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无声的愤怒

“新项目的人设图吗？”张雪峰从冰箱里拿了一瓶啤酒，凑到了樱井樱的画稿前。

A4大小的草稿纸上，画着一个日本特色的中世纪骑士。文艺复兴时期的板甲和维京时期的钩斧同时出现在一个备注金色长发的矮个少女上，手上拿着的却是看不出时代的手办剑。虽然都是常见的刻板印象堆砌，但却意外的统一成一个有趣的角色。

“明石打了个电话给我，说让我画几个人物设定图，方便她构思剧情。”樱井樱没有抬头，只是在反复的修改角色发梢的弯曲角度。

“你们都已经做到这种程度了？”张雪峰有些惊讶，仔细想想，似乎在这将近一周的时间里，唯一没有在项目上有任何进展的人就是他自己。

“她也没有任何思路，毕竟你说的那个太宽泛了。”樱井画完一笔之后又擦掉，继续修改这最后的一点发梢。

“而且她本来是想找你的，结果电话打到家里就只能是我接了。”张雪峰听到这一句补充的话差点把啤酒全部喷到樱井樱的画纸上。

“不要这么大反应，她又不会把你吃了。”大概是对于自己的画不满意，樱井放弃了对那一点发梢的反复修改，而是转而把整个头发部分完全擦掉重新画。

“她应该没有什么吃人的爱好，我只是担心自己会不会被沉到东京湾里。”张雪峰赶紧拿出手机翻找明石的电话号码。

“安心啦，现在讲究环保，不会搞什么沉入东京湾的事情，最多就会把你塞到什么山里当天然肥料。”重新画了一种发型的樱井樱依然对于这幅画不满意，在用橡皮擦了两下后准备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先别急着扔，”刚刚打通明石电话的张雪峰赶紧从樱井樱的手下抢走这张已经成型的草稿，然后对着电话的另一头说，“好，我现在就把图发给你。”

“这种画糟糕透顶，还是扔了吧。”张雪峰把这种抱怨当作完全没听见，然后自顾自地用购置回来没多久的相机拍照后，通过电子邮件发送给了明石。

“好，起码搞定了一个角色。”收到了邮件后，明石只是回复了一个OK的手势。

但樱井樱却怅然若失的坐在桌子前，对着白纸一言不发。

张雪峰知道自己也许是做错了什么，但他更觉得应该去做点什么来帮助她，即使会在当下伤害到她。这种不管怎么想都很过分的行为，可不是下跪磕头就能轻易原谅的啊。

“我以为你懂得。”良久的沉默后，樱井樱才发出了微弱的声音。“不管是我的现状，还是我的理想，我以为你都是懂得。”

“我今天去和浅上小姐见面了。”张雪峰拿出手机，频幕上是他拍下来的樱井樱被随意堆放在仓库角落里的画。

“太糟糕了。”樱井樱接过手机，看着频幕上的画，不知道是在说手机的相机，还是说自己的画。

是该附和她，还是反驳她。两个选项浮现在张雪峰的脑海里。‘

附和她的话，大概两个人的对话就会沿着自暴自弃的方向一路下滑，最后走到“所以我放弃了画画”的终点。

而反驳的话，大概就会演变成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懂和我觉得你已经很努力了这种毫无营养的对话，结局要么是两人不欢而散，要么就变成什么事情都解决不了。

陷入死局了，如果能看到张雪峰的内心动作的话，就会发现他现在是正抱着头蹲在地上。张雪峰确信这个家伙比明石七海更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

“所以你觉得这种画很好？”张雪峰长久的沉默后，樱井主动发问，像是半分嘲讽，半分哀怨。

“对于画画的事情我不懂。”张雪峰直接坐在地板上，把剩下的半罐啤酒放在了身边，“不管是古典主义还是浪漫主义我看起来都大差不差，而那些现代艺术在我眼里更是抽象，完全搞不懂为什么会有人信誓旦旦的说从那些方格的排列里看出什么哲理或者人生思考。”

“所以你昨天晚上那头头是道的分析只是随口说的吗？”樱井樱对于这番发言有些不可思议。

“即兴演讲，因为写艺术品的小说也不少，就直接拿来用了。”张雪峰倒也算诚实，直接坦白了自己的“借鉴”行为。

“说到底我这种外行，看画也好，看雕塑也好，也就只能说出一个画得真相，捏的真好。敏感一点的话，倒也是多少能感受到一点透过画面的情感。”张雪峰两手一摊，表示自己就这水平。

“听上去那些评论家和收藏家也是差不多的样子。”对于这种完全摆烂的发言，樱井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反正就是两三套话术来回说。”

“虽然我不是什么虚无主义者，但我还是得说，对于文艺作品来说，这个世界并没有什么客观标准，无非是一群人站在资本搭建的高台上自说自话罢了。”

既然两条路都是死路，那就不沿着路走就好了。张雪峰对于拆窗破墙的做法相当擅长，毕竟一个优秀的游戏策划就要熟悉怎么不按常规出牌。

虽然大部分不按常规出牌做创新的游戏都会遭遇暴死，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你这说法就已经很虚无主义了。”樱井樱大概也没想到这个家伙直接挖断了自己赖以生存的信念基石，“如果没有什么标准来评价是好还是坏的话，那我做什么不就都没有意义了吗？”

“确实，如果这样的话，就不存在任何意义了。”张雪峰也摆出了为难的表情，毕竟这可是一个困扰了诸多哲学家的难题，让他这样一个程序员来回到也太过强人所难了。

“但你为了所有的认可，成为你母亲的影子，真的快乐吗？”张雪峰话锋一转，想起了那些不管是从色彩还是构图上都充斥着压抑的画作。

“可画的快乐又有什么用啊，反正也没人会喜欢。”樱井樱声音变得很阴沉。

“可我喜欢的是那种传达着快乐的画啊。”张雪峰显示社团的社交帐号。就在两个人进行哲学问题的探讨时，明石已经凭借一张人设草稿写了一个简短的人物故事发在社交帐号上作为新游戏的预热。

甚至为了避嫌，明石还单独把文字和图片分成两条消息发送。

“看吧，就算是只有那么一张粗糙的草稿，也依然能得到大家的喜爱和认可。”点赞的数字还在不断地增长，而评论里大部分都是表示称赞和期待，还有人当场表示这是自己的新老婆。

“这只能说明大众的审美水平很一般，什么图可以糊弄她们。”樱井别过头去，但还是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瞟了几眼还在增加的评论。

“你唯独在这种事情上不够坦诚。”张雪峰摇了摇头，感觉就像是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尽管毕业就进入了大厂，拿着一份还算过得去的工资，但一直觉得自己只是一个螺丝钉。就算所有人都说“可以了”，“这样就差不多了”，也还是觉得不满意。身为一个执行策划，却总是想着要做成更有创新的东西，做出超越前人的东西。

“让你觉得不满意的，既不是那些没什么水平的评论家，也不是压在你头上的母亲和那个吸血鬼浅上小姐。”张雪峰停下来想了一下，“当然也不是别随口提了一句的浅野春日，虽然你口头上把她当作要等到的敌人，但实际上你压根就没把她当一回事。”

“你真正无法战胜的，是你的内心啊。”几乎是顺势，张雪峰就抱住了少女，就像他曾经希望的那样，有一个人能够说，“够了，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你该不会偷偷去学了什么心理学或者社会学吧。”樱井樱没有抗拒，只是轻轻地说。“那你会背负起我的‘罪‘吗？”

“嗯，我会背负起来的。”

不过这种温情脉脉的场面很快就被熟悉的咔哒声给打破，如果张雪峰是一名诗人的话，一定会一本正经的写下“黑暗是人真实的伪装，而光明是人伪装的真实”这样无聊的句子。

“天黑记得开灯。”明石一只手拿着钥匙，一只手放在开关上。面无表情的说着话。

“哇，为什么明石你会有钥匙，还有你怎么还买了菜。”樱井樱几乎是像兔子一样弹了出去，然后对明石手上的钥匙大喊大叫。

“学长放在活动室的备用钥匙，你难道不知道吗？”虽然是面无表情地陈述事实，但最后这个难道意外的有一丝嘲讽的意味。

“啊，他从来都没有给我说过啊。”

“这种事情，只要你一直注视着他就会知道了。”

不知道为什么，张雪峰觉得有些冷汗直流。这算什么，老大哥正在看着你吗？就算是把老大哥换成美少女也是一件很瘆人的事情好吧。

“哇，感觉这种事情好可怕，我还是不要这么做吧。”樱井露出了一副相当嫌弃的表情，然后在明石带来的食材里翻找。

“所以学长今天晚上打算吃什么？”张雪峰把正在检查胡萝卜和土豆的樱井樱拉开，“天已经这么晚了，做锅炖菜就好了。”

虽然自告奋勇要做菜，还把想要帮忙的明石给劝走。但说到做饭，作为一直以来的单身人士，还是得相信另外一个人的专业素养——按照人物设定，桐谷满可是从小就在家里做饭，就算到了东京也依然坚持自己做饭。

交给你了，另一个我。

最后有惊无险地把一锅还算不错的炖菜端上了桌子。该说不愧是炖菜吗？就算是做成麻辣烫或者冒菜也不影响最后的食用。虽然对于给大小姐们端上这样平民的饮食对于只在三六小说里了解过什么富豪千金的张雪峰来说太过于惊悚，但还是要摆出一副这就已经很好的表情。

“稍微是不是多了点。”明石倒是没有对多加了一倍辣椒粉的口感发出什么质疑，只是对于锅里将近一公斤的牛肉显得有些意外。

“小问题，一会还有一个人要来。”张雪峰多摆上了一副碗筷，然后去拿啤酒的时候，房门就被自顾自地打开了。

“你怎么也会有钥匙，总不能也给你备用钥匙了吧。”樱井樱看到推门而入的红发美女，再一次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了。

“你在说什么啊，卖不出画的笨蛋。”浅野春日把钥匙装进自己的飞行夹克里，“这栋公寓楼是我家的财产，只要给前台打个招呼，要把钥匙不是很简单吗？”

无视了樱井樱关于“卖不出画”的抗议，浅野春日冲着张雪峰炫耀了一下自己手上的一袋子酒。

“我可是好好带着伴手礼来的哦。”

“我倒是希望你记得让你家司机来把你接回去。”看着袋子里的各种高度酒，张雪峰显得有些头疼。

“毕竟可是你让我来和你讨论下玩法的，而讨论开心的问题当然得配上酒了啊。”

本来想反驳这是什么歪理的，但看到用塑料袋装着的各种高端清酒，就把到嘴边的话换成了，“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

当然，这场晚宴的气氛自然是不可能那么和谐的。浅野一直拉着张雪峰拼酒，大有要把他灌醉的目的，樱井则是不断地阻止这种行为，然后特地挑了一堆用来吸附辣椒的蔬菜夹到张雪峰的碗里。唯有明石一直游离于这种看不见硝烟的战争中，像一个致命地猎手一样心无旁骛地在锅里找着每一片牛肉。

明石，快救救我。看着又被倒满了的酒杯，以及被蔬菜堆满了的饭碗，张雪峰只能向正在看牛肉片面面相觑的明石投向了求救的眼神。

但明石就像是看自己手上的这片肉一样，给了张雪峰一个颇为值得玩味的眼神，眼神里潜藏的台词是：自己捅的篓子请自己收拾，学长。

张雪峰很少后悔，但现在他真的品尝到后悔的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