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些？”
“身居高位的权贵富豪？”
卫雪冬和卫雪傲果然是亲兄妹俩，此刻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出这两句话来。
然后又对视一眼，疑惑的望向徐羨。
“这个……你说的有些……我实在是不理解。”卫雪冬尴尬的推了推眼镜，笑着道。
“对啊！如果发展出廉价又好用的自动化机器人，就可以用来替代底层劳工，去干那些脏活累活，等于是抢了他们的工作机会。
“为什么你觉得最反对这件事的不是他们，而是你说的……身居高位的有钱人呢？”
卫雪傲同样很懵，她看着徐羨，一脸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
“是的，被替换掉的的确是那些底层劳工。”徐羨看着他们两人很认真地说道：
“但有一点你们应该能想到，其实在科技发展和工业化的领域，底层劳工或者是平民百姓，根本就没有话语权。
“他们的赞成或反对在不受节制的资本面前，根本就无关紧要，属于螳臂当车，这件事就是很典型的案例。”
卫雪冬摇了摇头，道：“抱歉，我还是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妨把话说的更明白一些。”
“如果将底层那些穷苦挣扎的劳工真的换成自动化机器，这真的是一件既造福平民百姓，又能让权贵富豪获取更多利益的方法，那么以现有的科技，早就在东临城内推行了。”
徐羨说着，将有些不老实的轮胎抱在怀里后，又接着道：“之所以富豪权贵们没有选择这么做，就是因为这条路走到最后，输的是他们。”
“为什么？为什么输的是……他们？”
徐羨看向窗外的夜色答道：“因为东临城，是一个封闭的整体，即便周围建有卫所，也无法为城内的资本和产业提供一个足量的外部市场。
“城内的经济链条要想持续不停地运行下去，就必须要有足够的内部市场，而最好的手段就是人为制造需求。”
“人为制造需求？”
见两人脸上的表情慢慢开始有了变化，徐羨继续说道：“是的，需求是一切经济运转的根本动力，如果没有市场，没有需求，所有的繁华都不过是昙花一现，最后的结果只能是一地鸡毛。”
卫雪傲听闻，思索片刻后，问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听起来也很有道理，但这和用智能机器人替代底层劳工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智能机器人说到底只是一种劳动产品，而不是劳动力本身。将其产业化后，虽然能提供一批高薪的岗位，但数量绝对有限，而与之相对应的是，大批底层劳工和普通百姓的失业。”
徐羨在桌子底下一边撸着轮胎光滑的脊背绒毛，脑海中一边飞快的梳理这些不记得从哪里看来的经济理论，然后将其融合到这个实际例子当中去：
“而他们才是东临城内人口的大头，他们的大面积失业，也就意味着没有收入，没有收入自然就只能降低消费，降低消费也就意味着市场萎缩，市场萎缩自然就会导致产品积压。”
见两人的表情又有了一些变化，徐羨说得也更加流畅了一些：
“而我刚才就说过，东临城是一个封闭的整体，积压的产品根本没有足够的外部市场来消化，所以就会导致产业链上的各个环节出现产能过剩的情况，裁员也会随之而来，原本不受影响的人群也会受到波及，形成恶性循环。”
“那降价出售不就行了吗？将那些产能过剩的产品全部发放给有需要的人不就好了？”卫雪傲一脸天真的问道。
“降价出售的后果是越加没人买。对他们而言，过剩的牛奶可以倒进河里，也可以用来浇灌，唯一不能做的，就是用来救济穷人。”
“那就直接发福利啊！让那些普通人去做服务业，然后多发点工资养起来不就行了？不就有需求了？”卫雪傲似乎还不放弃。
“这样根本不现实。因为自动化机器人本质上来说，也是一种劳动产品，它们不属于劳动力本身，也不存在剩余劳动力的概念，而任何企业和公司，利润的核心本质，就是剩余劳动力，剩余价值。
“在没有足量的外部市场，产品没办法变现的情况下，像你说的那样给普通老百姓发福利发产品，本质上就像是一个公司在亏本生产，然后造福大众一样，你觉得这样现实吗？”
“这个……”卫雪傲终于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了。
“有点意思。”
卫雪冬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一个专研机械的理工科学霸宅男，对这些经济理论明显不太熟悉，但没有关系，徐羨的话已经成功激起了他的兴趣：
“那你说的人为制造需求，具体是指什么呢？”
徐羨轻轻往后靠在椅背子上，面无表情的道：“就是人为制造差异，人为制造贫穷。”
“人为制造差异？人为制造贫穷？”
徐羨点了点头：“是的，有了差异，穷苦人才会有向上的动力，有了贫穷，才会有廉价的劳动力，才会有更多的剩余价值。
“他们要的是那些银行卡上的数字吗？是那些生产线的产品吗？是那一栋栋看起来豪华的高楼吗？不，都不是，他们要的是能够不断创造财富，不断创造剩余价值的廉价劳动力。
“底层劳工产生十块的价值，被他们用两块拿走，最后再用成本四块的产品换回劳工手里的十块，这才是整个东临城里经济运行的底层逻辑。”
卫雪冬和卫雪傲听闻这话，彻底愣住了，或许他们从来没听说过如此大胆的言论。
而徐羨则接着道：“所以这座城里，所有的繁华，其实都建立在那些底层劳工夜以继日的辛勤劳动上，没了他们，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无源之水。
“吃了饭却不能长胖，人体内一定有了寄生虫，勤劳却不能致富，那这座城里一定是有了吸血鬼。
“而且这帮吸血鬼看得还很清楚，为他们提供新鲜血液的到底是什么人，所以发展自动化机器人，并用它们去替代底层劳工，那不是自掘坟墓吗？”
卫雪冬这一次沉默着思考了许久，最后才有些不甘心的问道：“换句话说，发展自动化机器人其实会造成一个双输的结果，在经济出现问题的情况下，不管是底层劳工还是顶层富豪，大家一起完蛋了？”
“不。”徐羨摇了摇头：“我刚才说过了，这条路走到最后，输的只有你们这些身居高位的富豪权贵。”
“为什么？我不理解。”卫雪冬似乎对徐羨这来自对立面的话语一点也不生气，他只是单纯的好奇，像对待一个科研问题一样的好奇。
徐羨则很淡然的答道：“因为这座城里，能够做到不劳而获的权贵，只有不到百分之二的人，而原本就一无所有的人，比百分之九十八还要多。”
后面的话已经不需要多说了，因为这兄妹俩已经用愕然震惊的表情告诉他答案了。
他们已经把这里面的逻辑关系，全都梳理清楚了。
徐羨停下手里撸猫的动作，最后总结一句道：“所以用发展自动化机器人的方法，去造福底层劳工，去替代他们的工作，根本就是不现实的，因为上层人看的很清楚，这是在刨他们的根基。
“他们不会容忍这项科技发展下去，留在自己家里消遣一下还可以，但大范围推广完全替代底层劳工的劳动，完全是不可能的，而且他们还会高喊着为了底层劳工的工作有保障来阻拦这一切。”
对面兄妹俩听到这里，终于心服口服，不再有任何反驳的话语。
过了一会后，卫雪冬将手里只抽了一口就已经燃烧殆尽的香烟摁灭在烟灰缸里，似乎有些无奈的笑道：
“你说的很对，醍醐灌顶一般让人明悟，可是你刚才也说了……是我们这些富豪权贵，你和我们说这些，真的没关系吗？”
徐羨看了看同样疑惑的卫雪傲，很平淡的道：“如果没有足够的外部市场，这些就全都是客观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是不是由我说出来，都不会改变。不管怎么说，现在的我都无力去改变这一事实。”
停顿了片刻后，徐羨又接着道：“或许当初那位袁教授，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提出那样一个听起来很激进很没有逻辑的理论吧。既没有动城内高层的利益，同时也最大程度上保证了底层劳工的个人安全，只是没有人能理解他而已。”
卫雪冬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片刻后，徐羨才又问道：“那么你刚才说的……有人盯上了他的那套理论，具体又是指的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