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大雪天,老天时大时小的整整下了两天两夜,触目皆白,墙头上,房檐上,瓦楞上,树梢上都挂了厚厚的沉甸甸的白。
方强怀里抱着方洁走在前面。
方洁怀里抱着爸爸的骨灰盒,6岁的年龄抱着骨灰盒很吃力,无形之中重力放在方强的胳膊上,骨灰盒上盖着块红布,红布上落满了雪,方洁稚嫩的小脸被冻的通红,曾经爸爸抱着她,自豪中带着矫情,如今她抱着爸爸的骨灰,眼里闪烁着泪花,长长的睫毛上挂着雪花,沮丧中带着颓废,短短的几天她似乎长大了许多。
桂枝抱着方琼走在后面,她一袭黑衣,两眼无神,头上白纱巾盖过了前额,沉重的脚步带动着身驱往前挪动,在雪幕中影影绰绰。
棉斗篷里的方琼似睡非睡,桂枝使劲拉拉蓬松的帽檐,搭在方琼的脸上,外面的白太刺眼了。
乡亲们在大门口愁眉苦脸的探头张望,婶子大娘依着大门框,泪窝浅的撩起围巾角揩拭着眼泪叹道:这一家老小咋过呀?!
走到了大门口,方强把抱着的方洁放在地上,让方洁抱着爸爸的骨灰先进家门,这是农村的规矩必须这样,方洁抱着沉重的骨灰盒,吃力的迈过了大门,过了大门,方强又把方洁抱了起来往后院走。
大窑里坐满了方清和桂枝家的至亲,气氛沉闷悲哀,个个苦楚着脸一言不发。
丰年听见外边有脚步声,往门口走几步前去打探,确认真的回来,他回头给窑里一个眼神,几个人相继跟了出来。
方强在叔叔的带领下,把爸爸的骨灰放大窑里(原来方清和桂枝住的窑)。这里是早上方圆娘和方强的妻子爱芬做的准备。窑门口不远处放一个八仙桌子,桌子后挂个破旧的帘子,帘子后有个高凳子。骨灰放好后,爱芬和方清的两个妹妹(方万年的两个女儿)正在忙着摆供烧香、箔。
大窑对面小窑里瘫在床上的方万喜一双盲眼使劲睁着,刚露出一点白眼珠子,却被外边白雪刺的赶紧合上,悲恸的鼻翼一张一翕。他瘫在床上一年多了,那次方清娘带着四岁的方洁出去玩,方万喜突然闹肚子,他长等短等老婆子没回来,索性自己去了,刚下过雨的路滑溜,他一出门就摔了倒了,这一摔他再也起不来了。现在,他哭着喊着说是他连累这个家,儿媳妇只顾照顾他老俩,给方清耽误了,还不如叫他去死了,呜呜......方洁奶哭着几次要去大窑,被劝下,她浑身抽搐的着坐在床沿上,脸上的褶皱蹙在一起,耷拉着的眼皮里挤出两颗浑浊的泪滴,一直往下坠,瘦骨嶙峋的手抹着眼泪说“这日子以后咋过呀?!”
悲哀的沸点渐渐降下后,方强朝窑里扫了一圈,用胳膊肘捅了一下身边的叔叔方万年,说:“趁着人齐一块商量商量看俺哥的骨灰放到哪?”
方万年没有说话,跟着方强来到西窑(方强家的窑)。
所有帮忙的人都跟着去了西窑。
方强说:“有俺伯和俺嬷,方清哥不能先进主坟。”
大家不约而同的嗯了一声。这是农村的规矩大家都知道。
“要不,先邱起来(在高墙跟处挖个窑)”不知谁说了一嘴。
这时,方圆娘进来了,当然,她不是来“参政议政”的,她是来看老头子的,她要看好老头子。自从方清去世后,方万年一直萎靡不振。她接过话头说:“叫桂枝决定吧,现在这个家桂枝是一家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