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还缺一颗凤凰树

午后,平静的花河上起了风,紧接着天边的一角卷起了一大片黑云,树上的知了也跟着疯狂嘶叫着。小五上了角楼,对着正在打瞌睡的卫兵,上去就是一脚。卫兵立马站直了。小五看着远处,依然和刚才一样,一个人影也没有。他隐隐感到不安,可面上还是不露分毫,他转身下了吊脚楼。

老阿妈正在收上午刚晾晒的床单,小五客气的上前,“塞西阿妈,老大和程姐还没回来吗?您如果知道,请一定告诉我。”

老阿妈听不太清,面上却带着和蔼的笑意,依旧不紧不慢地干着手里的活。

不一会,一个通讯兵过来敬了一个礼,然后把一个纸条递给小五,小五接过来一看,吃了一惊忙问通讯兵哪里来的,通信兵贴近小五耳边答了,小五一时没了主意,他再次跟通讯兵确认,“确定是从那个垃圾桶捡回来的,没弄错?”通信兵点点头,表示老大亲自交代自己办的,绝对不会错。小五盯着纸上的图,看了又看,突然暗叫一声不好,他握紧了那张草图,一边往外走,一边厉声喊,“跟我走,快,要出事了!”

暴雨就这样来了。天地很快变成混沌的一片,只有震耳的雨声,在风里疯狂喧嚣。

通讯兵一边开着车,一边尝试接通梁铮车上的讯号,可是没有用,那辆车仿佛关闭了通讯,消失了一般。通讯兵没办法只好带小五来到最后接收到信号的地方。

不待车停稳,小五就踉踉跄跄地跳下车,呆呆地看着眼前已经积了半尺来深雨水的坑。这是个新坑,他认得。他飞快地回到车前,对通信兵喊,“继续找梁老大,继续找,必须找到。”然后他就取了铁锹,对着新鼓出来得土包,犹豫了好一会,才突然扔下手里的家伙,用手在泥土里拼了命地挖起来。通讯兵看得心惊,忙过来问,要不要帮忙。小五也不理他,仍然奋力荡平着眼前的土堆。

“老大,程姐只画了两只兔子,一个在荡秋千,一个在旁边看着,这算不得证据。老大,你不要冲动啊。。”

半个小时后,小五终于直起身,他用满是泥水的手,抹去脸上的雨水,然后傻笑起来。

空的,眼前的坑和土堆里都是空的。

这时通信兵打着伞跳着水坑,跑了过来,兴奋地报告,“小五哥,通了通了,老大找到了。”

一间黑暗的小屋里,老中医切着程晓晓的脉,好一会,又问了几个问题,程晓晓局促着答了。老中医叹了一口气,去了一旁抓药。

梁铮则跟了上去。

程晓晓此时已经换了全新的衣裳,头上的雨水也被那人擦干净了。一个小时前,梁铮差点把她活埋。可最后他选择了继续开车,走出林子,来到这间诊所,抱着她去看了医生。

她冷笑,这么好的机会,不后悔麽?

梁铮铁着脸,警告她,想活命就乖乖把嘴巴闭上,把眼睛蒙起来。

她自然不肯的,梁铮就随便找了根布条,蒙住她那双清澈却冰冷的眼睛。

他担心自己被她故意激怒,然后扔下她。

这样,他就彻底变回原本的梁老大,一心只有花河的梁老大。

守护着再也没有她的花河。

那么平常,却那么空荡荡!

不一会,老中医取来细针,用酒精灯消毒,又在空中冷却几秒钟,在程晓晓头顶照着穴位刺了下去。梁铮看着岿然不动的人,心底却挡不住的怕。

虽然他亲眼盯着中医抓了药,可这些细长的针还是让人心惊。他担心程晓晓会偷偷留下一根,又担心老中医被人收买过,会伤害程晓晓。直到他看着程晓晓的头顶冒出一粒粒深黑色的血珠来,他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心,忍住带着她逃离这里的冲动。

这并不是他原本计划要来的地方,这里是国盟的地盘,到处都是他们的眼线。自己来这里,国盟很快就会知道。程晓晓的身份他们不止一次怀疑过,也不止一次旁敲侧击地提醒自己,如果不可靠,不如不留!

可他到底舍不得!

如果她走了,他知道自己再也不回到从前。

老中医却不慌不忙,先用点燃的艾柱在程晓晓手腕处熏,然后将艾柱对准银针,暗红的热慢慢沿着针体传递向下,程晓晓头皮处的血珠也慢慢变了颜色。

老中医用缅甸语告诉梁铮,艾灸后,人不宜动,更不能沾染湿寒。梁铮看看外面的暴雨,用缅甸语回了一句。

老中医取了针,然后出去安排了房间。

程晓晓是夜里醒来的。

昏黄的烛光里,那个人坐在一旁,冷冷的看着一处。

她悄悄摸向自己的脖子,项链还在。

细微的动作,引来了身旁人的注意,梁铮赶紧扶住她的手,“你下午刚扎了针,不能碰。”

程晓晓想起来了。

自己被蒙住了眼睛,坐车走了好久好久,才到了一家诊所。然后就是切脉、艾灸,至于他说的扎了什么针,反倒没什么印象。

只是头顶上像被人打了孔,一些细细微微的风,仿佛像带了早春的阴凉石穴里的湿寒,打着旋在头皮上方叫嚣,刺得她头皮忍不住的发麻,她本能地想要赶走那些不自在。

梁铮见状,赶紧拦住她,声调也高了一度,“不能挠,手上有细菌,发了炎,这里可没有青霉素。”

程晓晓十分不屑,“可我就是很痒,又觉得到处是凉风,头皮都一直跳。”

梁铮忍住怒气,耐心的劝,“等天亮,再给你换一遍药,换了药就不冷了。”

“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就回家。”

程晓晓扑哧笑了,“梁铮,那是你的家。我的家不在这。”

梁铮看着她的戏虐,轻轻哼了一声。

可程晓晓偏偏不肯放过,她看着漆黑的窗外,“我说过,我要那一棵凤凰树,你别忘了栽給我。说话要算数。”

梁铮的脸突然一热,如被人活剥了面上的皮。

就在他挖好坑,还是不忍心,回到车里要带她离开时,她突然认真的问他,这个地方是不是给她留的,她很满意。

梁铮不理它,一把扯过她怀里最爱的那条小毯子,使劲擦干净手上的泥水,程晓晓难得没发脾气,只是幽幽的说,“这个地方也不错,只是还缺一棵凤凰树。”

他心里一滞,怒气和脑海里摇摆不定的撕扯,让他筋疲力尽。他扭头凶狠地看向她,“凤凰树,秋千,你的小毛毯,对了还有小五,这些你喜欢的东西,我一样也不会给你,你就在下面恨我去吧。”

程晓晓却笑了,那笑声在大雨里那样冰凉。梁铮打着汽车,把暖气开到最大,试图让车里刺骨又窒息的冰冷少一些,再少一些。

她好容易收住了笑,却坚定的看向他,一字一句的道,“我只要那棵树。”

那棵破树有什么好!

梁铮气红了眼,狠狠一拳,砸到方向盘上。

汽车在雨里的泥地里打了一个趔趄,好歹又被他止住了。梁铮边开车边吼,“坑老子今天挖好了,先给你留着。老子先带你去看病!现在就去!现在就去!”

可是为什么,他心里也仿佛被人挖了一个坑,冷气呼呼地往里灌,还止不住的疼。

而就在她刚睡下的时候,老中医告诉她,她这病大约是虚病,实病好祛,虚病难医。如果还想去去表面的痛症,去仰光或者北面的大医院或许还有办法。

梁铮不太相信,她明明就是痛经啊,多普通的病症,D邦的大夫也开过止痛药,吃了就见好。怎么到这里就成了玄而又玄的病了。

可人在他手里,梁铮到底不敢造次,干脆掏出一叠红色的大钞。

老中医摇摇头,手指蘸水在桌子上画了几下,对他道,“看,这里还有这里,都是虚病所结虚果。北面的西医也叫肿瘤,她大约从很小的时候就有,现在已经长大了,痛是自然的。只是她大约也感觉的到,所以并不曾认真看过。。。。”

肿瘤!?

梁铮心脏一滞,她怎么会有肿瘤!

她才26岁。

老中医收好片子,这种反应,他早就见怪不怪了,老中医接着用缅语告诉他,他会开一些温和滋补的药,回去煎给病人吃,如果病人能吃得下,就继续回来抓一些。另外,北面的大医院,也可以再去试一试,万一有其他法子呢,只要是不伤根本的法子,也是可以尝试的,毕竟病人还这么年轻,不必拘泥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扶住程晓晓睡下的。他只知道自己内心深处空荡荡的,连之前留下她性命的一丝侥幸也没有了。

直到小五找到这里,拿出一张纸条告诉他,程晓晓画的只是两只荡秋千的兔子,并不是什么路线图。。。。

他才彻底绷不住了。

原来,她是快要死了。

所以,她拼了命去偷什么设计图,再舍命跳下飞机。

所以,她在肖老大的别墅里,她拜过月亮,然后冷静地跳下鳄鱼池。

所以,她躺在那里,对自己说,因为你关心的,她也很关心。

所以,她才对那棵精挑细选的凤凰树念念不忘。

所以,她才着急让人做了那一架秋千,并荡了半夜。

甚至,她主动拔掉了院子里的那几棵罂粟,原来她不需要让人救自己,她亦不想自救。

因为她说,她并不在意,自己会死在哪一天。

她奔赴而来,却并没有想着回去。

她甚至早就想好了,自己喜欢的东西,还逼迫自己答应留给她。

原来一切,她都知道!或者说,早有预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