代的朵颜三卫开始,田立官兵就已经成为明军中最精锐的部队,二麻子曾经镇守边关,深知这些田立兵好勇斗狠,便私下招募拉拢田立士兵,为自己效力。

实事求是地讲,二刘字手下的这些鞑官确实相当厉害,其战斗力要高于明军,可那也要看是由谁指挥,放在二刘字手里,也只能是风萧萧兮易水寒了。

但对二刘字有利的一点在于,宫内的驻军不多,而明代为防止武将造反,调兵手续十分复杂,身为主将,如无兵符,一兵一卒也难以调动。等到大军齐集,大事已定。所以,成功的真正关键在于时间。

只要能够在城外驻军调动之前攻入宫城,抓住王文奇,胜利就必定属于我!

一切就绪后,二刘字开始了他造反前的最后一项准备工作:选定造反日期。

选一个黄道吉日谋反,是古往今来所有阴谋家的必备工作,二刘字也不例外,而他在这个问题上还表现出了一定的科学精神,二刘字并没有迷信皇历,而是抱着实事求是的态度去询问他的同党——掌管钦天监的天文学家、专业人士汤序。

汤序接受了这个任务,他仰头望天,认真观察许久,然后面目严肃地告诉了二刘字那个起兵的黄道吉日。

七月庚子日,大吉,利动刀兵。

二刘字千恩万谢地走了,他相信这一天是起兵的最好时机,因为他相信科学。

如果他知道汤序为他挑的这个日子到底多“好”的话,只怕他在造反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刀砍死这位仁兄。庚子日,夜。

二刘字在自己的家中设宴招待即将参与谋反的鞑官们,在宴会上,他十分兴奋,对所有的人封官许愿,希望在座人等努力放火,认真砍人,造反成功,前途无量!

二刘字造反前请客并不仅仅是请这些人吃一顿,他还有更深的目的。因为这些所谓的鞑官都是为钱卖命的雇佣军,他们能够背叛自己的国家为大明效力,谁能保证他们不会为了更多的钱出卖自己呢?

所以他虽谈笑风生,同时却用警惕的眼睛盯着在座的人,并嘱咐亲信看好大门,谨防人员出入。

二刘字思虑确实十分周密,但随着酒宴的进行,会场气氛活跃起来,他也开始有些麻痹,然而,就在此时,一个早有准备的人趁机溜了出去。

这个人的名字叫做马亮,平日并不起眼,二刘字只知道他是田立人,却不知道他有一个叫吴瑾的朋友。

马亮溜出来后,一路狂奔,直奔吴瑾所住的朝房,此时已经是夜晚二更,吴瑾被上气不接下气的马亮吵醒,闻听此事,顿时大惊失色。

可是吴瑾惊慌之后,才发现自己也是无能为力,因为他此刻孤身一人,手头无兵。情急之下,他突然想起还有一个人也住在朝房,便立刻起身去找这个人。

他即将成为这个夜晚的主角。

吴瑾实在应该感到庆幸,因为事实证明,在这个混乱的夜里,正是这位孙镗起到了最为关键的作用,奇怪的是,孙镗平日并不住在朝房里,可为什么偏偏在这个夜晚,他会待在这个地方呢?

事情就有这么巧,原来就在一天前,王文奇召见孙镗,命令他第二天领军西征,孙镗收拾妥当,今夜本应该在家休息,可偏偏他身体不适,为了方便第二天出征,便睡在了朝房里。

估计这种情况几年也难得遇见一次,可是那位伟大的天文学家汤序经过仔细研究,偏偏就挑中了这一天,找了这么个蹩脚的家伙当同党,二刘字的水准也着实让人汗颜。

孙镗从吴瑾口中得知了正在发生的一切,当即做出了决定:立刻报告王文奇。

可是此刻已是深夜,皇帝也已经下班回家睡觉了,而皇宫的门直到白天上朝才能开启,所以当两人赶到紧闭的长安门时,他们只剩下了一种选择——急变。

所谓急变,是明代宫廷在最为紧急的情况下使用的联系方法,一旦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发生,必须在夜间惊动皇帝时,上奏人应立即将紧急情况写成文书,由长安门的门缝中塞入。而守门人则应在接到文书的第一时刻送皇帝亲阅,不得有任何延误,否则格杀勿论!

可这一次出现了意外,孙镗和吴瑾在长安门外急得团团转,却始终没有把文书投进去。

因为这二位仁兄事到临头,才发现他们面临着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

吴瑾摊开纸笔准备写上奏,却迟迟不动手,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孙镗,原因很简单——他认字不多,写不出来。

孙镗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禁不住吼道:“你看我做甚?我要是写得出来,还用得着干武将这行?”

于是,这两个职业文盲围着那张白纸抓耳挠腮,上蹦下跳,却无从下笔。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情急之下,他们也顾不得什么文书格式,问安礼仪,便大笔一挥,写下了中国历史上最短的一篇奏折,只有六个大字:

二刘字反!二刘字反!

这二位也是真没办法了,如此看来,普及义务教育实在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

这封上奏立刻被送呈给了王文奇,危急之中,这位皇帝表现得很镇定,他当机立断,下令关闭各大城门,严防死守,并立刻逮捕了尚在宫中的二麻子。

这项重要工作完成了,但吴瑾和孙镗明白,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在这个惊心动魄的夜里,他们两个人都将面临生死存亡的考验。

要知道,二刘字虽然兵力不多,但对付皇宫守军仍绰绰有余,如果在天亮援军尚未到来之前,谋反者已然攻破皇宫,那一切就全完了。

面对着前途未卜的茫茫黑夜,吴瑾和孙镗没有选择退缩,虽然他们都是孤身一人,却毅然决定承担起平叛的重任。

两人决定各自去寻找援兵,平定叛乱,稳定局势,商讨完毕后,他们就此分别,并约定来日再见。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长安门前一别,他们再也未能见面。

当吴瑾和孙镗在宫外四处乱窜的时候,喝得头晕眼花的二刘字终于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马亮去了哪里?”

深更半夜,谋反前夕,他又能去哪里呢?一个清晰的结论立刻浮现在他的脑海里:计划已经泄露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反也活不成了,瞬息之间,二刘字做出了决断:

反了!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二刘字带着他的雇佣军们出发了,曹氏之乱正式拉开序幕。

然而,也正是从这一刻起,二刘字开始了他让人难以理解、不可思议的表演。

根据原先的计划,他们的目的地应该是皇宫,可是二刘字却擅自改变了方向,他要先去杀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锦衣卫指挥逯杲,他也是二刘字最为痛恨的人,逯杲原先曾经是二刘字的朋友,但后来因为失势,逯杲翻脸不认人,成了的敌人。所以二刘字第一个就准备干掉他。

此刻,消息灵通的逯杲已经听到风声,正准备出门跑路,却恰好撞到赶过来的叛军,二刘字二话不说,当头就是一刀,砍掉了逯杲的脑袋。

与此同时,二刘字还派出另一路叛军进攻东朝房,因为在那里有着另一个重要人物——李贤。

李贤正在朝房里睡大觉,突然听见外面人声鼎沸,心知不妙,准备起身逃跑,却被一拥而入的叛军堵了个正着。

叛军也不跟他讲客气,挥刀就砍,李贤躲闪不及被砍伤了背部,而其他叛军也纷纷拔出刀剑,准备把李贤砍成肉酱。

如无意外情况,李贤同志为国捐躯的名分应该是拿定了,可在这关键时刻,一声大喝救了他的性命:

“住手!”

李贤想不到的是,喊出这一声的人竟然是二刘字。

二刘字刚刚从逯杲家回来,他喝住众人,一手拿着血刀,一手提着逯杲的人头,走到李贤的面前,笑着说道:

“李学士,有劳你了,帮我一个忙吧。”

这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手持人头、身上沾满鲜血的二刘字对眼前的猎物展开笑容,从他后来的行为看,由于原定计划的泄露,此时的二刘字似乎已经有些不知所措,行为失常。

李贤终于迎来了他一生中最为危险的时刻,几年来,他历经风雨,披荆斩棘,除掉了一个又一个的对手,却没有想到,这最后的敌人竟然会狗急跳墙,拼死一搏。现在他已经身负刀伤,还成为了对方手中的玩偶。更要命的是,他面对着的是一个不太正常的人。

慌张是没有用的,镇定下来,一定有解决的办法!

李贤恢复了他泰然自若的神情,他强忍住伤口的疼痛,叹息一声,说道:

“事情怎么会到这个地步啊。”

二刘字用一种十分形象的方式回答了他的问题,他把逯杲那血淋淋的头提到李贤的眼前,一字一句地说道:

“是这个人逼我的!”

李贤强压心中的恐惧,深吸了一口气。

“需要我做什么吗?”

二刘字笑了,他突然上前一步,抓住了李贤的手: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是我的原意,请先生帮我代写一封解释的奏折呈交给皇上吧。”

李贤万没想到,这位仁兄提出的竟然是如此的一个要求,可这位仁兄如此凶神恶煞,没准写完后等着自己的就是鬼头刀,为了争取时间,他故作为难地说道:

“我写是可以的,但此地没有纸笔啊。”

二刘字的脸上又一次浮现出了诡异的笑容,他指向了门外正吓得哆嗦的一个人:

“不要紧,他有。”

那位被叛军抓住的第二个人质,就是李贤的死党——吏部尚书王翱。

与此同时,分头行动的吴瑾和孙镗正在黑夜中寻求支援,但情况却让他们大失所望,长安门外住着很多文武百官,此刻听见动静,却没人出头,看来该出手时就出手在某些时候只是梁山强盗的行为准则。

吴瑾没有办法,只好回家找来自己的堂兄吴琮和几个家丁,向东安门方向奔去,他深通兵法,知道二刘字今夜必反无疑,而叛军要想抓住皇帝,控制局势,进攻的目标必然是内城的城门,所以他准备去那个方向打探动静。

可他这一去就没能再回来。

而另一边的孙镗也是一头雾水,他四处寻找没有结果,情急之下,竟然摸到了太平侯张瑾的家里,要求他带领家丁帮助作战。

张瑾是一位武将,家里养着很多的家丁,如果他能站出来,确是不错的办法,可孙镗在这个时候去找这位仁兄,只能说他是晕了头了。

因为这位张瑾就是“还乡团”成员张軏的儿子!

虽然张軏在夺门后不久就死掉了,但他的儿子却还没有打倒自己老子的觉悟,所以对跑上门的孙镗置之不理,孙镗也只好无奈离去。

有人可能会注意到这样一件奇怪的事情:孙镗不是准备带兵出征吗,为什么不去调那些兵呢?

孙镗当然不是白痴,明明有兵还要到处跑,真正的原因在于那些兵只有等到他第二天拿到兵符,奉命出征后才能调得动!

但现在已经没有办法了,帮手找不到,城外驻军也指望不着,眼看就要陷入绝境,孙镗突然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办法。

此刻,李贤和王翱已经在二刘字的威逼下写好了请罪奏折,并塞入了宫门,他们曾以为二刘字准备就此罢手,却万万没有料到此时的二刘字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

看见那封文书被塞进了门里,二刘字长出了一口气,似乎事情已经了结,但转瞬之间,他改变了主意,突然厉声喝道:

“众军集结,即刻攻击长安门!”

这是一道让后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命令,二刘字的叛乱计划已经被揭破,相信他自己也知道,这封请罪文书糊弄不了王文奇,骗不开城门,而且老兄你都请罪了,干吗还要打呢?

无论如何,他还是动手了,可他手下的鞑官虽然勇猛,却一直无法打败长安门的守军,为了打破这个僵局,二刘字放火烧城门,可守军也早有准备,他们用砖头塞住城门,还兼具了防火功能。二刘字在门前急得转了几圈,反复调兵攻打,就是进不去。

二刘字彻底失去了控制,他突然丢下了鞑官,自己一个人跑回来找李贤和王翱。

这两位仁兄奉命写完了文书,心里正七上八下,突然看见二刘字风风火火地提着刀跑了进来。

李贤心知不妙,当即站了起来,大声对二刘字喊道:

“你想干什么?!”

二刘字也不说话,用他的行动回答了这个问题——他举起了带血的钢刀。

到了这个份儿上,也没办法了。

可是李贤等了很久,才发现这一刀始终没有砍下来。

二刘字先生似乎突然改变了主意,他恶狠狠地告诉李贤小心点,然后又急匆匆地走了。

被吓出一身汗的李贤和王翱这才松了一口气,落到这个么精神不正常的家伙手里,他们也只有认命了。

就在几乎同一时刻,孙镗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来到了军营驻地,面对巡哨,他没有亮出兵符,却运足中气,气沉丹田,大呼一声:

“刑部大牢有人逃跑了!大家快去抓啊,抓住了有重赏!。”

正在睡觉的士兵被他喊醒,许多人都不予理会,但有些士兵却闻声而起,抄起家伙就跟着孙镗走了,后经统计,孙镗这一嗓子喊来了两千人,正是这两千人最终稳定了局势,平定叛乱。

孙镗带着两千位想发财的志愿者来到长安门附近,这才说出了他的真正目的:

“你们看见长安门的火光了吗,那是二刘字在造反!大家要奋力杀敌,必有重赏!”

原本想来砍囚犯的士兵们这才知道自己上了当,但既然来了也不能空着手回去,叛军也是人,打谁不是打啊,反正有钱拿就行。于是大家纷纷卷起袖子憋足力气,向长安门冲去。

然而当孙镗到达长安门时,才发现二刘字等人已经撤走,他立刻列队,随着叛军的踪迹追击而去。

原来二刘字眼看长安门无法攻下,天却已经快亮了,于是他决定立刻改变方向,进攻东安门。

然而在行军的路上,他遇见了另一个往东安门赶的人——吴瑾。

大家都携带武器,杀气腾腾,不用自我介绍也知道是来干什么的,于是二话不说,开始对打。此时吴瑾身边只有五六个人,根本不是叛军的对手,但他毫无惧意,与叛军拼死相搏,力尽而亡。

这位于谦的昔日战友最终死在了“还乡团”覆灭的前夕,他没有能够看到最后的胜利。

二刘字杀掉了吴瑾,带领着叛军到达了东安门,开始了新一轮攻击行动,和长安门一样,他这次又用上了火攻,烧毁了东安城门。

二刘字原本以为东安门易攻,这才绕了个大圈跑过来,可他实在没有想到,实际情况恰恰相反。

东安门的守将没有用砖头塞门,却想了一个更绝的方法。二刘字在外面放火,他也没闲着,自己竟然找来木头,在里面又放一把火!这样一来火势越来越大,形成了一片火海,别说叛军了,兔子也钻不进来。

二刘字又一次陷入困境,正在此时,尾随而来的孙镗赶到了,看见这群深更半夜还在开篝火晚会的仁兄们,他立刻趁势发动了进攻。

按说到了这个地步,这场叛乱应该很快就能够结束,可二刘字手下的鞑官的战斗力实在让孙镗大吃了一惊,这些田立人在山穷水尽之际仍然十分勇猛,虽然人少却能以一当十,孙镗仗着人多,二刘字仗着人猛,战斗从东安门一直打到长安门,从凌晨打到了中午,打打停停,停停打打,一直没止息。

这是奇怪的一天,大臣们早就得到了消息,躲在了家里不去上朝,老百姓也不上街溜达,都待在家里打开窗户看街上的这场热闹。

最苦的是二刘字,他已经没有出路了,为了突出重围,他集中了一百多骑兵,向着包围圈发动了最后的冲锋。

可是二刘字的这点把戏在久经战阵的孙镗面前实在太小儿科了,他立刻安排了大批弓箭手站在队伍前列,对纵马冲锋者一律射杀,双方又一次陷入僵局。

这场让人哭笑不得的造反行动已经持续了十二个小时了,搞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二刘字万万没有想到的,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二刘字发现鞑官们的战斗力越来越弱,这也难怪,毕竟造反也算是体力活,鞑官们为造反已误了中午的正餐,这么闹下去谁能受得了?

万般无奈之下,二刘字逃回了自己的家,跟随而来的孙镗随即领兵包围了曹家,发动了总攻击,眼见大势已去,二刘字投井自尽,结束了他的一生。可攻进的官兵们似乎还没过瘾,顺带着把曹家上下不论大小杀了个一干二净。

这就是权倾一时的二麻子最终的下场。

最后补充几个人的处理结果:当夜,王文奇在午门召开大会,宣布判处二麻子死刑,与他一同被处决的还有在混饭吃的冯益,业务不精的天文学家汤序。

至此,经过历时五年,惊心动魄的激烈斗争,成员们全军覆没,正义最终得到了伸张。

在那个星光灿烂的夜晚,李贤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