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显回至洞府,已是月上西山。他来到一处静室,插上石条,紧闭门户,然后取出一根清香木制成的长香,点燃后插进一顶古朴小巧的香炉中。
清香木是道家九宗之一的宝峒宗特产,二十年可成材,成材后散发清香,闻之可静定心神,消散疲乏。
道朴宗对于此物也不吝于下赐,每月每人可以领用十支,而且还是参杂其他多种药材调和而成,日常参道悟玄,用之效果极佳。
清香入鼻,张显只觉脑中杂念迅速消散,他想了一想,又服下一剂通气散,随后端坐蒲团,闭目凝眸,吐纳之术随念运转,呼吸也变得若有若无起来。
调息片刻,等状态调整到最好,他伸手一翻,手中便多了一枚玉珠,随即凝神静气,存思入定起来。
神念一触玉珠,便至一处神异空间,此地空蒙蒙雾茫茫,不分上下左右,似一浑圆鸡子,也无任何落脚之处,视线所及别无外物,只有无尽虚空。
张显熟门熟路,念头轻转,便化出一具分身,这分身样貌与他一般无二,只是并不凝实,像是云雾聚集而成,里外通透,渺然空洞。他神念一起,撑开四极,开辟出一处约二丈方圆大小的空间来。
静室内的张显纹丝不动,气息漫长悠然。玉珠内,张显分身也闭目盘坐。
所谓内视,即内观体道。《列御真上内观经》有言:‘内视者取足于身,存想思念,见五窍五脏如悬磬,五色了明。’
虽无具体行经走脉之法,但却为张显提供了思路,所谓见五窍五脏如悬磬,就是自身能以心目看见身体内的五脏五窍器官,这并不是脑中空想,而是实实在在的“看到”自己身体的五脏经脉。
观内教导修持的《五窍图谱》中,详细的记载了存想五窍,磨打经络的法门。这图谱虽只是入门经篇,却弥尔久远,各玄门道宗都用做入门之法,著者早己不可考据。
万载以来,宗门上真高修多有批注,可谓是精练简要,至善至全。
张显默念心决,参照图谱,一一推演。时间悄然而去,现实中才不到一刻钟的时间,玉中空间却已过去了许久,神识撑起的空间也逐渐缩小,堪堪只余容身之地。
蓦然,玉中分身睁开双眼,看到自家处境,暗道:“还好,时间刚刚足够。”他振了振衣袖,分身随即散去。
静室内,张显睁开双眼,面带欣喜之色,然后长吐一口浊气。他轻声言道:“总算推演出来一种法门。”
尽管如此,他却并未立即修持验证,外间不过几刻功夫,他之心神却是经历整整三日,神念消耗极大,脑中一阵昏沉。
他想了一想,收好玉珠,继续盘坐于蒲团,深吸一口气,慢慢将杂念排除,然后默念《五窍图谱》中的静心法门,开始行气走脉,气息在身体游走,慢慢恢复着神念消耗带来的疲乏。
时间已至清晨,张显也已经行气三百六十五个小周天,杂念已无,呼吸也变得举重若轻,悠长自然。
他按着推演出来的法门,调动内气游走五窍,然后以心窍为主导,引导其他四窍勾动神藏穴,一缕缕内气犹如潜龙般搅动起来,气随意至,周遭流淌。
接着,丝丝内息又从神藏穴往四肢百脉扩散喷张,待气息流过全身,又返回神藏穴。周而复始三百六十五次后,居然汇聚一路,由下往上,灌至神庭大穴。
神庭訇然响动,像是有无数细流涓涓入海,其越来越快,越来越大,逐渐奔腾汹涌,他耳边似有‘哗哗’的水流声响起,像是置身于滔滔江河,脚下不过一叶扁舟,只好随波逐流。
张显面无表情,恍然不知多久,他忽感万籁俱静,眼前空寂一片,接着大放明光,他发现自己居然能够“看见”了五脏肺腑,五窍也漫出丝丝神华,正往五脏以及全身各大穴流腾不息。
正可谓:光乎日月,迅乎电驰,缪策真息,吹嘘四气。
只是到了这一步,他全身内息仍然不停,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往神庭大穴奔走,像是填满塞实方可罢休。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玉珠内的分身修持之时,并未遇到这般处境。
但他并未慌乱,反而集中精神,默念口诀来平复内息。只是多次尝试,皆是无果,神庭大穴已然不能承受,再这般下去,恐怕要落个经脉俱断的下场,苦修化为流水,就连命能不能保住还是两说。
危急之时,张显不再安抚内息,反而调动精神引导神庭大穴的内息往外而去,既然无法阻断,那就另开他路疏通。内息往上而走,过神庭经下关,一路至囟门。
内息源源不断的涌入,虽是涓涓细流,但却似乎耗之不尽。这一举动极大缓解了神庭大穴的压力,呼吸也随之平缓,内息如回笼野马,又变得温顺自如。
在绵绵不断的内息冲击下,头顶囟门居然有所触动。不知过了多久,张显脑中一声炸响,一股热气从囟门冲出体外,然后盘旋而下,周身连转不休,他只觉身体深处好似有什么东西被一下子贯通了。
正要细观,全身经脉却是一震,内息向上蒸腾而起,并从五窍满溢而出,再虚虚然聚在头顶三尺,竟然形成一朵朵云雾,色成五彩,翻腾不休。
张显细细感去,头顶这团云雾正自发的慢慢吞吸灵机,不断壮大自己。然后又化为内气,回流身体之内,由囟门、过五脏以及诸多经脉,最后留存于天枢气海。
张显没有睁眼起身,而是仔细体会着这种玄妙。《上道清经》有载:内息于外,顶上云蒸,此为蜕俗脱尘,开炼玄冲幽之门,见至真大道之微光也。
无人告知,张显自然而明。此时他已然跨过旋照期,开启内视,一举步入开光境界。
他并未停止吐纳,顶上云雾一涨一缩,慢慢吸收着周遭灵气,随后流传至神庭,流溯周身,润泽五脏,最后归于丹田,不断壮大着他的修为。
若由外人看见他此时模样,就会发现他面如荧玉,隐放光泽,平平无奇的样貌,却是有着一股清净祥和的气息。
三天三夜,张显闭门不出,只是静室内苦修不缀。只是随着他继续修持,他发现修为的提升愈发缓慢起来,哪怕吞服了数枚补气灵丹,依旧赶不上最开始的速度。
此刻,他已是心有明悟,自家以往勤修苦练,数载积累方才有今日之功,能有这般成就乃是水到渠成之事,若是逼迫过甚,意念过重,失了道法自然的真意,反而使得修为止步不前。
张显睁眼起身,看了看面前的封门石条,一步跨出,单手一拿便轻松举起。封条重达五百余斤,平时开合借助绞盘都要费上一番力气,如今他拿在手中,却好似一桩玩物。
他哈哈一笑,将封条随手放置,入了开光境,才算迈入了修道炼玄的大门,可以修习真正的玄功道册,登云踩雾不过家常。世俗练武多载的江湖高手,也不过是他手下一合之敌。
张显走至室外,发现正是大日初生之时,山顶霞日相映,山脚云岫罩水,苍茫云海泛起金光,紫雾腾腾笼做烟霞,值此美景,张显只觉胸怀大开,目光一转,朗声言道:
“三载辛苦求缘法,今朝一步入真境”
“顶上三尺灵光现,周流金鼎虎龙吟”
“霞日风露鹤声过,青山终老难长存”
“试问仙途修行法,子午常餐日月精”
…………………………………………………………………………………………………………………
张显静静欣赏着眼前美景,直至朝阳终于升起。这时,他神色突兀一动,扭头望向一边。现在他五感敏锐,非是当初所比,远远就听见有人漫步走来。
仅有片刻功夫,便有三道人影映入眼帘,正是在求道殿见过的符真、赵婧和林澜。
符真穿着无甚变化,一如昨天。赵婧却是换上了一套红色衣裙,娇小身材显得热烈而又活泼。至于林澜,还是锦衣华服,头戴金冠,如富贵人家小公子般。
三人看见张显立在门廊,玄袍广袖,衣角微杨,好一派出尘之气,原本张显就气宇轩昂,身量超迈,如今攀升至开光境后,气质神采更显出众,三人一是竟是未曾开口。
张显打了个稽首,道:“原来是符道兄、赵师妹和林师弟,有失远迎,还望勿怪。”
符真回过神来,见礼道:“清早登门,叨扰道兄修持,实在是我等不该。”修道人一般都在大日初升时,开始进行每天的第一次呼吸吐纳,此所谓早课。这时浊气下沉,清气上升,阴阳交替轮转,正是吞吐先天紫气的最好时机。
张显微微一笑,伸手虚迎,道:“何出此言。正好我手中有些春茶,虽不是仙珍妙药,但却别有一番风味,若不嫌弃,还请下榻品尝。”
善渊观方圆八百里有余,有大岳十八,高山六十,山岳之间栈道相连,其间瀑布飞泉三十有六,江流河溪有三,湖泊水泽百余里。
六千弟子分住六十座高山,每人都是分得一处院子,里面设有静室、卧房,院中还有一小亭,可共五六人闲坐。
符真拱了拱手,道:“固我所愿,不敢请耳。”几人入至院中,各依主宾落座。
诺大个院子,其实也就张显一人居住。早些年间,张显家仆张福曾在此贴身服侍,但自张显重生而来,为防露出马脚,他便遣散了此人,令其在山下居住。
见张显亲手泡茶,三人心中倒是颇为疑惑。
他们在观内也常拜访友人,各家院子要么豪奢高调,要么清雅内敛,甚至见到过苦修之辈,整日闭关打坐,刻苦功行,但不管如何,仆人俾女却是不差,毕竟他们要以修炼为要,最忌分心杂事。
但张显院内明显没有仆人使唤,而看张显穿着谈吐,也非是家境贫寒之人。
他们自是不知,自张显再世为人以来,向道之心愈发坚定,又因身怀隐秘,不愿与外人往来,是以生活起居无一不是亲力亲为。而且作为在末世求生的人,他也并不觉得做这些事会辱没身份。
众人安坐不久,茶已煮好,张显起身为三人倒上。符真端起茶杯,轻嗅茶香,然后轻抿一口,闭眼品尝,张显也没有开口说话,自顾自喝起茶来,亭中只有滚水沸沸之声。
一口饮下,符真不吝赞道:“味苦留香,意蕴深长,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好茶。”
张显笑道:“比不了山上灵茶,只是这茶树长自悬崖绝壁,风吹日晒,少有产出,勉强算得上是难得之物。”
“正如我辈修道求真,整日枯坐存思,数载打磨,道行方有微末长进。”符真喟叹一声,显然有一段艰苦过往。
“符师兄,可别忘了我们此行的正事。”赵婧娇憨声音响起,显然没有被两位的感叹所感染。
符真轻咳一声,道:“师妹提醒的是。张道兄,今早观中布告,临濯法会将要召开了,且赏赐极为丰厚。”
赵婧明媚一笑,道:”可惜,此次法会只许男修参会,与小妹倒是无缘了。”
张显闻言一愣,讶道:“哦,竟是如此,莫非其中还有缘由不成?”
林澜放下杯盏,兴致勃勃的开口言道:“师兄有所不知,这位掌院真人有一幼女,年方十七,待字闺中。此次比法收徒,不仅是想寻到一名得意门生,更希望招一贤婿。”
张显恍然,道:“竟有此事?怕是观内人人皆是心动。”
赵婧看了张显一眼,哧哧笑道:“张师兄一表人才,神资俊貌,参加法会,很有可能取得头名呢。”
张显微微一笑,道:“我出身低微,怕是入不了高门法眼。倒是林师弟和符师兄……”
林澜摆了摆手,一显反常的稳重,叹道:“哎,师弟我早有婚约在身,不敢做此想念。”符真却不发一言,思绪似是飞往了他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