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职后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就连曾经的挚友，周教授，都一无所知。”
卫雪冬一边说着，一边招呼徐羡来到靠窗的一张办公桌前坐下，接着道：“但是关于他为什么离职的传言，却有很多种版本。”
卫雪傲在一旁点了点头，冲徐羡道：“嗯，单单是我听说的，就有两种。就这，还是因为我哥是周教授的学生，所以才知道其他的都很离谱。”
说完，她又转头看向卫雪冬，道：“话说，哥，当初那位袁教授离开东临大学机械学院，是不是因为学术理论的争端问题啊？”
卫雪冬点了点头，道：“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的理论被人盯上了。”
“被人盯上了？什么意思？”
“因为他的那一套学说，过于偏激，又或者说过于激进了。”
卫雪冬说着，从怀里取出一盒烟来，给徐羨递了一支在被拒绝后，自顾自的点燃，接着道：“就好像一个架在山顶的天平，往这边是整个学科的又一座顶峰，但往那边，就是无尽的深渊。”
这话虽然说得文绉绉的，但徐羨很确定，自己听懂了。
也就是说，那一套理论如果被好好应用，那将是机械科技学界的又一座里程丰碑，但同时，它也隐藏着极大的风险，如果被心怀不轨之人盯上，那可能就会带来很严重的灾难。
“可以详细说说吗？”徐羨道。
“你是指什么？”
“他提出的那一套理论。”
卫雪冬思索了片刻后，用很专业的措辞回答道：
“将人体的精神力量提取到某一机械装置当中，然后将其整合到一个大的机械系统中，借用机械系统完成人类肉体所无法完成的某些特定工作或体力劳动，最后再采用一种合适的手段和方法，将收集到机械装置中的精神力量返还至人体本身。”
徐羨在听到他说的第一句话时，便不由得深深皱起了眉。
提取人体精神力量的机械装置。
他的确已经见过了，460号怪异事件中的那个诡异仓库，那些被囚禁了一年仍旧开朗活泼的孩子，还有文近悬提到过的9.30连环杀人案。
都发现了这种“可以提取人体精神力量的机械装置”。
至于后面一句“将其整合到一个大的机械系统中，借用机械系统完成人类肉体所无法完成的某些特定工作或体力劳动”。
徐羨想了想后，那个被改造的半机械人不就是如此吗？或许还有更多？
比如此前听说过的有自我意识的采矿机器，甚至地下四层动荡的时候，那两个巨大的机械怪物。
极有可能就是将人类的意识移植到了机器当中，完成的工作，也同样是正常人类难以胜任甚至是绝对无法做到的。
只是最后一点，“采用一种合适的手段和方法，将收集到机械装置中的精神力量返还至人体本身”，从这几桩案件当中，徐羨明显没有看到这样的迹象。
“当然，这仅仅只是理论而已。”卫雪冬看着沉默思索的两人，接着道：“据我所知，目前还没有人能做到这些，至少，没人能将人类意识完好无缺的移植到机械系统中去。”
徐羨听闻这话，看了一眼旁边的卫雪傲，表情有些意外。
没想到这家伙口风还是挺紧的，昨天晚上在那个隔离实验室里看见的情况，她竟然对自己的亲哥只字未提。
不过话说回来，也是因为那里的监控器出了故障，听不到任何声音了，所以卫雪冬现在才能被蒙在鼓里。
想到这里，徐羨又看了一眼已经跳到办公桌上的轮胎，然后很及时的按住了它要拨弄下去的一支记号笔。
“机械科技协会内部，也是因为这套理论，而出现分裂的吗？”因为从卫雪傲那已经听了一些传闻，所以徐羨问话的方向，当然也是顺着这条线走的。
“是的。”卫雪冬点点头道：“因为这套理论实在是太激进了，所以协会内的很多人都无法赞同，其中反对声音最大的，就是我现在的导师，周珂民教授。”
“他们曾经是挚友？”
“嗯，曾经是。”卫雪冬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周教授比那位袁副院长要年长几岁，虽然说在机械科技领域的造诣已经属于顶尖水平，但毋庸置疑的是，在天赋和创造力上，确实不及那位传说中的副院长。”
“那他们的理念又或者说主张，最主要的冲突点在哪里？你的导师为什么会极力反对那位袁教授的理论呢？没有协商的余地吗？”
“他们俩都是执拗认死理的人……”
“你还不是一样。”
卫雪冬刚说出这句话来，就被一旁的卫雪傲打断了，这位科技学霸男很无语的看了一眼自己的亲妹妹，然后苦笑了笑，接着道：
“最大的冲突点，应该不是技术上的问题，而是属于伦理上的问题。”
“伦理上的问题？”
“是的。”卫雪冬很认真的点点头：“袁教授的那套理论，其实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人伦。
“如果将人体的意识移植到机械系统中去，那到底算人类，还是算机械？再往后讲，即便能将意识重新返还于人体，那他本身，又该如何认知自己？”
卫雪傲听闻，在一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这么说来也是，而且在刚开始的实验阶段，如果那些人体意识没办法回到本体，只能存在于机械体中，那这种状态下，还算是人类吗？还算是活着吗？”
“为什么不算？”
听闻这话，徐羨几乎是脱口而出：“如果肉体与意识灵魂能够剥离开来，那它可能就只是一个载体而已，真正决定我是我的本质，还是在于思想上的区分度，难道不是吗？”
卫雪冬听闻，笑了笑道：“的确，袁教授和支持他的人就是这个观点，但这依然没有直面一个最核心的问题？他们还算是人类吗？他们的存在还算是活着吗？”
徐羨稍稍思索了片刻后，反问道：“对比生和死的选择，这样的选择，这样的人伦辩论，还有意义吗？”
“什么意思？”这一次，该卫雪冬沉默了，他皱着眉头，陷入了思索。
就连一旁的卫雪傲也用一种很疑惑的目光看着他。
徐羨停顿了片刻，接着道：“在生死面前，这些东西都是虚妄可笑的，没有意义的。对那些深入地底挖矿的矿工而言，对那些在百米高空施工的工人而言，对那些深入废液池中处理事故的底层劳工而言，生存和死亡才是他们最需要考虑的事情。
“如果有一项科技，能让他们用机械躯体去完成这些既危险又有难度的工作，能保证在事故之后，他们仍然能够通过特殊的方式将意识返还肉体，那是不是等于给了他们第二次，甚至第三次生命？”
“你说的没错，但发展可操控的自动化机器人，也可以实现这一点啊！”
徐羨听闻，看了一眼旁边已经蹲坐下来认真看着自己的轮胎，道：“是的，这个的确是另外一种解决方式。
”然而事实却是，我只在富豪权贵家里，看见过那种专供他们消遣享乐的自动机器人，而且全是定制的。”
“你说的这个属于经济问题，等到生产力发展之后，自然就会迎刃而解的。”卫雪冬笑了笑，说的很轻松。
但徐羨却是摇了摇头，道：“不，根本问题不在这里，以东临城现有的科技水平，要达到这一点，根本不难。只是，有人不希望事情发展成这个样子。”
“你是说那些普通劳工吗？当有相对廉价的机器人能替代他们去挖矿，去施工，他们为什么不乐意呢？这样不是能活得更轻松吗？”
徐羨脸色冷淡的道：“不，我说的不是那些底层劳工，而是你们这些身居高位的富豪权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