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最大执政联盟

马丁正在戴胸牌。上面写着“马丁·基金会及监事会董事长—总统顾问主席”。他通常只使用姓氏的最后一部分，但是当他带队参观时，就喜欢利用一下这个长长的、贵族气十足的全名来震撼全场。他为父亲的成功感到骄傲。不幸的是，这种感觉并不是相互的。当马丁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父亲经常说他很愚蠢，以至于多年来他都毫无疑问地相信这一点。直到19岁时，他才突然有了一个突破性的想法：或许父亲所说的一切并不都是真的。从那之后，他便认为自己是相当聪明的。然而，很不幸，他确实不怎么聪明，在所有他父亲理应受到指责的事情中，鉴于儿子的理解能力而对他说谎并不是其中之一。马丁从自己有限的可能性中创造出了最好的结果：他成了一名政客。这是一个普遍而约定俗成的选择，当时的议会就像现代的修道院：上层阶级可以把没用的儿子安排在这里。马丁甚至进入了完美议会，尽管只是个后座议员。在过去的8年里，他的主要任务是带领经过筛选的学生，也就是众所周知的完美青少年，参观议会大楼。马丁总是带领女子团体，而今天他算是中了头彩，这些女学生来自一所空乘专科学校。

“我相信你们都知道，”他对面前的12名二八少女们说道，“完美之城有两大政党——完美联盟，以及进步党。他们过去并不叫这个名字，但是为了与新的、以进步为导向的国家身份保持一致而变更了名称。”

“这就意味着，”其中一个女孩儿说，“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很讨巧地去掉了一些容易惹麻烦的形容词。”

又是一个自作聪明的家伙，马丁心下暗忖，可有的烦了。

他把目光转向捣蛋者，增强现实隐形眼镜把对方的名字显现到眼前：塔吉娜·历史老师。制造麻烦的永远都是历史老师的孩子！15年前，政府废除了历史课程，代之以未来课程，这做法真是太明智了！在未来课上，通过令人兴奋和视觉印象深刻的教学法，学生们被教导，未来的一切都是好的，因为所有的问题在未来将会很容易就能通过技术手段解决，而这，也是该课程要传达的核心思想。

站在人群后面的两个女孩儿正在交头接耳地谈论成绩。马丁很喜欢其中一个的长相。他听到她低声说：“我的体重指数一直都是100分。可是，那个笨蛋老师说在性吸引力上他不会再给我满分了，因为他不喜欢我唠唠叨叨讲个没完。混蛋！”

马丁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把她放入了收藏夹，以备后用。“丁零”，他的右耳响起了确认音。他下意识地用手捋过满头经过基因防脱处理的秀发，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当然还有反对党，从‘反对党’这个名字就能看出，其创始人显然从未寄希望于成为政府的一部分。”

“一个供议会发泄不满的出气筒。”塔吉娜·历史老师重复着她妈妈喝醉时经常说的话。而马丁，已经在精神上做好了给她打零分的准备。

“我们尊敬的总统已经处于弥留之际了，”他说，“所以很快就会再次举行选举。医生预言她将于整整64天后离我们而去。为了实现无缝对接，我们也将在整整64天后进行投票。嗨，原则上大党派想要的终归是一样的——换句话说，他们都想要最好的——所以我认为两大党派将很快宣布他们有意在大选之后再度组成一个大执政联盟。啊，对不起，完美之城当然不会由一个大执政联盟来统治，而是最大执政联盟！大家有问题要问吗？”

“您认为选民投票率为什么越来越低？”那个自作聪明的家伙问道。

“我认为，”马丁说，“在做出停止公布投票率的决定时，本届政府就已经成功地解决了这个问题。顺便提一下，下一个合乎逻辑的举措是对选举结果也进行保密，这正是目前政府闭门辩论的一个热门话题。”

姑娘们附和着大笑起来，尽管马丁所说的并非玩笑。

“在一个不透明的体系中，个体却是一览无余。”塔吉娜说。马丁选择了无视她。

“嘿，伙计，你又为什么参加进步党呢？”马丁收藏的那个漂亮女孩儿向他提了一问。

“嗯……”马丁还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说，“我想，呃，因为他们是最大的，嗯，最大的党派。”

事实上，比起反对，马丁只是更喜欢统治，尽管在现实中他既不反对，也不统治。他坐在后排，当本党领导人发言时就鼓掌；当对立党有人发言时就喝倒彩。他总是面带满足的微笑做着这一切，根本就不去听别人在说什么。

马丁带着姑娘们来到礼堂的观众席。他指着讲台上的发言人说：“站在那儿的那个家伙是反对党的。”

“多年来，”这位政治家高呼道，“完美之城一直在与某王国的恐怖分子作战，我们的媒体称其为‘数量王国’，确切地说，是‘第七数量王国’。如今我国的某些军火商仍然被允许向敌人出口武器，这难道不是有点适得其反吗？难道我们的士兵真的要被我们自己的武器炸成碎片吗？”

礼堂里有人大声反对起来。马丁也发出嘘声，同时还示意女孩儿们跟着他起哄。

“我尊敬的同事，”议会议长插话道，“我必须再次提醒您，请与新的国家身份保持一致。‘战争’这个词在政治上并不正确。它应该被称为‘保护贸易路线和自然资源供应的安全行动’。我们不该再说士兵，而是‘完美守护者’。”

“随便您管这叫什么，”这位反对党政客离开讲台时说，“其本质并没有改变。”

会议被一则带音效的全息影像[1]通知打断：“本次议会辩论由完美伴侣为您呈现。完美伴侣——一‘键’钟情。”

又一位演讲者走上讲台。他个子很高，相当结实，肤色苍白，六七十岁的年纪，脸上布满皱纹。

“你们可真幸运，”马丁说，“新任国防部长今天亲自发言！康拉德·厨师，我敢肯定你们一定认得他。”

作为一名政治家，这位国防部长确实享有令人艳羡的声望。在进入内阁之前，他是一位著名的电视厨师，并且同时拥有一个庞大的食品制造帝国。他的肖像被印在巧克力棒、早餐麦片和腌香肠的包装上，没有孩子不认识这张脸。

“议长先生，”国防部长尖锐地开口说道，“我想在此添些佐料，谈谈我的看法。”

“你们知道吧？康拉德·厨师的爸爸也是一位成功的厨师。”马丁说道，试图补充一个自以为有趣的事实。

“这还用说……”塔吉娜喃喃而语。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国防部长高声喊道。

“从用词上看，他似乎依然沉迷于老本行。”那位漂亮女孩儿说。

马丁微微一笑：“根据民意调查，厨师先生很有可能成为新一任总统。只可惜他是完美联盟党的，不过这倒不要紧，因为他肯定致力建立一个最大执政联盟。”

“女士们，先生们，我想我应该将问题和盘托出！”厨师说，“我们不要忘了，军火工业也同时提供了数以千计的就业机会。请问这位尊敬的先生，如果真的按照您的建议去实施，您是否打算亲自雇用所有不得不被解雇的员工呢？整整一代的年轻人都将以‘失业者’为姓氏，您愿意为此负责吗？”

大厅里传来一阵表示赞同的低语。

“您上周唱的可不是这一出啊。”之前发言的那位反对党政客插了一句。

“一派胡言！”康拉德·厨师高声道，“我在竞选期间承诺对武器实施限额出口，但是到底应该把限额提高还是降低，这要由我来决定！第七数量王国恐怖分子的羹烧得好坏都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如果我们停止供货，他们就会从别处订购武器。所以，我们不从中分一杯羹的话，就太愚蠢了。”

“听听，听听！”马丁激动起来。

“最后，”部长接着说，“虽然我们的完美守护者们的确可能会被自己国家制造的完美武器击中——这真令人遗憾——但是话说回来，吃饼干哪有不掉饼干屑的。再说，这仍然比被劣质武器击中要好，因为我们的完美武器可以确保最利落、最快、最人性化的完美死亡！我们务必要看到光明的一面，就像我常说的，当生活给了你柠檬……”他稍作停顿以引起观众注意，“就做成柠檬汽水吧！”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此外，我和整个完美联盟党仍然致力成立最大执政联盟，并在选举过后继续推动此事，当然是在我的领导之下。”他走下讲台，观众们报以热烈的掌声。

“快看！”马丁说，“你们马上就会听到进步党领袖托尼·党魁的发言。你们肯定知道，他是我党推出的总统候选人。”

“他的支持率不要太惨淡。”自以为是的那个女孩儿说道。

“这并不重要，”马丁继续说道，“因为进步党很快也会承诺加入最大执政联盟。抛开所有令人困惑的表象，政治世界在本质上仍然是可以预测的。”

“女士们，先生们，”站在演讲台后面的矮个子胖男人说道，“今天，我想告诉你们，进步党……”

他吊足人胃口地停顿了下来。

马丁翻了个白眼，心想，可真会卖弄。

“……已经不打算继续推动最大执政联盟。”托尼·党魁终于说完了整句话。大厅里响起一片难以置信的低语。

“请大家允许我借用一个隐喻，我们的观点是，厨子多了反而做不好汤。”

进步党所坐的那一区传来一片哄笑。看到同事们大笑，马丁也赶紧咧开嘴来。

“在此，我还要宣布：我，退出竞选。”

这句话顿时成功地引起了礼堂中的一片骚动。

“借此机会，我想向大家介绍进步党的全新候选人。”托尼说着，朝人群里望去，向一位无法确定年龄的英俊男子点了点头。

“约翰，请走上台来吧。”

这时一位满头黑发、体格健美的男子起身向讲台走去。

马丁听到他为自己锁定的那个女孩儿小声地说了一句：“哇！这也太帅了！”

“这位就是我们的候选人，”托尼继续道，“他叫约翰，大家的约翰！”

整个大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大家的约翰，是个机器人。

耳虫

漫步于完美之城的大街小巷，你可能会注意到人们在自言自语，看上去也没有戴耳机。与表象相反，这些人并没有发疯。或者说，至少不是所有人都发了疯。他们中的大多数在通过所谓的“耳虫”与自己的个人数字助理交谈。耳虫是一种小型的蠕虫状微型机器人，约有蛆虫大小。你只需要把它放在外耳处，它就会自行爬入你的耳道，并且嵌入鼓膜附近的血管，以确保获得充足的能量。耳虫能不受背景噪声的影响，将所有的声音信号通过互联网下载和上传。如果你拉动耳垂四次，耳虫就会自动脱离并爬回外耳。在完美之城，无法摆脱耳虫可以找医生处理，或者找IT技术人员也行。然而，大多数人认为没有理由脱下耳虫，朝夕与之相处已成习惯。

注释

[1]全息影像，一种物理上的纯三维影像，观看者可以从不同的角度不受限制地观察，甚至进入影像内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