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玉沿着旋转楼梯走到二楼,她轻轻地打开毕书的房门,走到睡卧门口,推开一条门缝,瞅了一分钟,柔和的壁灯下,毕书睡得很香。
一阵风吹来,发丝凌乱,裙裾飞扬,毕玉忍不住打了一声喷嚏,原来风是从阳台敞开的玻璃门吹进来,客厅与阳台之间的折叠玻璃门合上三分之二,还有一扇门开着。
毕玉蹑手蹑脚走进毕书的睡卧,拿起遥控器,调高空调温度,检查了玻璃门,拉上窗帘,悄无声息地移步,来到客厅的阳台处,准备合上那道开着的玻璃门。
海风拂面,空气中带着荷花的清香,毕玉感到一阵神清气爽。毕玉站在二楼的阳台,清楚地听到一楼客厅播放的电视剧,毕母还在追剧。
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院子外的荷塘上。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应时对景,毕玉觉得眼前看到的“荷塘月色”与朱自清的抒情散文《荷塘月色》里的美丽景象十分相似。望着青青的荷塘,毕玉脑海里闪现出这篇散文的名段。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这时候叶子与花也有一丝的颤动,像闪电般,霎时传过荷塘的那边去了。叶子本是肩并肩密密地挨着,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叶子底下是脉脉的流水,遮住了,不能见一些颜色;而叶子却更见风致了。
毕玉合上玻璃门,离开毕书的房间,沿着旋转楼梯,来到餐厅,走进厨房,找到西瓜。毕玉拿起较小的一个西瓜,放在水龙头下冲洗干净,抽出两张纸巾擦干瓜皮,最后把西瓜固定在砧板上,拿起西瓜刀,一分为二,红心沙瓤,好瓜!
毕玉用保鲜膜把半个西瓜完整地包裹好,放入冰箱保鲜层。另外的半个西瓜,毕玉接着对半切开,先将半块西瓜平放,再将西瓜横向切开,切成2cm厚度片状,最后从消毒碗柜里取来两个骨瓷圆盘,将三角形西瓜装入盘内。毕玉端一盘西瓜去客厅给毕母后,立即返回厨房熄灯,端另一盘西瓜上楼了。
毕玉端着西瓜,站在三楼房门前,盯着毕如,大约有三分钟之久,毕如浑然不觉,完全沉浸在诗海里。
毕玉静静地把西瓜盘放在与毕如相对的红木四方茶几上。毕如似乎有所觉察,抬起了头,四目相对,姐妹俩相视一笑。
“阿妹,回来了。”
“嗯。二姐,尝尝看,甜不甜?”毕玉含笑伫立,右手递去一片,左手拿起一片,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谢谢。”毕如合上手中的《诗经注析》,接过西瓜,朱唇微启,斯斯文文地吃起来。
顷刻间,盘中只剩下瓜籽和瓜皮。毕玉走进毕如的卫生间洗手完毕,回到客厅,坐在毕如身旁。毕如递给她两张纸巾,她一张擦嘴,一张擦手,然后把纸巾揉了揉,覆在盘中的瓜皮上。
毕如起身,端起茶几上的骨瓷圆盘,走到阳台,把盘里的纸巾、瓜籽、瓜皮倒入套有塑料袋的垃圾篓里,接着跑去卫生间,把盘子冲干净,放回茶几上。她从茶几上的纸巾盒中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手,然后纵身一跃,纸团如篮球,轻松投进不远处的垃圾篓里。
“二姐的绝世武功令妹妹叹为观止。”毕玉竖起了大拇指。
“小意思。如果连这点功夫都没有,怎样帮你捉走地鸡。”毕如得意一笑。
“二姐,如果有一天,你发现勇哥是个负心汉,你会不会如同丢纸团一样,果断的把他丢进垃圾篓里。”毕玉突发奇想。
“谅他也不敢。你一说‘负心汉’,我就想起《包青天》里有个负心汉,叫什么名字?一时半会,想不起来。”毕如冥思苦想。
“你是说‘铡美案’吗?秦香莲怒告陈世美,陈世美恶人有恶报,终被斩与龙头铡下!”毕玉推情准理。
“对,就是陈世美。”毕如拍案叫绝。
毕玉拿起身旁的《诗经注析》,熟练地找到《关雎》这首诗。毕如见状,靠近毕玉坐了下来,与妹妹一起阅读。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是什么意思呢?二姐。”毕玉问。
“不懂。我是文言白痴。”毕如答。
“那刚才你看什么,看得那么入迷?”毕玉疑惑。
“每首诗的题解部分,很精彩,看入迷了。”毕如解释。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二姐学会了《九阴真经》,达到无上境界,解读《诗经》易如反掌。”毕玉天马行空的幻想令毕如忍俊不禁。
“我才不学那么邪门的功夫。”毕如一想到电视剧中周芷若的九阴白骨爪,不寒而栗。
“还是跆拳道实用。”零一年,毕如去湛江跆拳道馆习武防身,两年下来,对付一般的流氓阿飞,绰绰有余。毕如还与黑带九段的刘义康打成平手,一旁观战的毕玉惊耳骇目。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是什么意思呢?阿妹。”毕如笑着问。
毕玉意识到自己又跑题了,接上话题:“少年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着女孩,被她的气质、美貌、贤淑所深深折服,女孩彻彻底底俘获了少年的心。无论是白天还是梦里,凡所见之处,都有女孩的倩影徘徊,少年无法自拔。”
“这少年唱起了情歌……红尘自有痴情者,莫笑痴情太痴狂。若非一番寒彻骨,那得梅花扑鼻香。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看人间多少故事,最销魂梅花三弄。梅花一弄,断人肠。梅花二弄,费思量。梅花三弄,风波起。”毕如唱起了姜育恒的《梅花三弄》,毕玉顿时觉得人生如戏,戏里戏外皆人生。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直白激烈地描绘了少年痛苦煎熬的身心双重体验。悠哉悠哉,形容长夜悠悠,格外漫长,仿佛永远不会天亮一般。辗转反侧,是说夜深人静了,少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滚过来又滚过去,床板都被睡断了好几张。”
“阿妹,你不当编剧,就是浪费人才。”毕如扼腕叹息。
毕玉没有搭理,继续往下说:“孔夫子以‘乐而不淫’四个字点评《关雎》,实在是精彩到位。诗文中已经把少年思慕女孩子的煎熬状态表达到了极致,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邪念。”
“原来是这个意思。太有意境了。如果你不解说,我根本不会想到它的言外之意,居然是指这个意思。”毕如瞬间觉悟到汉字妙不可言。
“中国地域封闭,从夏代启承禹的王位开始,逐渐形成稳固的宗法制,孝悌是儒家的思想基础,嫡长子继承权是其表现形式。嫡长子从前辈手里继承土地、财物、权力,为了让比他强的次庶子弟绝对服从他而维护统治,就要抬出死去的祖宗来压活人,于是万事祭为先。”
“万事祭为先,我们家毕书算不算是嫡长子?”毕如问。
“应该说他是太子爷。阿爸,老来得子,终于可以挺直腰杆做人了。阿妈,四十岁还冒险生孩子,我现在才知道‘母凭子贵’的意义。外婆说,传宗接代的观念根深蒂固,爱情与婚姻是两码事,婚姻不只是嫁一个男人或娶一个女子那么简单,婚姻是和自己所爱的人及他的习惯还有他的背景结婚。”
“外婆说,真正幸福的人,不论男女,不但一生只恋爱一次,而且婚姻的对象,恰巧就是所恋爱的这一个人。外婆还说,恋爱并不是游戏,而结婚则是男女之间的永久关系,如果心里认为这是恋爱,便要连带想到由恋爱到结婚,人生只能一次,才是真正的幸福。”毕玉奉为圭臬。
“阿妈也对我说,择偶一定慎重,要睁大眼睛看清楚,不然上了贼船,想下船就难了。”毕如不苟言笑。
毕玉回到正题,继续说:“一部《周礼》无处不有食祭,一部《仪礼》大多是食祭的仪式记录。古时生产不发达,饮食字中粥糊类的汉字很多且分支细微,先民,尤其是平民,以喝粥糊为主要饮食,仅糊口活命而已,其时祭神也用糊粥,鬻字构形就是在宗庙里排鬲煮米,熬得粥香上腾,以享祖宗或神灵。”毕玉拿起笔在手抄歌词本背面空白处写了个“鬻”字。
“阿妹,这个是什么字?我从来没见过。”毕如问。
“粥字的前身。《说文解字》里有这个字。”毕玉答。
“《说文解字》用毛笔写的繁体字,我压根看不懂。”毕如无可奈何。
“古时肉少,以鬲烹羊的‘享’主祭神,羹须用肉,也主要用于祭神,祭后馀肉也只有‘肉食者’才可享用。上古的食与祭是同在而难分的。能吃就表示存在,祭祀的仪式主要是烹食摆食给亡灵吃,要营造氛围,让子孙每食必觉祖宗与我同在,从而不敢生忤逆掌权的嫡长子之心。”
“原来如此。”毕如听妹妹解字,犹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中国历来把食摆在色前,‘万恶淫为首’,但‘民以食为天’,尽管‘食色,性也’,但食与祭同在,能巩固宗法政治,色则乱神,不能保证嫡长子的血统纯正,故儒家重食而轻色。烹饪服务于祭祀,祭祀促进了烹饪,食祭相辅相成。”
“老师说,对异性好奇是本能,我们要理智地控制自己的本能欲望。”毕玉面带羞涩。
“原来阿妹已不是懵懂无知的怀春少女啦。早熟了!”毕如戏谑。
“我知道二姐是爱情专家,情场得意。”毕玉回击,毕如词穷,不作声了。
毕玉继续说道:“今天来自于社会、网络上的刺激和诱惑可谓铺天盖地。男孩子若想从中得到乐趣,比古时候容易太多。《关雎》所描绘少男少女之间的朦胧美,时至今日几乎绝迹。那种幽美、纯粹的情感流露,我们只能埋首于经典之中去追寻。”毕如点点头,表示认同。
“钟鼓乐之,通常认为此时此刻少年终于心想事成、得偿所愿。钟鼓指代婚礼的欢庆场面。从初初相见的失魂落魄,到夜深人静的辗转反侧,攻克层层困难,发扬锲而不舍的精神,最终娶到了心仪已久的对象。所以后世将‘琴瑟友之’(谈婚论嫁)、‘钟鼓乐之’(婚礼大成)逐渐引申为男女双方交好,继而托付终身的代名词。”
“可事实真的会如此轻松顺遂吗?未必!”
“原来是梦一场。现实中得不到,难道还不能做一场‘来去了无痕’的梦吗?”
“少年梦到自己驾着一叶小舟,终于登上‘在水一方’的小岛,‘所谓伊人’就在眼前,再也不是‘宛在水中央’。少年和女孩相见,都是面含羞涩的笑容,一时也是‘执手相看笑眼,竟无语凝噎’。风尘仆仆的少年这时怀抱着背了一路的吉他,唱起在家排练了无数次的情歌——《情非得已》。”
“哟,阿妹,金马奖的最佳编剧非你莫属。”
“二姐,我这是艺术细胞无处安放,偶尔发挥一下想象力。”
“二姐,你知道世界上最著名的职业编剧是谁吗?”
“这个我知道,莎士比亚。你书房不是有他一整套剧本吗?你一定没想到,我们外婆也经常看他的书。天哪,纯英文的,外婆居然会英语。”
“这有什么奇怪的,外婆没嫁给外公前,可是世家名媛,识字明理,她有两位哥哥是名校教授。”
“我怎么不知道这些,外婆从来不提,我也不敢问。”毕如震惊。
“大表哥无意透露给刘义强,刘义强告诉大姐,大姐偷偷告诉我。”毕玉坦言。
毕颜和毕如性格不合,见面不到三分钟就互掐,两人鲜少有交集,毕母也拿她们没有办法。
一提到毕颜,毕如默不作声,毕玉知趣地接上刚才的话题:“少年和女孩,弹弹唱唱,说说笑笑。不觉间,一夜匆匆而过,东方泛白。这还仅仅是‘琴瑟友之’的程度,少年明显还没过足瘾,那就继续再做美梦,再辗转反侧,再翻来覆去,醒了再睡,睡了再醒!”
“阿妹,这首《关雎》的意境真的太美了。”毕如意犹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