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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之前那两座上圆下方的高大建筑物叫阙,又叫双阙。朱雀阙在北宫正南端,后面就是端门,对面则是玄武门。被张邈他们在南宫抓捕的人,正从双阙之间的“阙然之道”被押解过来。乌云开始布满天空,更加让那些未必作恶多端却死到临头的觉得暗无天日。
“杀!只要没胡子,就格杀勿论!”
杀红了眼睛的袁绍骑在马上,铁青着脸下令。
“司隶饶命,司隶饶命!我等真的不是宦官。草民现在就脱衣服验明正身,小人有那个。”一个男子飞快地撩起遮住下身的裳。
汉代,上曰衣,下曰裳,贫民无裤。
旁边几个少年男子也纷纷效法。
“不是宦官,怎么会在宫里?”
“杂役,杂役而已,晚上要回家的。”
“为什么没胡子?”
“小人才十五岁。”少年扑通跪下。
“好吧!不是宦官的,且去查验!”见其他少年也纷纷跪下,袁绍清醒了些许。跪下的少年立即起身,跑到旁边。剩下的人则挤成一团瑟瑟发抖,然后又全都跪下,磕头如捣蒜。
“你们跪在地上,倒不好用箭了,那就用刀!”见持刀的士兵们将宦官围住,袁绍左手持节,右手拔剑,看了身边的传令官一眼。
传令官举起了令旗。
“住手!”随着远处传来的喊声,一个人骑着马飞奔而来,从袁绍面前掠过,用剑砍断了令旗,然后放慢速度,再缓缓掉转马头。
怎么,是他?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曹操是在杨府门口见到老管家以后赶来的。老管家告诉他,袁术在宫门放火,张邈在宫内抓人,吕布出出进进横冲直撞,士兵见了没长胡子的就杀,已经杀到街上了。曹操问他哪个宫,哪座门,老管家说袁术烧了承明门,袁绍带兵在朱雀门,天子和太后情况不明。
他们怎么能这样?要知道,东汉洛阳的皇宫有南宫和北宫,北宫的南门是朱雀门,南宫的北门是玄武门。袁术火烧承明门,意图是要夺取尚书台。这还说得过去。袁绍屯兵朱雀门,那可就是要在南北宫之间杀人了。如此架势,岂止喋血洛阳,简直就是兵变!
不能不管!
袁绍却气得浑身发抖。
“岂有此理!你敢砍我令旗?”
“本初!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岂能良莠不分?”
“宦官里面,还能有好人?”
“那么,曹操也该死了。”
袁绍自知失言,愣了一下,却又将剑指向曹操咽喉。
“你以为我不敢?”
“敢!当然敢!有什么不敢的?”曹操收剑入鞘,“反正你们兄弟全疯了!又是宫门放火,又是满街杀人,又是调兵遣将。不知道这是什么罪吗?这是造反!如此大罪,是要诛灭三族的!”
“杀宦官是谋逆?笑话!”
“烧承明门,攻尚书台,也可以吗?”
“尚书台被张让占领,我这叫平叛!”
“好吧!那么,”曹操用手一指,“你的人爬上端门屋,又是想干什么?端门之内,便是宫省禁区,不知道吗?如今局面已失控,倘若京师动荡,两宫不保,本初将何以自处,又有谁能收拾残局?”
何以自处?收拾残局?袁绍突然笑了。
“哈哈哈哈!孟德真是杞人忧天。不过,”袁绍的脸又一变,将剑从曹操咽喉处移开,指向跪着的宦官,“张让现在何处?”
“小人不知。”宦官们继续磕头如捣蒜。
“姑念尔等愚昧无知,且饶你们不死。回去好生做事当差,不得偷奸耍滑,见异思迁。若有轻举妄动,定当碎尸万段!”
“谢司隶不杀之恩!”宦官们磕头。
“仲简!”宦官们被押走后,袁绍叫着淳于琼的字说,“辛苦你走一趟,去南宫告诉孟卓暂停抓捕,先会同公路灭火,然后回都亭休整待命。奉先此刻应该已在北宫。天网恢恢,张让他跑不了!”
“遵命!”淳于琼和将士们说。
转眼之间,朱雀阙下便只有袁绍的亲兵散在各处。
袁绍又对传令官说:“你也退下!”
传令官行礼离开,袁绍也收剑入鞘,笑眯眯地看着曹操。曹操却不看他,而是抬头看天。乌云已经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浓。
这天,变得可真快!
袁绍却觉得可以也应该说心里话了。
“二十一年前的事,还记得吗?”
“记得。”曹操知道是在问太傅陈蕃和大将军窦武的兵变。
“老太傅为何会失手?”见曹操默然不语,袁绍莞尔一笑,自己回答,“因为他带的是儒生,不是兵。”见曹操摇头叹了口气,袁绍又自问自答:“大将军又为何失手?因为遇到了张奂。”
凉州名将张奂是护匈奴中郎将,当时正好带兵从边疆回京,立即被中常侍曹节用来对付窦武。窦武虽有好几千人,却无法对抗张奂那身经百战的边防精锐。记得那天也是在这朱雀阙下,张奂与窦武两军对阵。宦官王甫只是喊了“窦武谋反,先降有赏”八个字,顷刻之间窦武那边就纷纷倒戈,到吃早饭前,竟全部投降。
走投无路的窦武只好自杀,头颅还被挂在了都亭。
“所以,我们要有自己的张奂。”袁绍说。
“有吗?”曹操问。
“当然!何大将军早已密召董卓进京。”
“谁?董卓?本初向大将军进的言?”
“是啊!怎么了?”
“本初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曹操一下子就急了,“请神容易送神难,你不知道?人心隔肚皮,你不知道?那个董卓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如今幼主初立,群龙无首,人心浮动,京师空虚,此时召外将入京,正可谓倒持干戈,授人以柄。”说到这里,曹操目光锐利地直视袁绍,“万一他反客为主,鸠占鹊巢,可怎么办?”
“他敢!”袁绍也猛喝。
与此同时,一声炸雷响起,雨滴开始落下来。
“董卓是什么人,我不清楚,还是你不清楚?”袁绍吼道。
曹操突然发现,是自己犯了糊涂。董卓是什么人?以前是张奂手下的军司马,更早是袁隗司徒府中的掾属。可以说,是袁隗将他正式引入仕途的。呵呵!这就对了!既是门生故吏,又是凉州名将,这个战功卓著手握兵权的董卓,岂非正好就是他们袁家的张奂?
这可前所未有。要知道,帝国的边将从来就是支持宦官,不支持士大夫的。因为士大夫往往对贫穷落后的边疆地区不感兴趣,而宦官为了对抗朝臣,却反倒愿为边将争取后勤保障。也就只有董卓,能让袁绍感到放心,甚至视为秘密武器。好嘛!难怪他有恃无恐,难怪他神闲气定,难怪他停止杀戮,原来是要掀起更大的风暴。
进宫请旨,都亭起兵,董卓入京,是三步棋。
曹操猛醒。他知道自己无法说服袁绍,事实上也说不下去。因为派往北宫的吕布就像被乌云追逐,骑马飞奔而来,在那瓢泼大雨倾盆而下之前,向袁绍报告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天子和陈留王被张让等挟持出宫,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