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师父:马克·吕布

1996年的10月,马克·吕布在北京中国美术馆举办了名为“马克·吕布四十年中国”的大型个人展览。

在这一天,我有幸见到了他的爱妻凯瑟琳。他俩的爱情故事曾深深地影响过我。原玛格南成员法兰克·霍瓦在一本《摄影大师对话录》里与马克·吕布曾有几段经典的对话。马克·吕布说:“当我遇到我所爱的女人后,她让我重新出发了。”(能找一个让自己重新出发的女人成了我十几年来的一个梦想。)

法兰克·霍瓦说:如果一个公元前3世纪的人或者是一个从火星上下来的人问我,20世纪地球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会给他看布列松的照片。如果他问之后呢,我会给他看马克·吕布的照片。


马克·吕布出生在法国里昂,年轻时参加过抗德游击队。他曾经是一位工程师,生性羞涩。当他得到一部徕卡照相机,在巴黎拍了一阵照片之后,他再也没有回去了。他的作品《埃菲尔铁塔上的油漆工》成了他的代表作,也因此进入了享誉世界的玛格南图片社。其间他受到了布列松和卡帕的深刻影响,尤其是布列松,连马克·吕布的摄影包如何摆放他都会干涉。卡帕曾送马克·吕布去伦敦学习英语。在玛格南期间,他的足迹遍布全世界。

他曾拍过被审判的纳粹头目以及在二战中生还的工人,中国第一代领导人毛泽东、周恩来以及越南领导胡志明。他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对中国进行深入的报道,在他的摄影作品中,有鞍山的炼钢工人,有1957年在庄稼地里干活的知识分子,有北大校园里戴口罩跳交谊舞的人群。在改革开放后,他曾拍到邓小平匆忙而坚定的身影。大概在70年代,他曾任玛格南图片社主席。

1993年的6月起,我有幸成为马克·吕布的助手。一天傍晚,收工了,我开心地说这下可以把照相机装进摄影包里了,他说:“如果在餐厅里碰上了邓小平,我看你拍不拍。”

马克·吕布的相机从来不离身,他的眼睛永远在观察,对于他来讲,没有开始工作和休息之分。他虽然不懂汉字,可是对墙上的符号非常敏感。几十年来,中国的墙上每一个时代都有特定的图文,从“大跃进”的三面红旗,到八九十年代改革开放的大广告,从周恩来竖起两个指头的手势,到邓小平跨出中南海的一道门槛,马克·吕布总能抓住一个时代和某个人的特殊细节和气质。他告诉我怎样观察,如何得到一个有趣的构图。后来他的展览中用了好些我拍他的工作照,那些图片里有不少他的味道。

1995年底我接到马克·吕布的翻译小刘从北京打来的电话,他说:马克·吕布一直在找你,找得很苦,打了很多电话不通(那时我还在用传呼机)。我飞到北京,得到了一个最珍贵的礼物,马克·吕布托他的翻译带给我一本布列松的摄影作品集,并叮咛他不准邮寄,必须我亲手拿到。书的封二有布列松写给我的一段话:“给肖全,你送给我的小刀,我可以用来削苹果也可以用来自卫……”他留下了那个骄傲而伟大的名字——布列松,以及他的中文印章。那天晚上我把书放在枕边,彻夜难眠。

时间真是白驹过隙,在给马克·吕布生日礼物的明信片上,我写了这样一句话:“献给一位八十岁还在拍照的人,我亲身感受到了一个有责任感,对一切充满希望的摄影师是如何面对生活的。他让人尊敬,却难以效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