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出征

所谓人,就是映在水面上的落日。

一切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由于契丹所占的营州靺鞨族和奚族传来消息说要投降唐朝,但现在营州不再唐朝手里,归降后无所依靠,于是靺鞨和奚派人前来请求并州长史薛讷收复营州。薛讷回报李隆基,同时与朝臣展开激烈讨论。在经过层层商议后,李隆基拒绝了姚崇的进谏,最终决定派薛讷前去攻击契丹夺回营州,以便于安置归降的靺鞨和奚。此次出兵只动用了地方军队,并未出动中央禁军,简在雾和陈玄礼等人也因此并未参与作战。

但实际上的结果却出乎意料。薛讷急于前进,并未听取同僚杜宾客的暂缓进军之计,而是直接攻击契丹的核心位置,但各部并未步调统一,结果就是其所率领的军队在滦水谷被契丹设计埋伏,被打得就剩下几十个骑兵逃脱出来。朝野震惊,事后其下同僚崔宣道和李思敬被问罪斩杀,杜宾客被流放,薛讷被削职,等候处分。

但吐蕃将领盆达延和乞力徐已经带领军队在西北集结完毕,马上就要对河渭曲地动手。不得已,加上对老臣的信任,李隆基再次启用薛讷,召集左羽林军对抗吐蕃。同时调用禁军万骑和幽陇骑兵驻扎在本州当作后备支援。

此时正是开元二年七月,距离简在雾的成婚之日才过了不到四个月。

简在雾收拾妥当,便嘱咐侍卫牵马过来。因为左羽林军被调去薛讷麾下前去迎击吐蕃,身为左羽林军长史的简在雾自然也要随军出行,虽然不太舍得,但国家调令无人可违。他望着天上微微叹息,正欲离开时,背后却传来了画沁雨的喊声。

“等一下等一下,”画沁雨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这么早就要走吗?”

“当然了,部队明天就要开拔,今日就要去军中划分好作战单位。”简在雾捋了捋她的头发,“都是成婚的人了,不要再这么毛躁。”

“可是……我只是觉得有些突然,毕竟距离成婚才几个月。”画沁雨的声音有些不满。

“没办法,皇命不可违,我也早就料到这样的结果了。”简在雾抱抱她当作安慰,“最近克制一点,我都发现你有小肚子了。”

“我很克制了好吧,而且最近总是干呕,吃不下东西。”

“总是干呕?”简在雾有些诧异,随即意识到了什么。

“对啊,怎么啦,难道你觉得……”画沁雨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

还没来得及反应,简在雾就已经小心地抱起她走进屋子里去放在床上,同时吩咐侍卫把内宫太医叫过来。一番切脉检查过后,太医赫然起身对简在雾作揖。

“恭贺简长史,尊夫人已有身孕一月有余了。”

太医的话让简在雾有些恍惚,反应过来后,简在雾才舒了口气,脸上浮现出欣慰。送走太医后,简在雾一把握住了画沁雨的手,倒让一直忐忑的画沁雨吓一跳。

“言语表达能力有限,没法描述此刻的心情。”简在雾的语气有些颤抖,“总之好生休养,平日生活里都要小心些。”

“我……有些没准备好,虽然我也想有自己的孩子……”画沁雨抿着嘴说道,“既然如此……你还要去吗?”

“军令难违,我也想留在这里陪你和孩子,但……”简在雾叹息道,“人生在世,总有这样或那样的为难选择,我很对不起你,没能在这种人生大事的初始之时陪在你身边。”

“没关系的,我知道军令的份量,也知道你不会留下来。我不是奢望你能够陪在我身边,我只是有些……”画沁雨低语道,“有些担心你。”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些年在羽林军经历过大小变故从无意外,这次也不会例外,放心就好。你只要能够保重自己的身体,就是对我的最大慰藉了。”

“好吧,对了,把这个给你。”画沁雨拿出一个黑曜石护符放在他的手里,“这是我一直带着的护身符,它也会庇护着你吧。”

“肯定会庇护着你和我的。”简在雾说道。

简在雾刚把护符挂在腰上,门外就传来了传令兵的催喊声,是羽林军那边来催了。但简在雾还是有些不太放心,迟迟没有移步。画沁雨见状,轻轻推了他一把。

“既然来催了,那就快走吧。”画沁雨说道。

“好吧,”简在雾也不算性格寡断的人,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我已经和薛府知会了一声,有事去找薛将军就行。另外我也给寒山诗僧写了封信,他也会来到府里照应的。”

“太麻烦了,没有必要这么大动干戈的。”

“为了你,什么都是值得的。”

简在雾微微一笑,随后就踏出府门,但还没走几步,就又被画沁雨叫住,他回头看了看,露出一个无语的表情。

“怎么,夫人这是舍不得我走?”简在雾叉着腰说道。

“没有,只是……”画沁雨有些脸红,但话语还是很刚正,“大丈夫立于世,本就要造福社稷苍生,建功立业,希望夫君勿过多念想小家,多多顾虑大局。”

简在雾一愣,但还是笑了起来,是欣慰的笑。

“有妇如此,夫复何求呢?好,我答应夫人,必然会将国家和社稷放在首位,之后再考虑自己的小家。”简在雾话音刚落,门外又传来催促声,“好了,不说了,夫人保重,你夫君我要走了。”

“一定要平安啊!”

画沁雨望着他那不断远去的背影喊道。

“你也要平安!”

简在雾头也不回地说道,他生怕一回头就停下脚步。

夕阳的余光染红了街道的一切,夏日的风吹拂着简在雾的头发,他深信自己不多时就会回到长安,他知道自己有足够的能力活着回来。就这样,带着对新生命的憧憬和略许忐忑的心情,他踏上了前往临洮的道路。

与薛讷会和后,简在雾等人便直奔西北,到达武阶驿之时,已经是十月份,西北开始下雪,遍地都是白色和褐绿色。此次薛讷带领的大多数是左羽林军,其中的兵气者较少,只有零星几个从万骑升迁到羽林军之中的兵气者,而兵气者部队万骑则在本州驻扎听候调遣。只不过简在雾还注意到其中似乎有部分兵气者是南衙十六卫的禁军,虽然有些疑惑,询问过后并未发现有什么异样,只能暂时随着部队前进。

等到薛讷和简在雾到达大来谷之时,却并未遇到吐蕃的前军。原来在薛讷刚刚抵达临洮时,陇右群牧使王晙已经率领三千偏师夜袭了吐蕃将领盆达延所率领的辎重部队,取得了洮水战争的初步胜利。吐蕃虽然损失了辎重部队,不过乞力徐所率领的主力军却并没有后撤的打算,而是屯兵十几里,准备利用地形与唐军正面决战。王晙和薛讷思考过后,决定再次使用夜袭,王晙率领两千余人从侧面远程奔袭,薛讷则带领简在雾所在的主力部队从正面冲击吐蕃大营,打吐蕃一个措手不及。

为了平均力量,每个冲击角度都安排零星几个兵气者,简在雾被安排到了西北角度,等候调遣。简在雾再次察觉到那股异样的兵气气息,但这种情况下根本无法找到兵气来源,他有些焦虑,但没时间考虑这些。

战争的机器,一旦开动起来,就无法再停下。

阴暗的天云中划过几只雕的踪影,自上而下传来的尖厉长啸像是打雷一样,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每个人都握着长枪和陌刀,在战马上目视前方,麻木地吹着肃杀的北风,等待命运的召唤。

等待,才是最让人受不了的。

突然,对面的吐蕃军营传来躁动声,薛讷知道,王晙已经率领两千骑兵突进到吐蕃侧营中了,他迅速吩咐传令兵吹响冲锋号角。

不一会,浑厚雄远的号角声响彻阵地,骑兵们一个激灵,简在雾也抖了抖身上的雪花,甩了甩长枪,发动兵气作为信号,其余几个冲锋作战单位也知晓了情况,纷纷发动兵气力量照亮彼此,随后在薛讷的二次号角声下,全体主力部队迅速开拔,如闪电般正面冲向吐蕃大营。

简在雾等人一马当先,率先骑马踏入吐蕃的南大营之中,不断挥动长枪清除在前方顽抗的吐蕃士兵,同时发动兵气爆炸给予吐蕃弓箭部队以重击,吐蕃在丢失辎重后本就军心涣散,加上此时正是深夜,根本没有多少反应的时间,不少吐蕃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血溅当场,唐军的四处袭击更是让大营中燃起熊熊烈火。简在雾等人随后一路冲击,朝着王晙部队的方向前去会合。

正在简在雾想要突破面前的鹿角障碍时,却冷不防被一支箭直直射中了胳膊,随即滚落下来。其实他早就察觉到有箭向自己飞来,但手上的长枪挥动起来十分不便利,还未来得及挡住就已经中箭。简在雾忍着痛拔出了那支箭,刹那间乌黑的血水涌动出来,他先是一惊,随后意识到这可能是一支毒箭。

简在雾扔掉箭,看到了面前站着的几个气势汹汹的吐蕃人,他先是摆好了架势,但发觉自己有些力不从心,虽然勉强可以举起长枪,但目光已经开始打转。说时迟那时快,已经有几个吐蕃人挥着刀砍向自己,简在雾用还算清醒的意识不断反击,刚想用兵气却发现自己无法凝聚起力量,无奈之下只能依靠体术来对打,勉强躲过几招,但还是招架不住,被吐蕃人砍中了肩膀和大腿,不过他也趁机抽出陌刀斩下了这几个吐蕃人的头。

清理完这几个吐蕃人后,简在雾支撑着身子刚想回头叫人搀扶一下,却再次被一支箭击中,这次的力道更加凶猛并正中胸膛,简在雾被强大的力道带倒在地。剧烈疼痛的同时,身上的力量也在不断削弱,他似乎察觉到了这支箭上的异样之处。

虽然这是吐蕃人的箭矢,但上面附着一股削弱兵气力量的混合兵气气息。吐蕃人没有兵气者,更没有混合兵气者。简在雾发觉到这股气息和当初在城郊与澹台远步交手时所感知到的兵气气息大差不差,这样看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

不多时,就已经有几个吐蕃扮相的人来到他面前,手里拿着弓箭,简在雾这时才发现他们就是自己之前在部队里察觉到的那几个兵气来源者,只不过现在的他们换上了吐蕃的衣服罢了。

“南衙十六卫的人吧……”简在雾苦笑道,“为什么这么做?”

“将死之人无需知道这么多。”对方说道,“阻碍简鸷大人之路的人,都是这个下场。”

“利用公事来满足自己的野心,不愧是我曾经的好大伯。”

“还有力气贫嘴,刚才你中的两支箭不仅涂着鸩羽的毒,也附着抽取力量的兵气,你已经必死无疑了。”

“真是卑劣……”

“死到临头也说不出好话。”领头的嫌弃地说道,“把他扔下悬崖去,这里很偏僻,没人能知道。”

“真是一贯的小人做法啊……”

简在雾还没说完,就被他们几个人举起来,晃了几下之后直接丢进了峡谷里。峡谷深不可测,就连回声都没有。

薛讷在围剿完长城堡的吐蕃军队后清点人数,其余单位的兵气者数量倒还算完整,却唯独不见简在雾。薛讷的心里沉了一下子,派手下前去搜寻战场看是否能够找到简在雾的人或尸首,但一连多日寻找都没有找到简在雾的丝毫踪影,甚至在洮水和大来谷附近也没有找到他的身影。薛讷没办法,只好嘱托计数人将简在雾算在阵亡或失踪的名单里。

简在雾就这样,彻底消失在了世界之中

与吐蕃的战争还没有结束,洮水之战只是这场战争的中间部分,所有消息都被封锁,军队也大都集结在西北河曲地区,这样一来,某些机会就变得繁多起来。

现在的长安,什么都不知道。

也算是应了后来者的话: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