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是耻辱:珍珠港事件后的六个月
- (美)约翰·托兰
- 11498字
- 2024-11-01 23:28:14
第二章 虎……虎……虎……
1
珍珠港位于东西两座山峰之间。周日早晨,山峰附近积云密布,港口基地上空却一片晴朗,能见度很好。空中刮着北风,风速为10节。
7点45分,数架民用飞机懒洋洋地盘旋在港口上空。海上没有一艘军舰。18架飞机已从“企业号”航母出发,预计1小时内于福特岛( Ford Island)降落。
陆军航空部队中,只有从加利福尼亚出发增援麦克阿瑟的12架“空中堡垒”在附近高空飞行,预计1小时内降落于福特岛以南数英里的希卡姆( Hickham)基地。然而,在以瓦胡岛为基地的陆军飞机中,没有一架在执行巡逻任务。希卡姆、贝洛斯( Bellows)、惠勒( Wheeler)三座基地的飞机都处于待命状态,两翼相接排列在机场,以防止间谍进行破坏。伊娃( Ewa)基地的海军陆战队飞机同样如此。
整个夏威夷地区的军用飞机中,只有7架P B Y水上飞机在空中巡逻,位置在西南方向,距离珍珠港很远。防空力量也十分松懈。太平洋舰队在珍珠港内拥有780架高射炮,但有四分之三根本无人值守。陆军的31个防空炮台中,也只有4个正常就位。更致命的是火炮附近没有现成的弹药,由于“火药容易分解积尘”,演习过后都会放回仓库。
西北25英里处,日军先头部队的飞行员望着下方一片碧绿的静谧景色,不禁心生赞叹。朝阳照拂之下,整片岛屿仿佛还没从美梦中醒来。停泊在珍珠港内的舰船纹丝不动,连烟囱也保持着沉默。
7点49分,乘坐水平轰炸机的渊田中佐用摩斯电码发出攻击信号:“ To…… To…… To……”4分钟后,渊田来到基地上方,巨大的海军基地在他看来好似一块模型图。完全不出所料,没有战斗机前来迎击,防空火炮一声未响。奇袭顺利得难以置信,就连许多日军也大感意外。
渊田等不及先投炸弹,便急切地发出无线电暗号:“ To Ra…… To Ra…… To Ra……(虎……虎……虎……)”暗号随即传给南云中将及位于日本本土联合舰队总部的“长门号”。“长门号”收到消息,立刻报告给山本。山本一言不发,面无表情。传令军官大声念出那简单的电文时,众将校一齐欢呼,激动的喊声将“长门号”湮没。“虎……虎……虎……”暗号的意思是:“我军奇袭成功。”
此时日军仍未投下炸弹。整个檀香山地区除了接近的飞机声,依然十分安静。在美国无线电公司( R C A)的分局办公室,一个名叫渊上忠雄的日裔邮递员正在分拣手头的少量电报。其中一封只在信封上简单写着“陆军司令”几个字,收件人显然是夏夫特堡的肖特将军。电报上所写的,与将近两个小时前马歇尔将军用铅笔写下的是同一内容。然而,由于信封上没有标明“机密”“最高优先”,甚至连“急件”字样都没有,渊上便决定先投递其他电报。
与此同时,在瓦胡岛中心附近,日军战斗机与轰炸机朝着毗邻斯科菲尔德兵营的惠勒基地开始俯冲。
第669航空军械连( Aviation Ordnance Company)的罗伯特·奥弗斯特里特( Robert Overstreet)少尉住在一座木制的两层单身军官宿舍,此时还在睡梦之中,突然被一声巨响惊醒。起初他以为是地震。旁边一人说道:“听起来像鬼子的飞机。”“鬼子个屁,”另一人说,“是海军在演习。”
突然,宿舍的门打开,老友罗伯特·斯卡沃德中尉探进头来,脸色铁青,嘴唇发抖:“应该就是鬼子。”
奥弗斯特里特望向窗外,众多橄榄绿色的飞机在上空盘旋。一架飞机冲入兵营中,距离很近,连飞行员与身后的机枪手都看得清楚。机身与两侧机翼涂有鲜明的红太阳。奥弗斯特里特连忙换好衣服,冲出营房,向部队跑去,途中撞上几名战斗机飞行员。
“一群王八羔子,老子非得上天弄死他们几个。”哈里·布朗( Harry Brown)中尉吼道。另一名飞行员指了指着火的机库与跑道。此时,排成一列的飞机早已陷入火海。
“咱们去哈利瓦( Haliewa)。”布朗说道。哈利瓦是北海岸的一座辅助机场,还有几架P - 40战斗机与P - 36战斗机停在那里。布朗带着几名飞行员坐上他的新式福特敞篷车,向北驰去;乔治·韦尔奇( George Welch)中尉则坐上肯尼斯·泰勒( Kenneth Taylor)中尉的车,两人紧随布朗身后。
炸弹纷纷落下,建筑物坍塌,大量人员陷入混乱。奥弗斯特里特奋力穿过人群,前往高级将领居住区。战斗机部队司令霍华德·戴维森( Howard Davidson)准将与惠勒基地司令威廉·弗洛德( Wiliam Flood)正站在门前,穿着睡衣,一脸茫然地凝望着天空。
“海军何在!”弗洛德喊道,“战斗机何在!”
“将军!”奥弗斯特里特叫道,“此处危险,不宜久留,敌人飞机上有机枪手。”说罢便往弹药库冲去,却没想到弹药库也燃起了熊熊大火。库内存有100万发炮弹,原本预定运往中途岛( Midway Island)。突然,炮弹开始爆炸,就像一排排巨型爆竹被依次点燃一般。
惠勒基地向南15英里是珍珠港。在珍珠港再往南一点的希卡姆基地里,两名机械师——杰西·盖恩斯( Jesse Gaines)与泰德·康威( Ted Conway)正朝着排成一列的飞机走去。两人起床格外早,因为那天B - 17“空中堡垒”预定会从本土飞来,两人很想开开眼界。
7点55分,西边突然出现一队飞机,按V字形驶来,接着散开阵形。康威看后说道:“原来他们还要搞飞行表演啊。”
盖恩斯却注意到,排头一架飞机上有东西掉落了下来。他有点紧张,看那东西像是一个轮子。
“飞机上扔轮子?所以那是鬼子的飞机咯!”康威喊道。
盖恩斯说:“你想什么呢。”话音未落,一枚炸弹突然炸裂,正中机场上的那一排飞机。两人开始朝希卡姆酒店奔去,那是一座三层高的军营。盖恩斯发现一堆汽油罐,便躲在后面观察情况。战斗机上的机枪四处扫射,喷着橙色的火光。突然,盖恩斯感到屁股被踢了一脚。
“没见过你这么蠢的兵,”一名老中士喊道,“油罐都是满的!”盖恩斯慌忙跳起,沿着跑道没命地逃。天上不断落下炸弹,盖恩斯感觉都是在朝自己飞来的,惊恐之下开始慌不择路,东跑两步,西蹿一程。
希卡姆基地往北2英里,珍珠港内正中央的福特岛海军航空基地也遭受到第一枚炸弹。当时三等军械员唐纳德·布里格斯( Donald Briggs)坐在一架P B Y水上飞机上,还以为是“企业号”航母的飞机坠毁在基地里。谁知接下来一连十几次爆炸,布里格斯甚至怀疑是天塌了。
日军的袭击计划简单却有效。首先,有计划地摧毁各基地机场,防止美军空中力量进行反击。袭击最开始的几分钟里,海军的卡内奥赫( Kaneohe)、福特岛基地,陆军的惠勒、贝洛斯、希卡姆基地,还有海军陆战队唯一的伊娃基地,全部遭到日军袭击而瘫痪。
第一枚炸弹落下后,珍珠港信号塔便立即电话通知金梅尔司令部。3分钟后,即7点58分,海军少将帕特里克·贝林格( Patrick Bellinger)从福特岛向全世界广播:
珍珠港遭遇空袭——并非演习。
紧接着, 8点整,金梅尔司令部向华盛顿方面、驻扎菲律宾的哈特海军上将及所有海上舰队发送消息:珍珠港遭遇空袭,并非演习。就在发送消息的当口,港内停泊的战列舰群已遭到日军鱼雷机轰炸。
此时, C. C.布洛克将军正在海军造船厂( Navy Yard)刮胡须,听到声音,本以为是附近采石场的爆破作业,谁知爆炸声接连不断。“什么声音,我出去看看。”
布洛克对妻子说着,快步跑出正门,只见一架燃烧的飞机盘旋在上空。“日军来轰炸了,”布洛克回到屋里,“我得赶紧去办公室。你也赶紧去避难吧。”
希卡姆机场附近有一栋海军宿舍,一等金属技工劳伦斯·查佩尔( Lawrence Chappel )躺在床上,听见飞机在头顶“嗡嗡”作响。
“那是些什么飞机?”查佩尔的妻子指了指窗户,“反潜艇轰炸机的话,不至于这个点儿还在工作吧。”
“可能是掉队了,刚回来。”
“太阳旗!是太阳旗!日本人!”妻子叫道。
“说什么梦话。赶紧上来睡觉。”话音刚落,又有一架飞机呼啸而至。查佩尔走到窗前,向外一看,发现一架鱼雷机从极近的距离掠过,连飞行员操纵飞机掉头时的样子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查佩尔连忙穿好衣服,跑到外面。防空火炮接连轰鸣,珍珠港大火连天,浓烟四起。
此时,金梅尔站在宿舍附近的马卡拉帕( Makalapa)小丘上,观察鱼雷机的动向。肖特则站在夏夫特堡附近的自家露台上,望着西边滚滚的浓烟,不清楚珍珠港究竟发生了何事。
这浓烟来自太平洋舰队中心部位——福特岛东侧停泊的7艘战列舰。由于珍珠港水深仅为40英尺,因此美军并未加设防鱼雷网以抵御空中鱼雷。金梅尔与斯塔克就此事有过多次讨论,甚至咨询过英军的意见,最终一致得出结论:空中鱼雷发挥作用最低需要75英尺的水深。
结论如此“一致”,着实令人咋舌。因为就在前一年,英军在塔兰托( Taranto)与意军交战时,就尝试过特制空中鱼雷,并大获成功。事实证明,轰炸战列舰的那批日军在改造鱼雷方面,与英军同样聪明。日军特别设计出一种木制尾翼,以便空中鱼雷在浅水区发挥作用。
战列舰群不远处,文书军士C. O.莱因斯( C. O. Lines)与几名同伴在“拉马波号”( Ramapo)油轮的乘员舱里,副水兵长格拉夫( Graff)突然下来,大喊道:“鬼子在炸珍珠港!”
舱内众人盯着格拉夫,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真的,没开玩笑。”格拉夫说。
有人奚落道:“别闹,回你的甲板上蹲着去!”
格拉夫平日就爱开玩笑,莱因斯尽管不太相信,但还是爬上甲板,跑去船尾看看。就在此时,一记沉闷的爆炸声传来,莱因斯抬头一看,一架飞机正在朝着“加利福尼亚号”战列舰俯冲。
在那7艘战列舰中,“加利福尼亚号”位于最尾部的位置,几乎同时遭到2枚鱼雷命中。船身倾斜了8度,开始下沉。油桶破裂开来,流入底层甲板。此时炸弹开始落下,船身有6处着火,随着油助火势,整艘战舰都被烈火包围。舰长立即传令:全员弃舰。
“加利福尼亚号”前方是两艘并排的战列舰,其中“马里兰号”( Maryland)位于靠近陆地的内侧,鱼雷无法直接命中;外侧的“俄克拉何马号”( Oklahoma)保护着“马里兰号”, 1分钟内连遭4枚鱼雷击中。眼见船身向左舷下沉,船上的杰西·肯沃西( Jesse Kenworthy)海军中校下令全员弃舰,聚拢到右舷逃生。肯沃西冷静地爬上船舷,翻过发烫的壁架走到船底。“俄克拉何马号”很快便彻底沉没,只有右舷的螺旋桨露在水面上。400多人还没来得及逃生,便被困在船内,沉入海底。
再往前的两艘战列舰是“田纳西号”( Tennessee)与“西弗吉尼亚号”( West Virginia)。两者的位置与前一组相仿,“田纳西号”在内侧,鱼雷无法命中。而在“西弗吉尼亚号”的舰桥上,领航员T. T.比蒂( T. T. Beattie)海军少校听到舰长默文·本尼翁( Mervyn Bennion)海军上校在痛苦地呻吟。
“我不行了。”舰长嘟囔着,无力地躺在甲板上。一块铁片插入他的腹部,一截肠子露在外面。日军的穿甲炸弹落在船上,连旁边的“田纳西号”也遭到破坏,铁片很可能正是来自那枚炸弹。比蒂帮舰长解开衣领,叫人把船上的军医带来。舰长知道自己大限已至,只是一个劲地问“西弗吉尼亚号”反击的情况。火苗很快蹿上舰桥,船上众人没有办法,只得抓住消防水带弃船逃生。
再前面是“亚利桑那号”( Arizona)战列舰。该舰首当其冲遭到鱼雷袭击,所幸未被击中。紧接着水平轰炸机投下炸弹,有5枚命中舰身,其中1枚把甲板炸裂,直接落入中层甲板,引发大火。不巧的是,中层甲板处违规贮有约1600磅火药,那是爆炸物中最危险的一种。火药遇到炸弹,瞬间爆炸,又将前方火药库中的数百吨无烟炸药引爆。
在那些附近船上的人看来,“亚利桑那号”似乎是在大火与碎片之中,从海面上飞了起来。重达32600吨的巨舰顿时炸成两截。熊熊烈火与滚滚黑烟在船骸四周,很难想象会有乘员幸免于难。
排在最前面的是战列舰中最强大的一艘——“内华达号”( Nevada)。该舰左舷舰首遭受一枚鱼雷攻击,后甲板被一枚炸弹命中,舰首沉入海中数英尺。
在福特岛的另一侧,拥有33年历史的老牌战舰“犹他号”( Utah)成为鱼雷机主要轰炸目标,甲板建筑已被炸飞,暴露出木制的表层,从上空看去倒像是一艘航母。鱼雷机蜂拥而来,第一枚鱼雷于8点1分命中。4分钟后,船身开始以40度的倾角向左舷下沉,加之甲板遭到日军战斗机机枪扫射,“犹他号”很快便决定全员弃舰。8点12分,老朽的“犹他号”头朝下沉入水底,只有船底龙骨露出水面。短暂的沉寂之后,一些躲在福特岛上新掘堑壕里的士兵听见船内传来微弱的敲击声。未能及时逃生的乘员被活生生地困在船底。
到8点10分时,港内只有一艘船还在航行——驱逐舰“赫尔姆号”( Helm)试图冲出重围,以27节的速度在水道上疾驶,直奔海港入口而去。
数小时前,入口的防鱼雷网为“神鹰号”开着,此时仍未关闭。入口附近一艘日军小型潜艇准备突袭入港,谁知罗盘出现故障,正像没头苍蝇般乱撞。潜艇指挥官酒卷和男海军少尉下令浮出水面。从潜望镜中,酒卷看到港口升起黑色烟柱,十分激动,立马将副官稻垣清二等兵曹叫来,对他说:“空袭成功啦!真厉害啊!瞧那黑烟,敌舰上全是火。咱们也得加把劲啊!”
8点15分,酒卷发现“赫尔姆号”正在驶出港口,距离非常接近,连船上美军的白色制服都看得清楚。酒卷敏锐地判断来者只是艘驱逐舰,因此没有开火。潜艇只有两发鱼雷,必须留着对付更大的战舰。潜艇迅速下沉,再次盲目地找寻港口的方位,不料却撞在礁石上。酒卷立刻后退,重新向前开进,谁知此番竟冲到礁石上方,潜艇的指挥塔露出水面。
8点18分,一阵可怕的爆炸声在耳边响起,酒卷估计潜艇已被敌驱逐舰发现。小潜艇剧烈摇晃,酒卷的脑袋遭到撞击,短暂地陷入昏迷;意识恢复后,只见小舱内到处是白烟,晕眩呕吐感阵阵袭来。酒卷操作潜艇后退,打算从礁石上退下来,谁知竟是纹丝不动。脱困唯有一途:酒卷在狭窄的舱内匍匐前进,强忍疼痛,将船首的11磅压舱物转移到船尾。潜艇终于动了起来,酒卷松了一口气。
海面上,“赫尔姆号”仍在朝着那时浮时沉的小型潜艇射击,然而没有命中。突然,潜艇从珊瑚礁上滑落,重新潜入海中。“赫尔姆号”立刻发出无线电信号:
鬼子的小型潜艇试图突入港内。
警报在各舰之间传递,而此时,在福特岛西侧,另一艘小型潜艇徐徐浮上水面。该艇当日早晨便通过防鱼雷网张开的珍珠港入口,一直潜伏在海底等待机会。
浮起没过多久, 8点30分,美军“布利斯号”( Breese)驱逐舰便发现潜艇司令塔,立刻招呼数艘战舰一同开火。小潜艇将两发鱼雷发射出去,一枚击中码头,另一枚在海岸爆炸。“莫纳汉号”( Monaghan)驱逐舰随即朝潜艇猛撞过去,并在潜艇沉没时连发数枚深水炸弹,将其成功消灭在海底。
此时,空袭已告一段落。金梅尔的参谋长“印第安公主”史密斯得知袭击消息时,还在皇家夏威夷酒店( Royal Hawaian Hotel)附近的公寓里刮胡子;此时已坐在车上,赶赴潜艇基地。在金梅尔司令部外面,史密斯看到一批海军陆战队士兵用步枪朝着空无一物的天空开火。
舰队司令部内,金梅尔正在与作战司令威廉·佩伊( William Pye)海军中将交谈,并未显得十分慌乱。佩伊刚从旗舰“加利福尼亚号”逃脱,浑身沾满汽油,但与金梅尔同样镇定。史密斯费尽口舌,好不容易说服佩伊与金梅尔分别前往不同的房间,以防一枚炸弹同时炸死两名司令。
数分钟后, 8点40分,入侵者的身影再度出现在珍珠港上空。南云的第二波攻势由80架俯冲轰炸机、54架水平轰炸机及36架战斗机组成,从东边和南边来袭,目标是战列舰群及第8艘战列舰——“宾夕法尼亚号”( Pennsylvania)所停泊的1号干船坞( Drydock No. 1)。很快,先头部队的18架俯冲轰炸机从东南方冲来,加入袭击战列舰群的行列。
此时,“内华达号”正试图从燃烧着的“亚利桑那号”旁边缓缓驶过,炮手用身体挡住弹药堆,防止其接触到热浪带来的高温。数分钟后,身中一枚鱼雷的“内华达号”成功驶过“亚利桑那号”,来到沉没的“俄克拉何马号”旁边。露出海面的沉船侧边上还有几名幸存者,看到“内华达号”成功脱困,无不站起身来欢呼鼓舞。
然而,日军飞机已盯上“内华达号”,正在计算射程,并迅速朝战舰投射炸弹,共有6枚击中。舰桥与前部构件燃起大火,“内华达号”连忙左转,凭借两艘拖船的帮助,搁浅在1号干船坞附近的海滩。
正在空袭最激烈的当口,从本土加利福尼亚出发的12架“空中堡垒”分作两个中队抵达此处。指挥第一个中队6架飞机的泰德·兰敦( Ted Landon)上尉见瓦胡岛上空乱作一团,满腹狐疑地飞往希卡姆机场。最终, 4架飞机安全着陆; 1架飞机遭地面部队射击,断成两截;最后1架飞机掉头向北,在贝洛斯机场紧急迫降。
第二个中队接近威基基( Waikiki)海滩时,指挥官理查德·卡迈克尔( Richard Carmichael)上尉正在给吉姆·特瓦德尔( Jim Twaddell)上尉指点当地景色。发现前方飞机时,卡迈克尔本以为是海军在演习,直到看见希卡姆机场冒出火焰,才明白那是空袭,于是立刻联系司令塔,请求降落。
“从西往东着陆。”戈登·布雷克( Gordon Blake)少校发出指示,“千万小心,机场正遭受空袭。”
卡迈克尔刚放下机轮,停泊在珍珠港内的战舰便纷纷发射防空炮火。上尉只得迅速掉头向北,打算前往惠勒机场,谁知惠勒机场同样遭受重创。俯冲轰炸机朝着排成一列的飞机投下炸弹,机库与营房惨遭火焰吞噬。
“空中堡垒”绕着柯欧劳山脉( Koola Mountain Range)飞行。剩余燃料只能支撑约30分钟,找到降落地点已迫在眉睫。一开始,卡迈克尔打算前往靠近海岸线的贝洛斯机场,但他发现卡内奥赫海军航空基地也遭到袭击。忽然,上尉灵光一现,想起还有一座P- 40战斗机使用的草皮机场——哈利瓦可以用来降落,便迅速向北飞去,数分钟后抵达那座矮小的战斗机机场。跑道只有1200英尺,“空中堡垒”滑行停止时,已逼近跑道的尽头。该中队的6架飞机全部安全着陆: 2架在哈利瓦, 1架在卡努卡( Kanuka)高尔夫球场,另外3架在希卡姆。
希卡姆机场的停机处,第11轰炸机中队的威廉·韦尔奇( Wiliam Welch)少尉与另外几名年轻飞行员正在争论最后一架完好无损的轰炸机该由谁驾驶。此时,一枚炸弹落在50码外,众人迅速趴伏在地,不敢起身。
“咱们先横穿机场,去对面吧。”一名老练的中士提议。韦尔奇正愁无所事事,便跟在中士后面,来到一块降落区域,谁知3架零式战斗机恰好从头顶飞过,紧贴着树梢用机枪进行扫射。子弹从众人头顶掠过,年轻飞行员们目瞪口呆地望着天空。韦尔奇转过身去,掏出45式手枪朝最后一架飞机开火。除了这一枪,韦尔奇那天再没找到任何机会开枪。
正在此时,来自本土的数架“空中堡垒”开始着陆。韦尔奇跑过去,示意让他们散开。从第一架飞机上走下来两名衣冠楚楚的上尉,脸上满是讶异之色。韦尔奇说:“请立即填满弹药,准备起飞。”
两名上尉呆立原地,并告诉韦尔奇,飞机并未做好战斗准备。机枪里涂满防腐油,清理出来需要数个小时。
令人震惊的事情同样也发生在惠勒。第二波空袭到来时,人们还处在第一波空袭的混乱之中。奥弗斯特里特少尉想拿一批步枪和手枪,却遭到基地军械处一名中士的阻拦,两人争执不休。
“没有书面许可的情况下,我不能为您提供武器。”中士一脸不情愿地说道。附近接二连三地落下炸弹。
“蠢货,已经开战了!”奥弗斯特里特吼道。最终他总算拿到了枪支。
在福特岛机场的海军士兵同样十分窝火。海军所有战斗机不是已被炸毁,便是无法起飞,一架都没能上天作战。海军少尉埃尔伯特·卡因( Elbert Cain)等6名飞行员毫无用武之地,只得躲在棕榈树后,用手枪向敌机开火。
当天上午,只有陆军飞机中的约30架成功起飞,面对倾泻如雨的炸弹和鱼雷,完全无能为力。据说,其中两名飞行员——肯尼斯·泰勒、乔治·韦尔奇与11架日本飞机战斗,并击落其中7架。
上午10点,烟雾缭绕的港口上空突然安静下来,第二波攻击已告结束。燃烧的汽油味道刺鼻,战列舰群一片混乱。“亚利桑那号”“俄克拉何马号”“加利福尼亚号”沉没在泊位上;“西弗吉尼亚号”尚未完全沉没,但舰体着火,已无药可救;“内华达号”在海岸搁浅;另外3艘——“马里兰号”“田纳西号”,以及停泊在干船坞内的“宾夕法尼亚号”,分别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
不远处的檀香山,日本海军唯一的间谍吉川猛夫正在吃早餐,蓦地听见窗户“嘎嘎”作响,几张挂画掉在地上。接着,珍珠港方向传来巨大的爆炸声。吉川穿着拖鞋跑到外面,看到总领事喜多长雄站在官邸前。两人面面相觑,一语未发。领事馆其他官员冲进院子里,个个茫然不知所措。
喜多与吉川走进屋内,打开东京广播电台。天气预报中,“东风,有雨”重复了两次。日美已经开战!两人激动万分,冲进总领事办公室,将密码本与机密文件付之一炬。早晨8点30分,警察赶来领事馆时,除尚未绘制完成的珍珠港草图外,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随警察之后而来的是联邦调查局的特工。吉川明白自己的任务已经结束,自言自语道:“该与青春永别啦。”吉川的间谍工作十分到位,珍珠港的滚滚浓烟,很大程度上归功于他用600美元搜集到的情报。
檀香山市的市民并未恐慌。市内有多处爆炸,不过不是来自日军,而是美军的流弹。大多数市民完全不清楚数英里之外发生了何事。第二波袭击之后,檀香山市内才发布广播称“瓦胡岛发生零星空袭”,不过大多数市民都将“零星”一词理解为空袭演习。
对檀香山市民而言,那天与平常的周日并无不同。数英里外空袭最严重的时候,市内还有几名夏威夷女孩身着民族服装,臂上缠着花环,来到泛美公司码头向乘坐飞剪船( Clipper)离去的乘客高喊“阿罗哈”[17]。当她们得知此一传统活动早已结束很久时,便露出疑惑的神情悻悻而去。
2
金梅尔的“并非演习”广播发出后,便被旧金山的马雷岛海军造船厂( Mare Island Navy Yard)接收,随即转播给华盛顿。
海军部长弗兰克·诺克斯在宪法大道( Constitution Avenue)上的海军部办公。正午已过去好些时候,诺克斯饥肠辘辘,正准备叫餐时,斯塔克海军上将推门而入,带来了金梅尔的消息。
“不不不,”诺克斯说道,“肯定是搞错了!绝对是菲律宾。”
斯塔克严肃地表示,确是珍珠港无误。诺克斯立即拿起直通电话拨给白宫,告诉接线员转给总统。当时是下午1点47分,罗斯福正在椭圆形办公室( Oval Room)[18]与哈里·霍普金斯共进午餐。总统接起电话,诺克斯将金梅尔的消息念了出来。
罗斯福与霍普金斯都感到难以置信。日本岂会挑选檀香山下手?总统在电话里谈了谈自己为避免战争而做出的努力,随即冷静下来,说道:“倘若报告属实,那局势便超出我的掌控了。”
下午2点5分,罗斯福拨电话给赫尔,要求他接见野村与来栖;同时嘱咐赫尔,不要让两人发觉他已得知珍珠港消息,要与往日一样,态度冷淡地将两人送走。
接着,总统又打电话给战争部长史汀生。“你已经听说了吗?”罗斯福激动地问。
“哦,您说日军在暹罗湾进军的事情?我看过电报。”
“不不,不是暹罗湾,是夏威夷!日军正在轰炸珍珠港!”
过了一会儿,罗斯福又接见时任中国驻美大使胡适博士,建议大使向重庆方面拍一封电报。珍珠港事件既已发生,美国自然而然成为中国强有力的盟友,但罗斯福不希望国民政府喜形于色。
获得总统批准后,斯塔克回到海军部,向太平洋地区及巴拿马的全体舰队指挥官发出指示:
对日展开无限制空战及潜艇战。
隔着斯塔克几扇门的另一间办公室,诺克斯正在与布洛克将军通话。布洛克一边看着窗外,一边描述受损害状况,冷静的态度让诺克斯深感佩服。布洛克表示,损失的确很大,但所幸没有进一步扩大。“俄克拉何马号”与“亚利桑那号”彻底完了,不过“宾夕法尼亚号”与“田纳西号”只是小伤;“加利福尼亚号”嘛,打捞起来也不会太费力。万幸的是,海军造船厂与储油库没事。
诺克斯挂掉电话,立刻赶往白宫传达消息。罗斯福正在召开内阁临时会议,商讨次日国会演讲的内容。
华盛顿时间下午2点20分,距离第一枚炸弹落在夏威夷已过去一个小时,野村大使与外交特使来栖三郎坐在国务卿办公室外间,等待着赫尔接见。原来,电文的解码与键入工作迟滞不顺,两人带着14个部分的照会来见国务卿时,已是20分钟前的下午2点了。
野村曾在1932年上海的一场阅兵仪式中遭受炸弹袭击,右眼失明。[19]此时,独眼的野村感到十分尴尬:照会不仅未能准时送达,还因键入仓促而存在少量印刷错误。一等秘书奥村本想重新打印一份,而野村早已等不及,一把将文件夺走。实际上,野村也没有时间仔细阅读照会内容,但只是瞥上一眼,他便明白,与赫尔的谈判显然已走到尽头。
下午2点21分,野村与来栖终于走进赫尔的办公室。“根据外务省的指示,我本应在下午1点将此答复交给您。”野村递出照会,并致以歉意。
赫尔眉头紧蹙,神情严肃:“为什么是下午1点?”
“我也不清楚。”野村老实承认,心里则纳闷,不过是迟到一个小时,老朋友赫尔何至于如此不悦。
赫尔突然抓过照会,既不看上一眼,也不解释发怒的原因,只是吼道:“过去九个月里,我从未口出半句不实之词;过去的人生当中,我从未见过如此虚伪诡诈的文书!”
两名日本外交官挨着当头一棒,摸不着头脑,黯然离去。回到大使馆,奥村报告说:“珍珠港已遭我军空袭!”大使才弄清事情的始末。
直到此时,美国民众才得知袭击的消息。下午2点26分,WO R广播电台[20]在播放纽约巨人队与布鲁克林道奇队( Giant - Dodger)的美式足球比赛实况时,插播第一则珍珠港遭袭击的新闻快讯。当时,比赛进行到第二小节,道奇队面对东部地区冠军巨人队,首度得分,正准备开球继续比赛;两队所在的波洛体育场( Polo Grounds)现场倒没有广播任何战争的消息。然而,没过多久,喇叭里便响起广播声,要求威廉·J .多诺万( William J . Donovan)上校立即联系华盛顿方面,引起场内一阵骚动。
下午3点整,哥伦比亚广播电台( CBS)播出纽约爱乐乐团( New York Philharmonic)的音乐会之前,珍珠港的消息已传到大多数美国民众耳中。在华盛顿,海军部航海局( Bureauof Navigation)局长切斯特·尼米兹( Chester Nimitz)[21]海军少将正坐下身来,准备欣赏阿图尔·罗津斯基( Artur Rodzinski)[22]的音乐会。谁知消息突然传来,尼米兹一跃而起,迅速与副官沙弗罗斯( Shafroth)海军上校一同赶往海军部。
不远处,同盟通讯社特派记者加藤万寿男正乘出租车前往殡仪馆,参加驻美大使馆武官新庄健吉( Kenkichi Shijo)[23]的葬礼。此人数日前因肺炎去世。
“去他娘的小日本,”珍珠港消息从广播中传出,出租车司机骂道,“不把日本杂种狠狠弄死,绝不能算完。”
对大部分美国民众而言,来自珍珠港的消息的确出人意料,不过并没有造成激进事件或引起恐慌;唯一的变化,只是走在街头巷尾的外国人,会用一种警觉的目光彼此打量。国难当头,个人问题变得微不足道;干预主义者与“美国优先”派的争执,开始变得毫无意义。几乎没有例外, 1. 3亿美国公民立时做出选择:接受全面战争。
3
此时英国已是周日晚上,首相温斯顿·丘吉尔正在乡间别墅契克斯( Chequers)摆弄着哈里·霍普金斯送给他的便携式无线电台,打算收听晚上9点钟的新闻。丘吉尔对珍珠港事件依然一无所知,甚至连更早些时候马来半岛的战斗也未曾耳闻。英国广播公司的播音员不紧不慢地讲述着俄国战线及利比亚战场的情况,然后提到日军对夏威夷发动袭击。
当时,埃弗里尔·哈里曼与美国驻英大使约翰·怀南特正在丘吉尔处做客,听到广播中的消息,当即惊得身体僵直。
“广播说得没错。”丘吉尔的管家索耶( Sawyer)说道,“刚刚在外面,我也听说了,日军对美发动袭击。”
一阵沉默过后,丘吉尔大步走到办公房间,拿起电话,要求与罗斯福总统通话。前不久,首相曾承诺过,“一旦局势有变,会立刻对日宣战”,因此怀南特以为首相打电话是要宣战,忙劝阻道:“您可悠着点儿,别拿无线电广播来宣战啊!”
“那么该怎么办?”
“我先跟总统通话,向他确认一下事实。”
“那你先打,打完别挂,我也要说两句。”
片刻之后,怀南特与罗斯福成功通话。“我有一个朋友想跟您谈两句,”怀南特故弄玄虚地说,“您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了。”
丘吉尔接过电话:“总统先生,日本这事到底是怎么样的?”
“就是公布的这样,”罗斯福说,“日本对珍珠港下手。现在咱们在一条船上了。”
“这下倒省了不少事。愿上帝保佑贵国。”丘吉尔难掩狂喜之情。美国加入盟军,英国已胜券在握。英联邦与大英帝国终于走出崩溃的悬崖!首相想起爱德华·格雷( Edward Gray) 30年前的一席话:美国是一座巨大的锅炉,“一旦点火,其功率没有极限”。
丘吉尔心满意足,那晚他睡得很香。
4
朝阳从东京升起。从珍珠港返回航母的飞机发出的战果报告,直接传达给大本营海军部,引起一阵欢呼。无论多么谨小慎微之人,此时也能够看出,美军太平洋舰队已被击垮,而已在返航途中的南云部队甚至没有遭受反击;美军方向判断错误,正在向南搜寻。山本那异想天开、备受争议的计划所取得的战果,远超所有人之意料。如今盟军在太平洋地区陷入瘫痪,日军便可加快脚步征服东南亚。
下一步计划,便是摧毁敌军在菲律宾的空中力量。
第一枚炸弹落在珍珠港约4小时后,美国无线电公司的邮递员渊上忠雄驾着“印第安侦察兵”( Indian Scout)摩托车,终于穿过夏夫特堡的大门。空袭开始之后,可想而知,渊上的行动也受到阻碍。马歇尔让肖特注意的那封电文,直到此时才成功送达;而忙乱之中的夏夫特堡,无人会关心一则来自华盛顿的消息。因此,直到下午3点,解码后的电文才送到肖特将军手中。
肖特读罢,愤恨地将这迟来7个小时的警告电文丢进废纸篓。
在一系列的偶然错误、阴差阳错与机缘巧合之下,觊觎西南太平洋的日军最大的威胁——美军太平洋舰队就此毁灭。18艘舰船或沉没或严重损坏; 188架飞机毁坏, 159架飞机受损; 2403名美军死亡。
日军付出的成本则轻微得多。29架飞机及5艘小型潜艇毁坏; 55名飞行员战死; 9名潜艇兵被俘,其中一人是酒卷和男海军少尉。
无论多少年过去,造成珍珠港灾难的原因永远会是人们争论不休的话题。除却政治因素,原因其实十分简单:美军最高司令部从未想过日本能够组建一支独立的航母打击力量,更没想过日本居然会“愚蠢到”攻击珍珠港。
往更深层的意义上讲,责任需要每一个美国人来承担。包括珍珠港在内的许多军事层面的重大失败,其根源都是民族性格的软弱。直到残酷的战争真正爆发,美国人才肯去面对20世纪世界在政治、经济方面的种种现实。
此时,美国人民面临着前所未有的重大挑战。突如其来的灾难过后,美国将如何应对一场耗资不菲的漫长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