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土改
- 岁月无声:致“60后”不老的青春
- 梁林
- 3619字
- 2022-06-01 16:10:24
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宣告成立,接着抗美援朝、土改工作就拉开了帷幕。
“解放了,老塘沿村也要成立农会组织。今天请大家来,就是要选举老塘沿村的农会主任。”一个干部模样的男人宣布了此次聚在大枣树下的主题。
毫无悬念,凤云被村民一致推举为农会主任。
农闲时节,大枣树下又成了村里人们爱聚集的去处,大家谈论着去年的收成与来年的打算,以及沟通交流着外面的信息。外面的信息都集中在“土改”上了。
“我老婆娘家那个县已经开始土改了,所有农民都分到了土地。”
“我也听说了,没房子的还分到了房子呢。”
“那都不算什么,还有的分到牛了呢。”
“别胡扯了!哪有那么多地、那么多牛?”
“怎么没有?土改是要根据土地、家产划分成分的,有地主、富农、中农、下中农、贫农和雇农,主要就是要分雇有长工的恶霸大地主家的土地。”
“听说后村有土改工作队已经来了,就在农民家里同吃同住同下地干活,还天天晚上开会了解谁干了什么坏事和好事呢。”
“照这样看,我们村也快了。”
“听说邻县有个大地主都被枪毙了。”
“枪毙的都是罪大恶极的恶霸地主。”
“我们村就凤云一家是大户,我再穷也不会要他家的地。还是让我在凤云家做长工好,不然我也娶不上老婆。”
……
“你们的大鼓书都白听了?历朝历代几千年了,领头起事的时候都说坐了龙庭大家都有地种,老辈人说的太平天国洪秀全、汉朝沛县的刘邦,还有附近凤阳县的明朝朱元璋都是这样说过的。可是到头来,得了天下他们都当上了皇上自己享福,穷人还是‘狗咬尿胞一场空’。我看共产党就干得对,真心为穷人着想。都过上好日子有什么不好?到时候要是分我家的地都有好日子过,我真的没有意见。”一直在听大家议论的凤云起身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还是凤云仗义啊!”
“凤云家从闹土匪、闹鬼子到双堆集战斗就没少帮衬过我们,反正我不要他家的地。”一个村里人动情地说。
“该积肥了,先去干活吧,等等再说!反正都得听共产党的话。”凤云抬眼看看太阳,再次起身算是做了总结性发言。
大家很快散去干活了。
几天后,凤云进城送货,回家后晚上怎么也睡不着了。他的眼前浮现的都是上午进城恰巧赶上的公审恶霸地主后被枪毙的画面。本村只有自己的土地能算得上地主,他担心的倒不是村里分自己的地,而是被划上了地主成分该咋办?也被枪毙?
初冬的一天夜里,凤云起身披衣带上烟袋踌躇着向荒野里走去,不知不觉间就走上了通往自家农田的小路。他心里盘算着明年开春后的农活,恍恍惚惚间竟走到了家族的老陵祖坟旁,起起伏伏的坟包下,躺着梁家祖上五六辈的先人。
夜深人静,凤云向老陵瞅了一眼,心中一惊,老陵深处似乎有个人蹲跪在那里。凤云心中诧异,点燃一袋烟大着胆子上前查看。
“李义来看望您老了。”那人念叨着。
来到近前,听那人说话,凤云吃了一惊。自从在双堆集前线分别,李义随部队南下后就再也没有了音信。这大半夜的,他怎么会出现在父亲的坟边?
“义兄怎么来了?怎么不回家里?”凤云恍然间对着黑影问道。
两人百感交集地携手坐下。
“全国解放后地方急需干部,组织上照顾我,考虑到我对这一带比较熟悉,这里也缺干部,就安排我转业到地方的公安系统工作了。土改工作范围广,工作量大,急需人手,我刚被临时抽调到土改工作队来负责这一带的土改工作。再就是我也很想来看看恩人和义弟,这不就来了。”李义简单说了分别后的情况。
“土改工作原则性很强,你要有思想准备。”李义进一步解释说。
“乡里几天前就通知我说土改工作队要下来了,还是我带人收拾了农会给工作队住的房子呢。上午你们来时我忙晕了头也没注意到你也来了,还是队长。但是,我知道农会的地方不大,你们几个同志住在那里吃饭和工作肯定不方便。别人家里吃得也不好,共产党最讲实不讲虚的,你们还要工作的,没有个像样的地方成何体统?我家房子多,也许吃不好但吃饱饭还是没有问题的。”凤云也说了自己的见解。
第二天上午,乡里干部陪着李义和其他几位土改工作队的同志就一起走进了梁家大院。
“李队长是共产党员,曾经在这一带战斗过,他跟你有缘,对这里的情况很熟悉也很有阶级感情。凤云,你是农会主任,工作队的生活保障就交给你负责了。快过年了,乡里会给你一些补贴的。”乡领导简要介绍道。
“乡里也不宽裕,不就是几顿饭吗?在自家吃饭补贴就免了。”凤云道。
“李队长,你就住在西屋里,敞亮能办公。其他几位同志就住在院子里的偏房吧。”凤云安排妥当。李义在凤云的引导下,走进当年他随母亲落难时住过的西偏房,百感交集中眼圈湿润了。
“义兄别难过,一切都过去了。干娘和贵兄都会没事的。”看到李义的情绪变化,凤云上前小声安慰道。
“是啊,都过去了,哥哥和娘应该都挺好的。若是太公……你都有三个儿子了。好人必有好报。”李义反过来又安慰起凤云来。
土改工作很快开始了,第一步就是扎根串联。“扎根”就是通过调查访问,摸清情况,找出苦大仇深的贫雇农,然后住到他家里去。“串联”就是让调查清楚确定的贫雇农再去发动其他贫雇农,动员他们,要团结起来,斗争地主。
几天下来,凤云无意间听到了村里人对工作队摸底情况汇总的议论:
“全村共有三百多亩土地。”
“凤云一家就占有了一半往上。”
“我看能称得上是地主的可能只有凤云一家了。”
听到这些议论,凤云神情又严峻了起来。
“我还有一瓶从省城下来时带的好酒,看你整天闷闷不乐,我们把它干了,聊聊义弟的心事吧。”一日下午收工回来,李义提议。
二人坐在土炕上。
“义弟,实行‘耕者有其田’是这次土改运动的基本方针。土地改革、抗美援朝和镇压反革命都是为巩固新中国政权必须要完成的工作。”李义先讲了国内的大形势。
“村里人们都说划上地主身份就要被枪毙的。”凤云道出了自己的担心。
“义弟,你先别瞎琢磨。枪毙,那只是对恶霸地主的政策。你又不是恶霸!但你家的土地确实太多了。你也种不完,还不如……”李义安慰的话语,更像是开导点拨。
“长工们跟了我们家许多年,早就是一家人了。说心里话,我早就想分地让他们自立门户了。”凤云道。
“那你还等什么?我记得义父生前常爱说的一句话就是‘有人就有一切’。”李义说。
“谢谢义兄的点拨!是的,我家的长工本来是一家人,有人就有一切。”凤云喝下一杯酒,豁然开朗。
第二天早上起来,凤云把长工们召集在大院中央。
“辛苦一年了,下地干活时留下几个人在家宰头羊。凤翔!你再去集镇上打酒,所有人下午都要早点收工,晚上我请所有人和工作队的同志们喝口酒。”
傍晚,梁家大院如过节一般地在堂屋摆上了两张八仙桌,厨房里的风箱呼呼作响,灶膛里柴火正旺。
“工作队的同志们辛苦了。快过年了,今天我请大家喝杯薄酒,我一会有事要说。”凤云先热情地招呼大家入座。
众人入座,凤云端起酒杯道:“在座的雇工伙计在我家辛苦了很多年,早就是一家人了,我的家业里也有你们的一份。你们多是我的本家,也有几个外姓。我们一起风风雨雨地度过了最困难的战乱光景,好在我们都活了下来。活着就有盼头,有人就有一切。现在解放了,不兴再雇工了。老话说得好,‘树大分叉’,现在天下太平了,你们也该有自己的家业,也要发展人口,壮大家庭,兴旺家族了。我决定了,只留下老塘边和祖坟老陵地周边的十几亩土地,够种够吃就行,其余的都签好了地契,大院内外的几十间房屋,我只保留三间正屋和东西四间偏房的祖上小院子,够住就行了。多余的农具和耕牛明天大伙再商量着分了吧。我敬大家一杯。”凤云拿出厚厚的一叠地契和房契,逐个交到了长工们的手上。
“做人要讲良心。我不分东家的地。”
“我也不分,去年东家才给我说的媳妇。”
“我不走!我是在这里出生的,反正我舍不得离开老东家。”
大伙拿到地契和房契后,反倒是悲戚戚地哭成一片。
“我的家业本来也有大家的份儿!咱们分家不分心,都有好日子过,有奔头也是我大的心愿啊!就是我大活着,看到你们都有了自己的家业也会感到高兴的。你们不会让我大在地下还不高兴吧?”凤云情真意切地安抚起大伙来。
土改工作结束后,凤云和李义在大枣树下道别。
“义弟,这一带的土改工作基本结束了,我也要奉命回省城报到复命了。我会在清明或春节时回老塘沿来看望义弟,给义父上坟祭奠。”
“义兄保重!”凤云与李义握手惜别。
分家过后,凤云看到家里的三头大老犍也像是通人性似的不愿离开大院。最后凤云决定:“还是由我来照料这几头牛吧。它们对我有感情,谁家需要谁家就来牵。如果你们使唤不动牛的时候,还是由我亲自来干吧。”
土改过后,梁家昔日的长工分成了十来户簇拥着梁家老宅竟成了半片村落。每当黎明和黄昏时刻,凤云还是会习惯地拿着旱烟袋在大院内外和四周巡视一番。
每每看见炊烟袅袅、户户欣欣向荣时,凤云总是有说不出的喜悦和莫大的成就感:“还是有人好啊!有人就有一切。”
农闲时,大枣树下仍旧聚集着往日的伙伴簇拥着凤云谈天说地;农忙的时候,总有过去的长工自发前来大院,有条不紊地为凤云一家帮忙。凤云也当仁不让地成为这片村落的主心骨与梁姓家族的族长,谁家遇到红白事,都有凤云以族长身份出席操持的身影。
在凤云的带领与凝聚中,悄悄扩大了的老塘沿村的这一角落实际上成了这个村落里最大的互助群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