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花红起来,先还觉得有些慵懒,吃了饭躺在椅子上回神,又觉得口中饥渴,唤丫鬟去烧茶,还没等她回来肚子就猛然痛了起来,知是要生了,坐在屋里喊人,外面浇水的妈子听到了跑来看,一见花红疼的冒汗,忙跑出来去请接生婆。
刘三听说,一路小跑赶到雀儿院子,德胜正和雀儿云里雾里,一听刘三在下面喊花红生了,猛地站起来穿衣服,刘三见德胜一步三晕,索性就把他背上往回走,待进的院子,周妻一见还以为在哪吃醉了,骂道:整天连个影子都抓不到的人,今日却劳驾给您请回来上朝了。
德胜嘿嘿嘿的笑,扶着墙走到后院,见屋子里正忙活,自己就坐在台阶上等着,丫鬟端了茶给他送去,被周妻拦住,拿着都泼到了葡萄树下。
直忙活到了下午,给个花红疼的晕过去好几回,总算给拉了出来,那接生的婆子一看,就吓得大叫了一声,差点给孩子扔在地上,花红让抱过来看看,丫鬟见了也不敢动,还是接生婆拿着布子擦了包好送到花红跟前,花红问是男孩女孩,接生婆也没说话,放下孩子出门就往外走,周妻喊着给钱,那婆子也不要,直跑出门去。
花红让点上灯来看,德胜也进屋来,只刚看见那孩子模样,就吓得额头冒汗,见他满脸看不出个鼻子眼来,只有个咧开的小嘴,还是像个蝴蝶一样叉到腮帮子上,满身的皮肤像是过火烧伤了的,浑身都是厚厚的老疤,再往下摸,手上无指,胯下没腿,只是个男孩的物件是全活的,周妻进来一看就呸的一声吐了口吐沫,让妈子抱上扔到戈壁滩上去,花红却不愿意,抱着不松手,孩子哭闹不停,花红拉开衣服让他吃上,慢慢也就睡着了。
德胜心死如灰,不知道自己祖上造了什孽,生出这么个怪物来,越发垂头丧气,走出门来周妻骂骂咧咧的将一盆子红鸡蛋倒在地上,德胜见她肚子也鼓起来了,又心生希望,晚上在她房子睡了,也不去花红屋里。
花红受了冷落,每日搂着孩子哭,周妻又找人来劝了几次要扔出去,花红都不愿意,只抱着养,那孩子倒像是个没开苞的花,过了半月,眼睛就露出来了,鼻子慢慢也隆个小鼓包来,让人喊德胜来看,德胜哪里有那功夫,日日夜夜和巡抚二人倒起了白夜班,他来了我去,我去了他来。
好在花红奶好,待入了秋,听着街上乱了起来,有些外城打败的兵都进了城,沿街坐着等吃饭,那军粮都是满兵的,施舍一点有一点,不给你吃就饿着,连着几日出现了抢砸的事,给一些饭馆弄的都关了门,德胜一概不管的,能推的推给军营,推不掉的也不敢去乱兵区抓人,让刘三随便弄几个打烧饼的挑菜的充数。
天越发冷了,连着下了几夜雨,花红害怕冻着孩子,让丫鬟到前面院子要些煤来烧炉子,周妻听了出来隔着墙骂道:你那骚口(缺一字)子里钻出个妖怪来,还有脸来糟蹋家里的东西,赶紧让人抱出去扔了,别瞎养着丢人。
花红听了又哭,那孩子倒是一日一日的长着,没有刚生出来难看,只身上的火疤让人看着难受,毛贵可怜她的,跑出去挑了几斤煤给她堆在门口,花红让丫鬟烧炉子,周妻见了也无法再说啥,拐弯抹角的骂了毛贵几句,毛贵跑到屋子里磨刀,吓得周妻又不敢出声了。
立冬这日,白天还晴的好好的,晚上忽然就下起雪来了,街上跑的兵越发多了,达坂城已破,眼见着贼匪就要杀到,满兵几次出城去剿了几股先锋小队,砍的头都挂在城墙上,风一吹头颅来回的撞着,有的撞烂了流出脑浆来,只给乌鸦吃的开心,黑乎乎的落了一片。
道台府门口站了几个巡抚衙门的小厮,说是要请道台去军营议事,里面都推说道台重病,起不来了。巡抚下了死命令,小厮没办法,也不敢回去,索性买了酒菜坐在雪里吃喝。
蕙娘已经消失了三日,周鹿儿上次见她神色失魂,跟她说话半天也没反应,晚上又排出血来,真害怕蕙娘死了,自己连个贴己的人也没有。照顾了刚有点起色,又被爹爹藏了起来,这周鹿儿心里焦躁不安,巡抚衙门请的媒婆来定了日子,月底就张罗着让过门,给个周鹿儿急得上天入地,她偷偷跟了几次,知道蕙娘被爹爹带到了后面的小道馆里,只小道馆门口把着一个小道士,每日里锁着门不知道里面做些什么,这天媒婆抬了些礼金来做客,周鹿儿烦躁的不行,踩着雪去看蕙娘回来了没有。见屋里还是空落落的熄着灯,就赌气往小道馆走来,见门是锁着的,叫里面的小道士开门也没人应,围着院子转了一圈,看到水池旁边的假山能爬进去,心里本就是气的鼓鼓当当的,哪里还记得什么规矩条令,爬到假山上来,见院子墙下是一连芦苇,心里大喜,壮着胆跳进去,好在地上都是暄的,走出芦苇荡,见道馆里灭着灯,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沿着小路绕到后面,见有座四四方方的房子,听的里面有人说话,也不敢进去,爬在个石头后面等着。
那道台今日是要升仙的,摆布了一场法事,让蕙娘吐出丹药,蕙娘嘴里咬破了舌头,那丹药带着血水掉进杯子里,道台先给丹药喝了,取出毒牙,深吸了一口气,将一对毒牙塞进了两个鼻孔里,直捣出血来,就觉得猛然脑子里升腾了一阵雾气,赶紧取出刀子,小童帮忙给衣服脱去,周道台握着**根部,使劲将所剩的半截都割掉,他深吸了一口气,脑子里的雾气散去,慢慢的越来越清晰,低头看去,见自己站在了一座大山谷里,四周空寂无风,有一只狼从山上冲了下来,那狼凶猛无比,呼叫声震彻山谷,待狼冲到跟前道台才发现,那狼有着一个老媪的头,身体还是狼身,忽然出现的奇异物种让道台害怕,他刚要躲开,那媪狼猛地跳过来死死咬住他的伤口,疼痛立刻袭来,他挣脱着想甩掉,那只媪狼却越咬越死,道台抓住桌子上的刀子刺向狼的脖子,狼一松口,他就推出门跑了出来,见后面还跟着两匹恶狼,凶狠的冲向自己,他拿着刀子乱刺,直到把两匹狼都按在雪里杀死,他才得意的站起来,眼睛却越发黑了,慢慢的看着白色的雪侵染成红色,并没有仙人奏乐来接,也没有飞鹤围绕,黄龙飞腾,他倒在了地上昏死过去。
这边周鹿儿还趴在石头后面等着,一会就见着两个道士提着裤子从后面林子里钻出来,在门口一边一个站着说话,忽然屋里响起了爹爹痛苦的嘶叫,刚想跑过去看,就见爹爹光着身子冲了出来,那俩道士见状跑上去要扶他,爹爹却像是发了疯一样拿着刀子刺进了他们的身体里,直到自己也倒在了血泊中。
周鹿儿害怕极了,她犹豫着走了出来,站在不远处喊了几声爹爹,见他没反应,走近了看时,才知已经死了,她担心着蕙娘,壮着胆子往屋里去,刚一进门,就见着一头硕大的梅花鹿趴在蕙娘的身上,蕙娘已经晕死过去,周鹿儿见地上躺着个死掉的小道士,头和身体分了家,她拿起桌子上的拂尘,走过去敲着梅花鹿的头,那鹿吃痛,挣扎着往后退,周鹿儿才发现它的身上绑着几根绳子,又跑出门来捡起地上的刀,过来给梅花鹿身上的绳子割断,那鹿受了惊吓,这下得了自由,在屋里乱跳了一阵,找着门跑了出去,周鹿儿割掉蕙娘手上的绳子,给她把衣服穿好,摸着还有气,扶着她往外走。
外面的风雪越发大了,给地上的红色盖住了一些,周鹿儿不敢看爹爹,扶着蕙娘走到前院,蕙娘醒了要水喝,周鹿儿把她放在屋檐下,跑到大殿里找了壶凉水,又害怕蕙娘喝了生病,含在嘴里捂热了贴着嘴给她送进去,蕙娘喝了几口水,才慢慢回过神来,看着是周鹿儿,抱着大哭了一场,见那头梅花鹿找不到出口,又跑到井边喝水,蕙娘见了,挣扎着站起来,走到梅花鹿旁,使劲抱住它就往井里按,周鹿儿也跑来帮忙,那公鹿使着劲往后退,二人使着劲往前推,直到两边都没了力气,梅花鹿脚下打滑,两人先给它的头按住,周鹿儿绕到后面抬它的腿,只听的轰隆了一声,那只鹿掉进了深井里,先还呦呦的叫着,不一会就淹死了,蕙娘转过身来坐在井边哭了起来。
周鹿儿找了钥匙打开门,先给蕙娘背到房间里,又想起什么跑回去给门锁了,让人安排厨房做饭,服侍着蕙娘睡下,第二日蕙娘还是只出神,到了晚上抱着周鹿儿哭,又过了一日天晴了,蕙娘有了精神。周鹿儿道:姐姐要是能起来,我收拾了东西咱们还是跑吧,我爹爹死了,我娘要是觉得不对开了小道馆的门,她会认为是你杀死的爹爹,到时候你就活不成了。
蕙娘听了她的话也紧张了起来,又拉着她的手道:我跑就行了,你没必要跟着我受苦。
周鹿儿笑道:我是定要跟你走的,巡抚衙门月底要娶我过门,虽然爹爹死了婚期肯定要再等几年,那种日子我是过够了,姐姐要是带着我跑我就跟着你,姐姐要是不带我,我就跟在那梅花鹿后面跳井死了算了。
蕙娘感激的拉着她的手,给她搂在怀里,二人下定了决心,各自回去收拾了东西,蕙娘给“水晶玉龙”带上,又带了些银两,等到晚上支开丫鬟隔着墙扔出去,又拿钱哄着看角门的老妈子出去打酒,跑出来到暗巷里给包裹拾了,一路走出来,二人拿布子包着头,沿路的满兵和汉兵来回的跑着,走的远了见城门闭着,后面都围死了栏杆,知是封城跑不出去了,又沿街找客栈,找了几家都被汉兵住满了,没办法蕙娘就牵着周鹿儿寻到了德胜宅子,毛贵见蕙娘回来了,正要进去通报,蕙娘害怕周妻不容,反而惹事,拉着毛贵走到外面说话,毛贵听了原委,说道:老爷现在是一天不着家的主,院子里都被那个霸王占住了,你进去就是自投罗网。又见二人急得没办法,偷偷跑到官衙找了刘三出来,刘三一听道台死了,蕙娘跑了出来,先是唬的一跳,知道蕙娘被抓住就是个死,也可怜起她来。找了马车带着她俩赶到西城,走到个偏僻的小院子里唤了个衙役出来,这衙役只在家里守着个老娘住,恰的前几日老娘过世了,刘三给了他几两银子,让他收拾了铺盖跟着自己回去衙门睡,给二人安排妥当,自带了衙役回去。
这边道台家里终究是发现了,厨房去送给道士送菜,连着几日都没人接,蕙娘和周鹿儿又跑了,周夫人觉得不对,给门撬开去寻,见道台和几个道士都死的光光的,尤其道台死的最惨,下面被割了个干净,周夫人就认定是蕙娘干的,又哄骗去了鹿儿,心里大怒,给道台收捡了办丧事,这边就遣人去拿人,道台府里的衙役满城翻的底掉,也没搜出个人来,找的累了,报给周夫人,周夫人就让人拿着板子打,这些衙役见道台死了,夫人还拿着官威压人,都不大管了的,把事情推给县知府衙,刘三得了委托,也让人出去胡乱找了几日,每天自己买了饭菜给蕙娘送去,又见城里乱了套,跟周妻也就商议着要是城破了,收拾了跑路的东西,只是一天见不着德胜的人,有时候回来了碰着面,打着哈欠没精神,知道他染了烟膏子,劝了几回,德胜也不听他的,周妻见德胜越来越虚弱,越发摆弄不起来,他每日在外面混着不回来,自己在房子里落得清净,每天和刘三吃饭亲嘴,下人也都是知道的,都不瞒的,索性放开了,过起了夫妻的日子,连花红都是知道的,也不敢说,德胜嫌那孩子是个怪物,连花红的门都不去了,只瞒了德胜一个人当绿龟。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