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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汉的函谷关又叫新关,是汉武帝从灵宝县移过来的,在今天的河南新安县,距离当时的京师洛阳城不过七十里,却是一道重要防线和绝对界限。关外将领如果没有天子诏命,是不能进关的。因此西北名士贾诩在这里撞见董卓,便知道这位凉州军头多半不怀好意。何况此人原本就蛮野凶悍,桀骜不驯,还长期拥兵自重。
贾诩不能不多个心眼。
董卓是陇西临洮人,从小跟着羌族酋长们厮混,练得左右驰射的盖世武功,马鞍两边都挂着放弓箭的皮囊,号称双带两鞬。后来他又入伍参军,靠着屡建战功步步高升,此刻正统帅着帝国最英勇善战的武装力量之一凉州军。贾诩则是武威姑臧人,跟董卓同属凉州,算是老乡。他乡所遇并非故知,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君侯!”走到河边,贾诩突然勒马,叫住董卓。
“怎么,文和有话问孤?”
文和是贾诩的表字。用表字称呼对方,是上流社会的习俗,显得既尊敬又亲切。但董卓的自称也同时在表明身份。汉代,封侯就可以称孤,并被尊称为君侯,与食户多少无关。董卓就是千户。贾诩当然知道他这样使用称谓是在套近乎,自己却不敢托大,便说:“君侯一大清早就把草民召来打猎,却一箭不发,莫非没有中意的猎物?”
“有。”
“是什么?”
“你。”董卓拔出剑来架在贾诩的脖子上。
“哈哈哈哈!笑死草民了!草民一介书生,穷困潦倒,夜无侍席之女,家无隔夜之粮,怎么就成了君侯中意的猎物?”贾诩狂笑。
“少他妈装!谁不知道贾文和是张良再世,陈平复生。”
“君侯高看草民了,那都是流言蜚语,夸大不实之词。”听了董卓这些雅俗杂糅,软硬兼施,以骂带捧的话,贾诩并不动心,反而哼了一声,“倒是麾下,战功卓著,拜将封侯,却屡违君命,才真可谓朝野轰动,天下侧目。哎呀君侯,能不能把那玩意拿开,草民胆小。”
董卓将剑收回,愤愤不平说:“你说的不错!当年先帝封我斄(读如台)乡侯,拜我并州牧,却又要我把兵交出去。没有兵,狗屁事情都做不了,老子才不干!如今先帝驾崩,宫中只有孤儿寡母,孤就是想报效国家也没有用武之地啊!也就只好在这里打打猎了。”
这家伙依旧雅俗杂糅,一会儿一个口气。
“君侯既然官拜并州牧,为何迟迟不肯赴任?”
“路太远,老夫走不到。”董卓又换了腔调。
“只怕君侯中意的猎物不在并州,而在洛阳吧?”
“你这话什么意思?”
“猎物不在洛阳,猎场怎么会从右扶风到了函谷关?”
“贾先生在函谷关转悠,又是想干什么?”
董卓的称呼又变了。贾诩分明听出了那客气中的警觉,但他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再说他也没得变。
“当然是想进京找碗饭吃,没想到一头撞上了君侯。”
“那好,这就派你个活干。去右扶风,帮老夫照看家眷。”
“怎么,君侯一时半会不回去?”
“总得看看有什么中意的猎物。”
“君侯不会是……”贾诩大惊失色,“本朝制度,外将若无诏命而擅自进京,可是谋逆大罪,要诛灭三族的!”
“那就不用你管了。”董卓诡异一笑。
“使不得,使不得,这如何使得?”贾诩拼命摇头。
“先生也是凉州人,可会凉州酸曲?”
董卓又换了称呼和语气。
贾诩愣了一下,董卓却自顾自唱了起来:
天边飘来了一片云彩,
山风吹得妹的罗裳开。
你要下雨就快些下,
你不下雨你做啥来!
董卓唱得荒腔走板,贾诩却一听就懂。
决心早定,有备而来,内应消息已到。
那就随他去。
“文和,侍席之女,要不要老夫送几个?”
“心领,心领!”贾诩又拼命摇头。
“此刻启程正好,这匹马就送给你了。老马识途啊!”董卓看了看骑在马上的贾诩,用已经入鞘的剑在马屁股上拍了一下。
识途的马载着贾诩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