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太穷只有两孔窑洞,我的婚房占了一间,母亲和弟媳妇还有两个孩子,挤在厨屋里的大通炕上,二弟晚上没地方住只好去六叔家借宿。先前我在院子里搭建了一间厦子,房顶有些漏水,现在只能用来堆放杂物。
“我在马栏见过当地人挖窑洞,要么在咱家院子里也挖几孔窑,逢年过节人多住不下呀!”新婚之夜梅子看到我家贫穷的窘境,悄悄地对我说。
“咱家居住的这个崖面土质很松软,前多年地震时震出了一道大裂缝,我的前妻就是在地震中窑塌了遇难的,说什么也不能重蹈复辙。咱家的院子倒很大,推倒院墙足足有两三亩地,盖个三五间房不成问题。”
“只是我们手头没钱,拿啥盖房呀?”梅子无奈地说。
“时值隆冬季节,滴水成冰还怎么盖房?过完年我就出门去挣钱,一定给咱家盖三间大瓦房。”
“我忽然想起一件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县城里为何要在大冬天维修破损的城墙?”
“我听表哥亲口所言,国民党政府要大举围攻咱们的红色革命根据地,据我推断就在近期。”
“如此看来,该死的国民党政府确实不让人过个安稳年?”
“你想想春节是中国人最盛大的节日,大多数人在欢庆快乐之时警惕心最低,同样也是根据地防御最松懈的时候,敌人若是在这个时刻发起突袭最容易取胜。”
“你和我想法一样,看来我们的根据地的同志危险了。吃水不能忘了挖井人,若是没有马栏根据地的真情邂逅,铸就的不世情缘,就没有今天的幸福家庭,我们不能因自己的小家而忘了身处危险境地的根据地同志。”
“我明天就返回马栏根据地,把我们这里异常情况报告党组织,以便早做准备。”
梅子用无比崇拜的眼神看着我,说:“此去马栏非常危险,战争已经蓄势待发,千万要小心谨慎,我和孩子在家等你早日归来。时间不早了我们休息吧!”
我本来随说说,但梅子却默许了我的做法。这一夜,我们相拥而眠,梅子紧紧地贴着我,似乎要将她所有的柔情融入我的身体。次日,我刚醒来梅子早已起来,打来洗脸水,说:“本来我要与你同行,并肩战斗,但又担心我一个外乡人,半道出事反而成了你的累赘。时不待我,分秒必争。我们早一天将消息传出去,根据地的同志就多一份胜算,但此事必须严格保密,免得家里也跟着提心吊胆,想好了吗?一会儿怎么跟家里人交待。”
“放心吧!我们是久经沙场的革命者,这点小事还难不倒我。只是我娘若是问起你也要想想该怎么应对,待到中国革命全面胜利之时,我们就可以把这一切公诸于世。”
吃饭之时,我不得不面对全家人,果敢地说:“娘,我今天要出趟远门,你们在家多保重。”
当我说出要出门的想法时,全家人惊得目瞪口呆,娘第一个反应过来,说:“今儿是腊月初七,明个就是腊节了。有钱没钱回家过年,这才是正儿八经的事,你好歹过完年再出门呀!”
“娘,您也知道我常年在外替人吆骡子运货,恰逢今年东家的货太多,尤其是将近年关各种商品特别紧缺。我们又不得不再跑一趟,跑完这一趟等东家把全年的辛苦钱都给结了,我回来给咱盖三间大瓦房。”
“这事,固然是好事,我只是心疼你,寒冬腊月太辛苦啦!”
“娘没事的,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这不是啥事也没吗?”这时娘不再理我,而是看向梅子,说:“你知道他要出门吗?”梅子会意地点点头。
“你是有媳妇的人了,儿大不由母,既然你媳妇同意,你就去吧!不过你们是不是商量好的要一起走,回家来三天没到黑就要走,我心里实在有些不舍呀!”
“娘,你误会啦!我不走留下来专门照顾你和两个2孩子。”梅子笑着说。
“好,好好!男人在外挣钱养家,女人守家照看孩子,这才是天经地仪的事。”
“哥,你真的要走?新婚燕尔你舍得走吗?我一年四季都在为别人家盖房子,正寻思着给咱家也盖几间房。打算利用这段闲余时间,咱俩一起动手到山沟里砍些长椽和檩条,明年春暧花开之时就可以开工了。”二弟插话说。
“占明,看来这几年你混出息了,懂得为咱家着想,我和娘真为你高兴。你的想法我永远记着,等我忙完手头的事,回家来咱们一起干。你嫂子是个外地人,不懂咱这里的风土人情,人生地不熟的,在外不能经常抛头露面,国民党的军警坏透顶了,专门抓外地来的生面孔。我不在家,你就是家里的顶粱柱,凡事多担待。”
“哥,你放心去吧!我们等你回来过个团圆年。”
这一顿饭,我们吃了很长时间,说了许多事情,若干年后回想起来也是其乐融融。
本来全家人都要送我出门,我和梅子达成一致,此行不能太声张,以免引起村里人的注意,过关卡时又出幺蛾子。由她去说服母亲,我拿着装满高粱卷卷的褡裢,沿着后沟的小路出发了。我本来偷偷地出发,刚走过塬畔就被六叔的儿子占宏瞧见了,大老远就向我招手跑过来,最怕什么,偏就遇见什么。我为了不让他大喊大叫,停下脚步耐心等他跑过来。占宏急速跑来累得气喘吁吁,拉着我的手坐在路边,我忙安慰说:“看把你急得,又不是狼撵哩,你急个啥?”
“我看见你背上褡裢又要出门了,这才撵你哩!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说。”占宏急忙说。
“六叔帮了我那么多忙,一直没机会报答。你有啥事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到定当不负所托。”
“哥,你出门把我也带上撒,我给你做小弟,保证听话随叫随到。”
“好我的兄弟哩,我要去很远的地方,吆骡子走江湖非常凶险。六叔就你这么一个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怎么向他交待,再说你今年才娶了媳妇,又怎么能舍得离开呢?”
“唉!别说了我那个臭婆娘,像只苍蝇天天在我耳朵边嗡嗡,说我没出息,一辈子只会放羊。我也下定决心了跟你出去闯一闯,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一定要活出个人样来。你还记那年我帮你照看伤员,到今天为止连我爹也瞒着,兄弟这人怎么样?够不够哥们。”
“你想出去闯社会挣钱固然是好事,只是年关将近,等过完年天气暖和了,我出门时一定把你带上。再说了六叔若是不同意,你能走得了吗?这样你看行不行?你回家去做六叔的思想工作,我先去给我们的东家说好,到时候能接收你,出门在外凡事都得看东家的脸色行事,毕竟咱挣得是人家的钱吗?”
“行,行行。还是哥想得比较周全,我听你的,马上回去做我爹的思想工作。”占宏高兴地说。
糊弄好了占宏,我背起褡裢继续赶路。到了县城,守关卡的军警盘查时我说是到县城走亲戚的,出南门时我又说家在早胜塬上,就这样将他们糊弄过去了。走到旬邑地界时天黑尽了,夜里太冷,我不敢停留歇息。幸亏这几年我吆骡子经常出入马栏,对这一带的地形了如指掌,翻山越岭一路走来轻车熟路。更重要的是借着夜色的掩护,能够躲开潜藏在根据地周围的便衣特务。
我从旬邑的甘沟梁抄近路走向马栏根据地,夜静得出奇难免心生胆怯,又恐根据地站岗的同志发现后,引起误会。于是心生一计,唱起了前些年学来的关中老调。
“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太阳出来照西墙,西墙背后有阴凉;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
“从小卖蒸馍啥事都经过,别看我衣服穿的烂,腰里别着八百万……”
这样即便附近的人听到也以为是这里的村民,在山林中狩猎。东方放亮的时候,我穿过几道山梁终于走上了通往马栏的大路。尽管我身体非常疲乏,但想到根据同志们所面临的危险,瞬间让我精神抖擞,仿佛走上了中国革命的这条康庄大道。
前面出现了那道熟悉的山梁,我兴奋地加快了脚步。终于看到了根据地站岗巡逻的人,“占圈同志回来了,大家都很想你!”还未及我开口,站岗的同志已经在挥手打招呼,如同见到久违的亲人,敞开博大的胸怀接纳我。
“我有重要的情况向组织汇报,必须尽快见到张炜同志。”
“自己人进去吧!张炜在第一排窑洞办公,老地方你知道的。”我还寻思着他们怎么不检查就放我进去,同志间的信任让瞬间肃然起敬。
事情迫在眉睫,容不得我有半点马虎,大步流星向里面走去。见到张炜先是大吃一惊,然后为我倒杯水说:“你们的婚假这么快就结束了?真是干革命的好同志呀!”
“不是,我有重要事情向你汇报……这才返回马栏。”
“看来敌人来确实要大举进攻革命根据地了,我们的地下党同志早已传出消息,只是不知道敌人确切的进攻时间。你来得正好,我们要派个运输队到延安帮忙转移伤员和物资,你休息一下,马上做准备,明天就出发。”我应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