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里天黑得早,我和梅子一刻也不敢停留就往家里赶,走出县城不到二十里,天已黑尽。走在旷野里死寂一般沉静,我们的脚步声回荡在周围怪吓人的,让梅子心生恐惧死死地拽着我的手,然而我的心里却汹涌澎湃了,终于将自己的媳妇领回家了。走过一个大沟畎,在崾岘处梅子看见几个闪光的亮点,并能听到动物的叫声,梅子惊得大叫:“快看,那是什么?”我内心不免一惊,明知那是野狼夜里出来觅食,又怕梅子心生恐惧,故意说那是农家养的看门狗,不必紧张。”
然而说归说,我的双脚却在情不自禁地打战,好在我吆骡子走江湖这么多年,几只野狼又能奈我何?我必须得采取防御措施,提前做好野狼袭击时的战斗准备。没走几步,我发现路边有一棵小树,猛冲上前几脚将它踏倒,然后去除枝枝杈杈,拿在手里做防身武器。梅子不禁好奇地问:“你弄根棍子干啥?”
“前面就走到有人家的地方了,我担心农家里养的恶犬出来咬人,因此拿根棍子防身有备无患呀!”我解释道。梅子便不再作声,我们继续往前走。由于天黑前方的情况看不清楚,我保持着高度警惕,时不时就用棍子敲打一下路边的草丛,以吓跑那些躲在暗处随时准备袭击我们的野狼。时间久了草木皆兵,我的手都有些发抖了,梅子可能是为了缓解我的紧张情绪,放开我的手说:“马上就到家了,先给我说说家里的情况,你老家都有些啥风俗习惯?好让我早点适应,千万别闹出笑话来。”
“家里就一个老娘和我们的两个孩子,兄弟姊妹都成家了,各自在外揽工挣钱,家里没啥重要的事常年不回。我们那里的风俗习惯跟关中的风俗大同小异,不过你得喊我妈叫妈。”我刚说完梅子竟然高兴地唱起了歌儿。
“我把爱情许给你,不愿看到你为我哭泣,一颗红痣留在你掌心,守护我们今生的约定……”
在梅子轻柔的歌声中我们走过了李家圪崂,塬上道路更加开阔,而我们所担心的野狼并没有出现,人家多的地方狼也同样惧怕。这时我才发现我们惧怕的不是崾岘里的狼,而是我们心中的狼,我们从事的是光明磊落的伟大事业,无愧于革命,无愧于组织,任何时候吉人自有天相。
终于到家了,一路走来我腰酸腿疼,已是深更半夜,我怕惊吓到熟睡的孩子,轻声叫醒了娘。娘听到我回来了,大喜过望,点亮了油灯,出门看到我领回来一个如花似玉的媳妇,笑得合不拢嘴,说:“我寻思着今儿你们也该回来了,从早晨一直等到晚上,实在等不到,刚睡下就梦到你们了,这一睁眼果然人回来了,这该是多大的喜事呀!快,快进来,外面太冷。”娘招呼我们进屋坐在热炕上。
“娘!”梅子响亮地叫了一声。
“回来就好,我这心里总算踏实了,让你受苦遭罪了。”
“没事的,娘,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让您过虑了。”
“稍等,我给你们留了饭菜在锅里温着,这会儿可能凉了,我再去热热。”还是娘想得周到,我们急着赶路,大半天时间滴水未进,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了。梅子看着两个熟睡的孩子,不禁泪眼婆娑。
“你这又是怎么了?”我关切地问。
“这还不是高兴吗?突然想起多年前我领着孩子从四川逃难来到了马栏,总算有个可依赖的落脚之地,心里很激动。往后我就是这两个孩子的娘了,我会竭尽全力将他们抚养长大。”
这些年我一直在外漂泊,根本照顾不上家,娘的日子过得非常拮据,估计家里也没个啥吃的。不一会,娘热好了饭菜端来,有高粱卷卷和我最喜欢的土豆炖鸡,我欣喜若狂发现竟然有肉吃。正要开口,娘却插话说:“你二弟回来了,我让他上你六叔家去了。”
“大半夜去叨扰六叔多不好意思,有啥事明天再说吧!”
“这可不行,老一辈的规矩不能丢,必须得按规程办事。”母亲说完,我和梅子听得一头雾水。我正要向母亲问个明白,却听见院外传来脚步声,母亲走了出去,我知道是六叔来了,急忙放下碗筷也出去了。
母亲招呼六叔一起走进了二弟住的西窑里,刚一落座六叔就发话了,说:“人领回来就好,娃你给大交个底,这女人是个啥底系,你们在一起有多长时间了?”
“大,人没有问题认识已经好多年了,对他们家的情况也算是知根知底,我们生活在一起已有一年多了,在外面办的婚宴,你们不知道而已。”
“娃,你给大吃了一颗定心丸,我心里就敞亮了,这是天大的好事嘛。明儿就给你们把喜事办了,保证办得漂亮谁也弹嫌不得!”
“大,你有所不知,我们回来的路上出了一档事,我为了赎人花光了所有的钱,这婚事还是不要办了,要么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娃,你说得这是啥话?你还认不认我这个当大的。咱老刘家的人做事一贯光明磊落,既然是你的媳妇,必须得是明媒正娶,给女方一个交代,好让人家安心。同时也让那些不怀好意的坏人有所忌惮,不要动不动就想抓人,往后再有谁来咱老刘家抓人,看我不打断他的腿,这世道还真是没王法了。钱的事好说,有我呢?婚事一切从简,明个就给你们办了。”
六叔的话头头是道,句句在理,我不禁松了一口气,顿觉喜上眉梢了。“哥,你就不用操心了,钱我跟娘早就准备好了。只要你有个完整的家庭,我们都为你高兴。”我握着二弟的手激动的心情难以言表。
“时间很晚了,你们都休息吧!明个我们还要办正事。我回去了。”六叔说完,下炕穿鞋就要走,我送他出来。不知什么时候六婶也来了,这会正和母亲、梅子在一起。我们商量事他们在拉家常,我们的谈话绝不能让梅子听见。
“娃他妈,走了。”六叔在院子里喊了一声,六婶领着梅子出来了。我们一直送到院外面,没想到梅子也跟着六婶走了。
“是我安排她住在你六叔家,新媳妇还没过门呢!”我娘可能看出了我的心思,急忙解释说。
“哥,我听六叔的儿子讲,你在外面干得都是刀尖上添血的事,我还以为你在哪里抢了媳妇。你走江湖多危险,往后就不要出去了,老婆孩子热炕头多好呀!咱娘也有人照顾了。”
“我的好二弟,咱在家里关起门说话无妨,出去了可不能到处乱讲,会惹来杀身之祸的。”
二弟吓得吐了个舌头,说:“好,我知道了,你的事自个也好好想一想。”这一夜我和二弟睡一个大炕,晚上他给我讲了好多这些年经历的新鲜事。
次日,我还在睡梦中就听见院子里有响动了,起床后看见娘领着婶娘和弟媳妇一众人开始在院子里忙活了。六叔也来了,我和二弟赶紧打把手帮忙,从外面搬来许多胡基放在院子里,二叔去找瓦刀,吩咐我们和了一堆泥。在院子里砌两个土灶台,借来两口大锅,开始烧水做饭。娘说家里穷白面太贵,吃不起,就用玉米换了王叔家的高粱,用石碾子磨成面,担心吃来口感不好,于是加些夏天晒的红芋干干磨的粉,吃到嘴里就有了红芋的香甜,更加美味。把和好的高粱、红芋面反反复复揉成面团,用刀切成长条,再揉成粗壮的面剂子,放到饸饹床里压成面条,这种细长的面条呈深棕色,吃起来很硬,得使劲了嚼,因此又叫钢丝面。面条浇上娘亲自做的臊子汤,香气四溢,在那个饥饿的年月据说吃一顿能饱两天。
家里的一切准备妥当,我领了二弟套一辆牛车上六叔家去接人,细心的娘还在车上铺了一条褥子。梅子换了新衣,盖上红盖头,光彩照人。到家后一阵鞭炮响过,六叔主持我们拜母亲、拜天地,礼成喜接良缘,送入洞房。今天来了不少人,站满了我家的小院子,对梅子赞不绝口,简单而热闹的婚礼顺利完成。
舅家只来了舅母一人,事情紧急没来得及通知其他人,舅母将一个红色的绸缎被面披在我身上,就是过喜事的“红”。先前村里的左邻右社谝闲传说我命硬,克死了第一个媳妇,听说我又领回来一个外地的漂亮媳妇,都来凑热闹看个新鲜。不过他们都不空来,要么拿上三五个馒头,或半升麦子,或一升高粱,来者都是客母亲用美味的饸饹面招待。过完事我才体会到母亲的真正用意,堵住众人的悠悠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