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初七，天固然冷，但被齐府上下的喜气洋洋怎么一热闹也给捂热了。老管家李德深原来是宫里的太监，当年被溥仪撵了出来的时候走投无路，是齐老爷和齐老太收留了他。如今办起齐老爷的寿宴来可是尽心尽力，他上下忙活，挂灯笼、贴寿字。
外头的戏台是老早就搭好的，请了京剧班子和昆曲班子轮流演。姑娘太太们的戏台子搭在里面，主要是由月如操办，齐老太太过世早，她现在是齐府名副其实的女主人。月如叫了孟雅蕊所在的庆安班，唱完里面唱外面，自己也打算粉墨登场唱一出。孟雅蕊和张贯安在后面扮戏，张贯安的心里想着齐月如，眼珠子上下直转，不由得自言自语：“若是能与如此美人一亲芳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旁边的孟雅蕊见怪不怪，啐了一口，用戏里的念白说道：“啊呀，痴人做梦咯。”张贯安倒是不恼，反咬一口：“别读过点圣贤书就装孔夫子，你没这念头。”“没有。”孟雅蕊手不停，头不抬，一会开始手脚麻利地贴片子。“你们南方人就是矫情，有就有，食色性也。你说，那姓佟的，读书读傻了，脑子被大炮轰了，还是让骡子驴轮流踢了。这么个人物都瞧不上，没见过这么轴的。”“不许你讲我恩人闲话，她也是你的恩人。”“真酸，一口一个恩人。”厚厚的棉布门帘子一掀，三喜的头探进来：“好了么，两位爷？外头催着呢，该开戏了。京剧班子外头已经开始演了。”“晓得了。”孟雅蕊点头道。
“你说，这小齐娘子真是奇怪，外头他们旗下人都喜欢听京戏。要不是以前养在王府里叫我学的这个劳什子，我也该学学个京戏，这咿咿呀呀的总提不起劲，况且现在吃饭都成问题。”“昆曲雅的很，我不学京戏。我既学了昆山腔就一辈子只唱昆山腔。”孟雅蕊固执地说道。张贯安一脸嫌弃的表情，一想到一会还要和他一起搭戏，心中有一百个不愿意。孟雅蕊自顾自地上妆，也懒得搭理他。
第一出点的《游园》，班里年纪最小的小果子给孟雅蕊作配，演春香。孟雅蕊身段好，还未开口便引得女眷的满堂彩。只是他还未开口，突然见台上又有了一位杜丽娘，他不由得一惊，默默回头，发现是扮上的齐月如。两人默契地站在戏台各一边，倒是难为了小果子，不知道该跟着哪个杜丽娘，然而小果子的江湖经验使得她很快调整过来，站在中间，仿佛成了主角。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伴着悠扬的笛声，两人如同双生姐妹一般，浅吟低唱中尽显雅致的妩媚。坐下的关夫人对旁边的马姑娘说：“您瞧瞧，月如这美娇娘不愁找不到婆家，这佟小爷也是瞎了眼了。”马姑娘白了白眼，冷笑一声：“关嫂子说话可不得这么满，以后的事谁知道呢？”关夫人有些个诧异，瞧着马姑娘打量打量：“哟，怎么这么说话呢？这有些果子，您偏吧。”“谁要吃这个，左右不过是寻常东西。”关夫人一眼不发，接着看戏。
“哎，这不是马大爷吗？您怎得来的这么晚，戏都开啦！”李德深和一人守在门口，只见马德升大摇大摆地冲到门前：“你这老不死地，别在这儿摆款，我找你们家齐爷和齐小爷。”李德深规规矩矩地行了个老法礼，恭恭敬敬、客客气气地说道：“您请，我给您带路。”马德升在门口一语不发等了一阵，只见郎五四带着一些个彪形大汉，仔细数数有二十来人，在齐府门口列了队，一日拿一杆铁棍，就留了三个人在门口，其余的要硬往里闯。李德深一看，忙叫唤五个守门的家丁往前拦，郎五四指挥几个三下五除二就撂倒了。李德深自知对手，但他对恩家忠心耿耿，死心踏地，于是一边拼着自己的老命准备拦上去，在里头的丫鬟白玉知道了，赶忙过来，眼瞅着这形势：“您别自个送死了，进去通知老爷小爷才要紧啊。李德深想把门关上，郎五四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拽了起来。李德深吓得眼泪直流，郎五四恶狠狠地说：“快去通知你家老爷、小爷。他欠我们的债今天到期了，也该还了。”说着一把放了李德深。
李德深慌忙跑到戏台前，见阿寿坐在廊下一边看戏一边嗑瓜子，正乐呵呵地傻笑。他连忙重重地拍了他一下子，阿寿连忙一惊，回头一看一脸惊恐的李德胜，于是叫到：“啊呀，总管，你这是干什么呀？”
“外面出大事了，你快点去前面找佟大爷还有金大爷叫他们快到门口来，另外你叫其他人去报官，甭管警察大兵，能主持公道的就行。我去请小爷”
“怎么啦？”
“马大爷带着一帮人说是要债，个个手里拿家伙，我看这来者不善啊。”
“啊？这...”
李德深说着快步来到齐小爷跟前，把大门口的情形一五一声地小声知会了齐小爷。齐小爷眉头一皱，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将信将疑地往前走，正要离座，只见郎五四带着一拉子人簇拥着马德升，来到院子里，戏台前。马德升对郎五四使了一个眼色，郎五四指挥手下人先跳上了戏台子。台上正演着《定军山》，武老生一个箭步忙错进了入相门。底下人面面相觑，都望着台上的铁棍汉，几个人想往门廊子处溜走，都被郎五四的人用棍子拦住，几个旗人会点三脚猫功夫，也不是郎五四的对手。瞬间都被他制服。这时马德升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戏台，开始说话：“各位爷，给长辈请安，给晚辈问好！您各位吉祥！今儿德升也是逼上梁山，迫不得已，所以只能来这儿，求老少爷们都给我主持公道。要不是这老齐家做出这般伤天害理的事情，我怎么能够沦落到这田地呢？各位老少爷们是不知道这老齐家是什么样的主儿？今儿有签字画押，过往证人为主，我马德升今天就要讨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