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超越地下空间：基于“以人为本”的城市微更新

针对地下微空间的社会属性与资源稀缺性开展更新改造，离不开基于“以人为本”的设计理念和设计行动。长久以来，“设计”的话语权常常掌握在决策者和技术精英手中，公众只是设计结果的承受者和使用者，一道看不见的鸿沟将普通大众和设计过程阻隔开来。

近几年，我们自觉不自觉地感受到城市更新和城市设计的工作模式正在悄然发生变化，与人民息息相关的设计行动开始迈入“上下联动”的新阶段。这种“上下联动”首先表现在城市设计活动“下基层”，在存量建设与城市更新日益主导城市建设工作的新环境下，国家倡导的“放管服”行政改革将“街道”以及自治的“社区”推举到了工作的一线。责任规划师、地区总设计师、社区规划师等深入地方和基层的身份特殊的规划师们在北京、广州、上海等地纷纷上岗，而他们作为连接上下的“桥梁”和“纽带”，其重要技术工作之一就是以专业设计技能服务基层建设。事实上，在应对城市“微空间”的各种改造任务时，“设计”似乎比“规划”来得更加直接，设计出实施性的方案“产品”而非控制性的“导则”也比以往来得更为迫切和必须。

规划设计工作的这种下沉，显然不是我国的特例。英国在20世纪90年代末就认识到既有的规划体系和政策工具似乎已经不再适应新的社会经济发展需求，一方面，根据《2004规划和强制购买法》（Planning and Compulsory Purchase Act 2004），英国逐步取消了结构规划和地方规划，代之以地方发展框架、地方发展方案、社区参与声明等内容；另一方面，英国建筑与建成环境委员会（Commission for Architecture and Built Environment，简称CABE）所推行的“设计治理”理论思想及其实践广泛开展（尽管最后以机构拆并而结束），涵盖非政府公共组织等在内的“多元参与”发展成为城市设计的新思潮。

在新的精细化治理时代，规划设计者不仅仅是设计师或专业技术人员，还需具备“社会活动家”的意识和能力，并逐步走出技术的封闭殿堂，走近社区和居民。大约在20世纪90年代末期，有关公众参与、社会动员、市民社会等的西方经典论著开始在国内系统性传播，特别是来自英美著名城市规划专家们的相关思考，如保罗·大卫多夫（Paul Davidoff）[6]等关注的“倡导性规划”（Advocacy Planning）和“多元主义（Pluralism）”；约翰·福雷斯特（John Forester）[7]和萨格·托雷（Sager Tore）[8]等探讨的“沟通性规划（Communicative Planning）”；谢里·安斯坦（Sherry Arnstein）[9]提出的公众参与“梯子”理论；约翰·弗里德曼（John Friedman）[10]等讨论的“市民社会”（Civil Society）；帕齐·希利（Patsy Healey）[11]建议的“协作式规划”（Collaborate Planning）等。此类理论均倡导在规划设计中实现各类群体意志的表达和协商，强调不同群体及利益相关者的平等和公正，重视过程性的沟通和调停，注重公民的规划赋权与赋能等。尽管这些规划思想和价值观触动和影响了很多人，但它们似乎离中国的城市建设实践还很远——彼时从业者们几乎都忙于快速城镇化进程下的城市扩张蓝图和宏伟建设大潮之中。然而十多年过去，现今的中国城市建设已经开始转型到需要“共商、共建、共治、共享”、需要市民参与和社会动员的新阶段，对城市设计的行动路径乃至工作内容和工作模式带来全新要求[12]。这些要求，从城市设计工作过程来看，规划设计的技术闭环正在被打破，更多元的社会成员或组织开始通过不同途径加入城市设计方案的制定、决策或实施中来；从城市设计决策来看，在“以人民为中心”的设计思想指引下，空间建设的决定权正更多地交到百姓，特别是关键利益相关者的手中；从城市设计实施来看，增强社会凝聚力、培育居民规划设计认知、美化城市环境的行动越来越多。

顺应这种趋势，地瓜社区通过以人为本的设计，借助“参与式”改造，将居民的利益与诉求放在了首位，从而在地下空间营造中植入了更多的价值内涵。地瓜社区对“人”和“社区”的关注贯穿项目的始末（参见第六章“愿景组织”），不仅仅在空间功能上积极回应居民诉求，还创造了多种途径动员居民参与，坚持店长制下的空间长久实施运营等。地瓜社区的实践在一定程度上表明，我国当前的空间设计活动已经迈上新台阶，以参与性、实施性、服务性、陪伴性为导向的中微观尺度的空间设计与改造将随着社会演进实现更为蓬勃的发展。

在信息与通信技术引发“时空压缩”的当下，地瓜社区对空间的人本思考实际已经超越了地下。美国社会学家曼纽尔·卡斯特（Manuel Castells）在其提出的“流动空间（space of flows）” [13]概念中辨析了网络与空间的关系，分析了物理的、精英的“流动空间”与地方的、草根的“社区空间”等之间的二元联系。2020年开始蔓延的新冠肺炎疫情不仅引发了后全球化时代的种种反思，还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线上空间与生活模式的普及与强化。当前，地瓜开始探索面向未来的城市空间生产方式，尝试通过线上空间与线下空间的链接来跨越空间的边界限制，借助关怀、技术与运营等的集成，将实体或虚体的“空间（space）”改造成有温度的“场所（pla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