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觅得良才,可愿同去

几个时辰后。

谢混与刘忠来到琅琊郡府,一队家奴紧随二人。

南琅琊郡属于侨置郡,毗邻京师建康。

东晋有不少侨置州郡县。

当初北方失陷,大量人口南逃,于是晋元帝司马睿南渡之后,便在江东地区侨置一批北方州郡,用来安置随他南渡的士族、百姓。

命人前去通报。

不一会儿,琅琊内史便急匆匆出来。

“见过谢公子,不知今日来府上有何要事?”琅琊内史张承志拱手作揖后,小心询问。

堂堂谢氏三公子,自然当得起如此礼遇。

最关键一点。

前几日又刚与晋陵公主完婚,已称得上皇亲国戚。

如今的琅琊王司马德文,按辈分,要叫谢混一声姐夫,他作为琅琊王封地的地方官,自然顾虑更多。

谢混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吾欲寻一人,名刘穆之,听闻其现在琅琊郡任主薄。”

“确有此人,谢公子先进府稍等片刻,我马上派人去叫他来。”

张承志虽然很疑惑,为何谢混会亲自登门找刘穆之,但他不好问缘由。

这些士族公子哥的臭脾气,他可是领教过。

旁的不说。

昨日那琅琊王氏的王韶之,因官吏抓了其家奴,居然直接跑到郡府来,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

他连嘴都不敢还,还得小心陪笑脸。

谁叫人家堂叔,是散骑常侍王珣呢?

一行人进入府中。

“谢公子,听闻谢大人在会稽大破贼寇,真是大快人心啊!”张承志搓着手,有些殷勤地奉承道。

谢混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见马屁没拍准,张承志又换了个话题:“前几日您大婚,我本欲前往,奈何府中事务拖累。不过,我命人送去了贺礼。”

旁边的刘忠听完,嗤笑一声。

什么事务拖累,这张承志只是次门子弟出身,连他谢氏的门都进不去,好意思往自己脸上贴金。

被刘忠嘲笑,张承志羞得面红耳赤,终于安静下来。

谢混耳根也清静了。

并未等多久,刘穆之骑马赶来。

“见过谢公子,听说您有要事找我?”

刘穆之有些忐忑,偷偷打量着眼前的俊俏公子。

今日他正在城内分发文书,忽然就被告知,谢氏三公子专程上郡府来找,惊的他差点跳起。

于是,向驿站借了匹快马,火急火燎地赶回来。

“嗯,你可愿随我做事?”

没有多客套,谢混直接递出橄榄枝,以他的身份,只要刘穆之不傻,知道怎么选择。

“多谢公子抬举,只是不知为何会相中在下?”

高门贵公子亲自来找他一介寒门,堪称是礼遇有加,诚意满满。

刘穆之高兴之余,更多的是不解。

自己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处理事务效率高。

可谢氏公子什么样的大才找不到,怎会看上这点?

“你不必困惑,我曾听闻,琅琊有人能手、眼、耳、口并用处理事务,且井然有序,令本公子深感钦佩,经过一番打听,便知晓了你之名。”

谢混耐心解释。

主薄在郡府属官中,地位不高。

除了负责文书收发外,其他都是琐碎杂事,刘穆之放在这个位置,纯属浪费。

据记载,此人能:目览辞讼,手答笺书,耳兴听受,口并酬应,不相参涉,悉皆赡举。

一心四用,恐怖如斯。

“公子,我...”刘穆之有些犹豫。

他已成家立业,有三子一女,虽然琅琊主薄官职不高,但胜在稳定,家中能照拂着走。

谢氏公子虽出身高门,更是皇帝妹夫,前途一片坦荡,将来出任侍中、尚书令等重职,跟喝水一样简单。

可如今并无官职,要让他下定决心辞官跟随,很难。

谢混见状,稍一思索,便明白刘穆之的难处。

“我知晓你心中顾虑,不日我便会前往三吴任职,你可愿同去?”

三吴是必须去的,他才不会呆在这京师任职。

虽说像王谢等南渡高门,都是定上品,再以秘书著作、太子洗马等清职起家,不但事少清闲,还能顺理成章在朝中熬资历,步步高升。

只有像那些南方士族子弟,因受南渡士族排挤,普遍只能定中下品,入朝无门没得选,才被迫在江、荆、三吴等地的州、郡、县做官。

这也能解释一个现象。

为何东晋的朝堂,是掌握在南渡高门大族手中。扬州、江州、荆州等地的郡县,大部分是南方士族任职。

正是:扬州无仆射,荆襄无京官。

当然,各州刺史、军权之类的,自然还是掌握在高门手中。他们会以“双肩挑”的形式——清职再加挂将军职位,控制地方军政大权。

谢混要做的事情太多,肯定不能待在朝中熬资历,混吃等死。

即便要混朝堂,也得先去帮谢琰稳住扬州再说。

养寇自重,可没那么容易。

“还请...还请公子见谅,容我考虑考虑。”

刘穆之下了很大决心,才把这句话说出来,也非常明白此话一出,必然会招来谢氏怒火。

果然,管事刘忠当场出言相讥:“刘大人威风啊,我家公子求贤若渴,折节亲自登门,你居然还端上了。”

谢混在一旁并未阻止,有些话他不好说,刘忠可以代劳。

红脸配白脸,才是绝佳搭档。

只要能将刘穆之招入麾下,用些小计无伤大雅。

往后朝夕相处,以他的才情学识,加上肯花心思,迟早能让此人心服口服,甘愿卖命。

听到刘忠的话,刘穆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琅琊内史张承志全程旁观。

不过他一言不发,只是看戏。

忌惮谢混是一回事,愿不愿意伸手帮忙,又是另一回事。

况且,这谢氏公子跑到他麾下来挖人,而且挖的还是“打杂好手”,他怎么可能会高兴,没暗中阻挠都算好的。

静静等待片刻,见气氛酝酿的差不多,谢混出言安抚:“无妨,此事本就讲究你情我愿,你有难处有顾虑,很正常。”

好言过后,便是心机:“不过,本公子确实看重你,今日不成,明日再来便是。”

这就有点耍无赖了。

可以看成道德绑架,外加权势霸凌。

传出去后,所有人都会觉得,谢氏三公子有昭烈帝风范——真诚谦虚、礼贤下士。

评价刘穆之则是——不识好歹,区区寒门,居然还装腔拿调。

而刘穆之百口莫辩,本人不但要面对外界指责,还要承情谢混对自己青睐有加。

时间一久,自然只能乖乖就范。

反正刘穆之现在很难受。

应也不是。

不应也不是。

谢混冲刘穆之和善一笑,没有过多说什么,转身带人离去。

第二日,复至...

第三日,再至...

如此三次,终于给刘穆之搞崩溃。

“谢公子,刘某应了,应了。这就辞官跟你走...”

这几日,谢氏公子专程来找他的消息,早就传遍郡城,逢人便会对他指指点点。

有眼红嫉妒,暗地里咒骂的。

有亲朋好友,好言相劝的。

甚至连妻子,也在吹枕头风。

当然,促使刘穆之最终应下的原因,还是在谢混身上看到了十足诚意。

他呐呐轻语:“我刘穆之,怎当得起您谢公子,如此礼遇啊?”

三顾茅庐的典故,古今中外,唯玄德与孔明二人。

更遑论,在这门第阶级如鸿沟的东晋,谢混此举,无异于惊世骇俗。

诚意简直不要太足。

谢混笑了笑。

“我还要寻几人,等找到后,我们便启程前往扬州。穆之你可以趁这段时间,休息或拜访下故友。”

说完后,他眼神示意管事刘忠。

收到讯息,刘忠举手“啪啪”拍了拍。

立即就有跟随着的家奴,迅速抬过来两个大箱子。

很有电影情节里,狗腿子的风范。

“穆之,这是十万铢钱,先拿去补贴家用。勿要推辞,跟着本公子,怎么会让你受委屈。”谢混开始收买人心。

太平时期,有钱便是万能。

刘穆之感动不已。

他如今俸禄钱粮各半,钱二千五,米十五斛。

十万铢现钱。

到老死,都存不了这么多...

...

“公子,您为何要对刘穆之这般...”返回途中,刘忠欲言又止。

这几日三公子的所作所为,他很看不懂。

区区寒庶而已,有必要这么上心吗?

高门与寒门为伍,可是要被人耻笑的,最近乌衣巷中,都有闲言碎语流传了。

若主上在家,断然不会允许公子这般胡来。

“你不懂。”

谢混并未解释。

刘穆之的重要性,在与刘裕搭伙后,已经得到验证。

刘裕的北伐,之所以功败垂成,与刘穆之突然病故,有非常大关系。

也不是说刘裕有能力干北魏,只讨论中原之地。

当时刘裕已拿下长安,若非刘穆之病故,大后方无人镇守,高低得把西北之地拿下。

无奈,东晋时期的北伐,夹杂太多政治因素。

桓温北伐、刘裕北伐,皆是为了提高声望,为代晋铺垫而已。

光复故土?

借口罢了。

“蒯恩、到彦之等人寻得怎样了。”

这是谢混此前安排下去的事,背靠谢氏,当然要充分利用起来。

他只需发号施令,自会有人去奔走。

“正要向公子禀报,已有消息传来。蒯恩和到彦之分别在南兰陵郡、南彭城郡,毛德祖在北府军中任冠军参军,王镇恶在荆州临澧任县令。檀道济居于京口,不过其堂叔檀凭之现为会稽王府行参军。刘钟无消息。”

管事刘忠将得到的信息,详细告知。

他算看出来了,自家公子似乎对这些寒庶很上心,所搜寻的人,要么出身寒门,要么是平民。

以那到彦之为例,居然是以挑粪为生的贱民,简直打破了他的认知。

他虽是家奴,但身为谢氏管事,接触的至少也是次门、官吏,何曾耳闻过这般卑贱之事。

唉...

如此下去,公子的江左风华第一,怎么保得住啊。

谢混自是不知道刘忠的想法,他吩咐道:“马上命人去把蒯恩、到彦之带来,现在转道去京口。”

“啊?”刘忠惊讶。

连乌衣巷都不回,直接又去京口?

“啊什么啊,马上转道!”

“哦哦!”

...

京口。

乡村间。

“道济,还是你箭术高超些,居然箭箭靶心。”檀韶赞不绝口道。

檀道济嘴角有些压不住,但还是谦虚回复:“哪里,两位哥哥亦不赖。”

自幼父母双亡的他,与大哥、二哥一起,由堂叔檀凭之抚养长大。

兄弟三人立志要像堂叔一样,当将军、做大官,因此,每日都在练习骑射。

“嘿嘿,道济又假正经,大哥你看他在偷笑。”檀祗揭穿了三弟的真面目。

“道济不用谦虚,有才便是本事,需向世人展示出来,不然反而被人看轻。”

檀韶教诲弟弟处世之道。

他要年长几岁,平日里三兄弟的吃喝拉撒,也是他在操持,要比两个弟弟成熟不少。

檀道济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点点头。

这时。

檀祗肚子传来一阵声响,他有些饿了。

“大哥,今日有炖肉吗?”

都说半大的小子吃穷老子,三兄弟年岁都在二十上下,每日又频繁的骑射训练,自然吃得多。

檀道济悄悄咽口水,显然也馋。

檀韶表情有些为难,家中余钱不多了,得省着点,不然三兄弟都要喝西北风。

“堂叔还没寄钱回来,先就着昨日的剩饭吃吧。”

闻言,檀道济二人表情垮下来。

“五月已过,现在都六月上旬了。以前,邮驿都是月底就把钱送来,堂叔这次咋这么慢...”檀祗有些抱怨。

“说什么胡话!堂叔养育我们已是天大的恩情。”檀韶表情严厉,训斥道。

檀道济附和点头,显然他也觉得二哥所言,有些欠妥。

檀祗倒也不是有心,只是一时口无遮拦,他蠕动下嘴唇,呐呐道:“哦,我知错了。”

檀韶的神情这才缓和下来。

他檀氏没有白眼狼,作为大哥,必须要时刻警醒两个弟弟。

就在三兄弟准备回屋,弄些吃食时,一队人马浩浩荡荡而来。

见这么大阵仗,三人面面相觑。

“大哥,那个好像是来送过钱粮的邮驿小吏。”檀道济悄悄指了指。

檀祗眼睛一亮。

堂叔送钱回来了?

那今晚就能吃到炖肉啦。

檀韶也认出那人,以前确实来过家中。

片刻后。

谢混等人骑着马,在檀氏三兄弟面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