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除夕时,言丑恶

“你生病了,爸妈很难过。看到你这样,我心痛。听你说的话更让人心寒。……唔”言母急火攻心吐出血来。医生跑过去查看情况,想扶言母坐下,言母仍站着,双手敲着透明板。“岚端,爸妈快撑不下去了,妹妹弟弟还要读书,你要住院治疗,家里愈发困窘,到处借钱,我害怕!怕治不了你的病,怕没钱给你治病。”

“我也恨,恨我和你爸爸无能。这些年连你生这么严重的病都不知道,也没法子缓解家庭困境。你如此,是不是因为也恨着我们?”

言岚端摇了摇垂着的头,不敢与母亲对视。

恨父母吗?不,他恨自己,恨恶毒的人性。

“你们走吧,我不想见你们。我不敢面对你们,是我害了这个家。我知道你们不会不管我,我拖累你们。”言岚端一步一步沉重地向门口走去。

一连串脚步声响起,言岚端最后回头看见担架抬走母亲,身边跟着许多人。白色的身影几乎占据了他的视线。

“那么多医生救治,母亲应该没事吧。”言岚端安慰自己。无力地躺着看天花板,白色身影夹着母亲身影的画面浮现,心口痛苦、滴血,他有些喘不过气来。死了或许就能解脱。

嗒嗒嗒的脚步声走近,门被打开。柔和的月光照进昏暗的病房,风吹来夜晚的凉。

费力地抬起头,看清倚门而立的来者。眉头微蹙,有些倦意,是刚忙完的任幸。

二人一同问道:“没事吧?”任幸问的是言岚端,他眼中密布的血丝有些骇人。言岚端问的自然是言母。

任幸抬脚走来,检查他情况,边说:“伯母是气血攻心,目前情况稳定,休息几天再静养就行。不过近段时间要少受刺激。所以为了伯母你要放乖点。”

“你尽量别让他们来见我,我怕见到他们。”检查完,言岚端背对任幸躺下。

“你不想父母吗?你们一家许久没见了。”任幸乏力,坐在桌旁,望着床上小小又单薄的身影。

”我有我的原因,不见面对谁都好。”言岚端十指紧紧攥住被子,有点控制不住的难过,言岚端的背僵直不动。

思虑片刻任幸又走了过来,道:“我答应你暂时不安排你们见面。”绕过床尾蹲在言岚端前,“你是什么情况?心里事藏多了会堵的,吐出来点才舒畅。你这满眼血丝、脸色苍白的样子一看就是被心事堵得慌,自己害自己呢。与我说说吧,纯当聊天解闷。”

被任幸看得不好意思,言岚端坐起靠着床头,不满地说,“说什么?说给你听?我是个不正常的人,没啥好说的。”

往后退一步,平视言岚端,任幸认真严肃地说,“我在等你说。你说我听,说什么都可以。”

任幸细心看了言岚端的面部表情、手指放松程度等几种外在表现来剖析内心变化。眼珠小幅度转了好几方向,手也微曲扯着床被,正陷于犹豫之中。

“病人相信医生,医生相信病人。我信你以后会康复,重回正常生活。你是否信我?”不给言岚端开口机会,任幸又道:“听起来,你是不是觉得我的话很惨白无力,我听着也挺过没吸引力。那么,不相信医生的病人,请问你能给相信你的医生我一个机会听你讲故事吗?”一番话说得极有诚意,彻底击挎言岚端的心理防线。

“请坐吧,我要说的不少。”他妥协了。

“谢谢。”

“很多人好奇我们为什么抑郁。因为我们把事看得很重,经历过的灰暗全积累起来堆在心中。也或许是因为我们看到人性的肮脏、世界的泥泞。”

“你知道我见过最丑恶的东西是什么吗?”

“是人性!”

“一直以来的失望、痛苦,包括

各种意想不到打败了我。”

“你知道吗?从小我一口一个舅舅喊的人,是外公亲兄弟的儿子,也是外公的左邻右舍。可却因为一块山包上的地,俩家吵起架来。那年我上小学四年级,听人说了忙跑回来,同行人之一是对方家的女儿。从小一起长大,很好的朋友。我们不敢进院,躲在屋后看。我亲眼看见母亲被那个从此我再不叫舅舅的人推倒在地。要不是有人拦着,他都要上前打我妈了。他说,我妈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回来干什么。”言岚端声音哽咽起来,眼泪在眼眶中打转,“难道嫁出去的女儿就不算女儿了吗?什么时代了,他竟还说得出那样的话。我也懦弱,当时没有站出去挡在母亲面前,我羞愧于母。”

“也就从那天起,好朋友没了。村人有人闲谈说,我们这些外孙蹭外公家的饭吃,不要脸!母亲开始让我们回家吃早饭。不看家离学校多远,不管外公家离学校只需两分钟的脚程。不知缘由,我很纳闷不听母亲的话。知道后我十分气愤又无力。”

“我的亲舅舅只有一个,是待我非常好的。长辈们瞒着年轻气盛的舅舅,怕他冲动。当时舅舅在外不知此事。”长长吸了一气,“可是,舅舅还是知道了,回来后就要冲去评理。‘何必要欺负他们'舅舅在院子里吼道。爸爸、舅舅、小姨夫都在外,吵架时只有一双老人外公、外婆,妈妈、小姨在。舅舅知道我们受了欺负,更容不得我们受欺负。但我很怕舅舅发火,那天的舅舅的身影我始终忘不了。妈妈、外婆一人抱腰一人拉着,劝阻着将舅舅带回家。”说到此处,言岚端早已控制不住泪流满面了。他和舅舅一样难过家人受欺负,可一切才刚开始。

“半年后,众多表舅舅中的一个与人起争执,外公去帮忙。结果才到,外公就被争执另一方迎面打了一拳,吐出血来。”

“我放学回家,人已经往医院去了,只看到地上一滩血。回来时,外公的牙少了四颗,戴上了牙箍。医生要求复查后再进行下续治疗。打外公的人,在送外公去医院的路上称他母亲晕死过去跑回来了,现在找不见人影。警察来过,也迟迟没有下续。表舅没领情,反而与外公决裂了。呵呵,好会做人。听说,打外公人的母亲这几年瘫痪了,媳妇查出癌症,我管这叫报应。”

“让人意想不到的来了。我外公

是位牧羊人,舅舅买了只牧羊犬帮外公牧羊。我记得它才来时外婆对我说,以前它叫罗欢欢,现在到咱们家来叫田欢欢了。欢欢怀了第一胎,临产前几天外公留它在家休养。隔壁推倒我妈的人的母亲,趁无人将欢欢活活打死,这一尸不知多少命。黑寡妇,半夜你的良心痛不痛。”

“我见证了三家近邻变得水火不容,表面的和和气气更可恨,还恶心。外公受伤,欢欢母子全亡、父母的严格、学习压力让我欲死。我想不通,为了一块地何至于此。好心帮忙,为何落此下场。人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人性为何如此可恶?”

眼睛被言岚端自己胡乱擦得通红,泪花晶莹,蜷着身子发抖,好可怜的娃娃样。

从柜中药箱里取出药膏,任幸制止言岚端机械重复的擦眼动作,将药膏均匀涂在他眼边。清清凉凉地让火辣辣痛的眼睛舒服了好多。言岚端也在寂静中逐渐安分下来,哭后睡意来袭,上下眼皮打起架。

任幸浅浅笑了下,”事物皆双面。你觉得痛苦、恶多,那就向善、美好的地方去。自己寻求光明,让光来净化黑暗。你现在要做的便是治好心疾,回到正常轨道。要一路追光而行。”

帮他掖好被角,任幸郑重地说,“你不用担心太多,听我的话、配合治疗,你会好起来。最后祝愿终于述出心事的你一夜安眠。”

言岚端没回答,看着任幸轻轻推门离去了。

他心里舒畅,很快入睡,果真一夜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