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回老家

价值观一致让彼此的心贴得更近,在兄弟互相体恤中,四年过去了。

凤云本来就是养牛、种植的老把式,做生意也是把好手。叶丹有凤云鼎力帮助,家庭经济迅速发展了起来。尤其是棉花连年增收,牛羊规模越来越大。

这四年,凤云也是充实快乐的。叶丹的一伙兄弟经常来让凤云给他们传授养牛和种植技术,自然欢宴不断,常有民族融合一家亲的和谐场面。

“今年的收成又增了不少,我看就在附近再建个更大的院落,更大的帐篷。水花,你也抓紧带几个漂亮女子给大哥看看,相中了就办喜事成家。”叶丹夫妇开始急着给凤云张罗起在新疆成家的事情了。

叶丹夫妻的热情反而让凤云的思乡之情更深,他想回家了。

到了1966年凤云在新疆的第五个年头上,一次兄弟俩小酌。进城卖皮货的叶丹带来了令人振奋的好消息:“这几年在新疆流浪的特别多,现在困难时期过去了,说除了罪大恶极的,都既往不咎了,劝大家回去抓生产。大哥,等忙完这一季,你也可以回安徽老家看看了。家里日子好,你就留下。要是日子难挨,我看你就把全家都搬到新疆来,我们还能互相照应着。只要你回来,我的一半家都是你的。”

凤云就要回安徽老家了,回乡前夜,帐篷里灯火通明,叶丹一家给凤云送行。

水花终于要解开心中多年的疑问了,就是凤云的那只翡翠麒麟玉佩。

“大哥,那年冬天你与狼群打仗,我看到你有块很漂亮的玉佩。我觉得你的那块翡翠麒麟玉佩跟我哥哥佩戴的那一块一模一样。大哥你姓梁,家在安徽,那大哥可知道老塘沿这个村子?几年了我每天都想问梁大哥的,又没法贸然张口。大哥明天就要走了,我必须要解开这个长久的心结!否则,我今后也无法安生了。”水花殷切地想知道答案。

“水花妹子,我老家就是老塘沿的,你是怎么知道的?”凤云深感惊奇。

“恩人,天底下真有这么巧的事呀!”水花就泪流满面,而一旁的叶丹却大惑不解。

“这块玉佩是我妈妈的陪嫁,一对儿两件。那年战乱饥荒,我还小,妈妈把我送到姨妈家,随后变卖了家产,带着两个哥哥去南方投亲避难。路过梁大哥他们家老塘沿时,妈妈贫病交加,还是老太公和大哥收留,并把病治好的。后来,我哥也还是听了梁大哥的话才去打的日本鬼子,参加了新四军的呢。”水花含泪又补充道。

“哎呀,闹了半天,水花妹子是义兄李义的妹子呀!”凤云一时间感慨万千。

几个人举起酒杯,为这不可捉摸的命运而唏嘘不已。

“你跟李贵和李义还有联系吗?干娘还好吗?”凤云欣慰不已。

“妈妈常给我写信,她跟我大哥在河南老家很好,要不我哪能知道那么多老塘沿落难救命的事情。现在二哥每年都能回家几次。妈妈反复告诫我们,不要忘记过去,更不能忘记了老塘沿,还要我们多做好事善事,积德为人。”

几个人感慨万分。

“种下善良就会结福报的果,埋下恶就会结出恶报的果子。我们哈萨克人就是这么说的。让我们的孩子都能记住这个故事,永远地做个好人。”叶丹总结说。

“大哥,你回去时要经过兰州、西安,经郑州转车到徐州才能回家。到了每个城市就下来看看吧。”叶丹话题一转,拿出一沓子人民币。

“不用这么多,能买张车票,再带些干粮就行了。”凤云坚守自己几年前答应留下来,分文不取的诺言。

“买牛还人家总需要钱吧?不能失信于太公啊。再说,以大哥的身手就是帮别人家几年的工也不止这点钱的,何况我们还是一家人。你身无分文地要走几千里地,叶丹和我怎么能放心啊?”水花劝慰道。

两千块钱,在当年那可是一笔巨款了。那时的农村,全家起早贪黑,一年忙到头能攒下几十块钱就很不错了。靠回乡务农挣工分还人家牛,何况还承诺要加倍奉还,就是白日做梦了。想到这里,凤云不再坚持,含泪收下钱揣在了怀中。

次日一早,叶丹套上马车,全家人一起送凤云出山。

天高云淡,晚秋原野上的枯草已经掩盖不住裸露的沙砾,金黄色的树林绵延不绝,溪水潺潺。一只苍鹰在空中盘旋,时而俯冲下来,时而又箭一般地直冲云霄。凤云的心与头顶上的苍鹰一样自由。凤云在大鼓书里听过长安(今天的西安)和古都北京的故事,他小时候游历九州的梦想就是南北二京(南京和北京)和南北二州(宿州和徐州),那也是老辈人心目中遍地繁华的都城了。

凤云想着即将到来的这次游历,心中竟有了莫名的激动。

中午时分,马车来到了公路边。凤云将在这里搭乘过路的长途汽车,然后再去石河子火车站。五年相处,亲如一家,分别的时刻来了。

“大哥保重,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水花递过行囊嘱咐道。

“大哥保重,后会有期,记住我这个哈萨克兄弟!”叶丹与凤云紧紧拥抱。

“伯伯!我们不想你走,我们想你了去哪里找你啊?”大强小强过来抓住凤云的衣服,难舍难分。

“水花妹子,叶丹兄弟,我们是一家人。大强小强不哭,等伯伯回老家安顿好,你们可以去,我也可以再来。我还带你们玩飞刀。”凤云也忍不住离别的伤感,两行热泪悄悄涌出眼眶。

石河子、兰州、西安、北京……凤云一路走一路逛,既兴奋又紧张。

离开北京,凤云坐上开往徐州的绿皮列车。列车刚进河北,凤云就看见了原野上有了成群的牛,他的心怦然一动。

凤云在一个叫沧州的地方下了车。他记得大鼓书里说,梁山好汉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就是被发配到这里的。凤云随人流出了车站,溜达着竟来到了集贸市场的牛市。凤云爱牛养牛,也会相牛。与卖牛人一阵攀谈,几经讨价还价,他买了两头看似体弱生病的小母牛牵着,就出了市场。这时候他才想起来,牛是买了,可怎么才能把牛弄回老家呢?坐火车肯定不行,火车拉人不拉牲口。

正在踌躇间,凤云就听到有个男人喊救命。他看得真切,不远处,一群凶神恶煞般拿着棍棒的家伙,正把一个中年男人打得满脸是血,浑身是伤。

“有话好好说嘛,打死人是要蹲蹲子的。”凤云牵着牛,大声劝解。

“你是外乡人,走你的路,别管闲事!”一位旁观的老者善意地提醒凤云。

“就没人管一管吗?人命关天,这样打下去真会出人命的。”凤云焦急地道。

“这伙人是放高利贷的。你还是快走吧。”老者劝他。

“人命关天,我不能见死不救!”凤云态度坚决。

“唉,也是可怜啊!被打的这人,是我们村的。他家太穷,他老娘从病到死到接着下葬借了他们不少的钱,利滚利的就是神仙也难还清了。”老者长叹一口气。

“孝子就是好人!那我就更要管一管了。”凤云态度更加坚决。

“先别打人,有话好好说。”凤云上前,和颜悦色地询问那群打人的。

“他欠了我们钱,你来替他还啊?少管闲事!”带头打人那个家伙是个光头,一脸横肉。他手下喽啰见有人替欠债人出头,挥着大棒向凤云围过来。

“这事我管定了,你们欺负人,我也不客气了!”凤云怒火升腾,用余光扫了眼四周。真是天助凤云,地上有不少散落的小石子,圆的方的三棱的都有。

在对方大棒挥舞砸来的瞬间,凤云闪电般地弯腰抓起地上石子,拧腰挥臂步伐交错,手中的小石子纷纷飞刀一样地甩了出去!当即,几个喽啰就捂脸抱头地蹲在了地上。

“小心!他有暗器!”一个喽啰捂着面门发一声大喊。

光头横肉的那个家伙一惊。沧州是武术之乡,隐姓埋名深藏民间的高手实在是太多了。见凤云身手矫健利落,光头疑心今天遇见高人了,刚才还很嚣张的气焰居然收敛了不少。

“好汉息怒,都是同道中人,一边茶棚坐坐聊聊?”光头抱拳向凤云建议道。

“欠账还钱,干吗要动手伤人呢?”凤云扔下手中紧扣的石子,抱拳还礼,算是同意了。

“他家老娘从生病到下葬前后借了我两百块钱呢,看在好汉分儿上,利息就免了。可我好几个兄弟也被你打伤了,这事咋办?一口价,五百块!还了钱,我们不会再去找他的麻烦。”

“这么多的钱叫我怎么还得起啊?”被打的孝子欲哭无泪。

“我替他还了,五百块,一分不少。但你要签字画押,他和你清账了!”凤云数出钱放在桌上。

围观众人散去后,茶棚下只剩下凤云、老者和孝子三个人了。

“谢谢大哥舍命帮我!我家里还有老父和几个孩子,我伤成这样,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孝子悲从心来。

“有人就有一切!我就再给兄弟一百块钱,先去瞧病吧,你的家还要靠你支撑呢。”凤云侠义心起,随即就决定善事做到底。

“请问大哥尊姓大名?哪里人氏?我叫丁山,沧州人,等日子好了,我一定登门奉上您的救命钱。”丁山感激涕零道。

“丁山兄弟也是个孝子,就不要再多想了。你我有缘,做善事交个朋友。”凤云言辞恳切,并告诉让丁山,还钱的事不要放在心上。

“恩人仗义,总该让兄弟知道你是哪里人,高姓大名,不然我如何心安啊?”丁山眼含热泪。

“是啊!你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丁山总要记住恩人的名号啊。”老者在一旁帮衬说道。

“区区小事,没什么。我姓梁,是皖北农民。”凤云道。

“我记住了,我会让孩子们也记住的!”丁山起身,对凤云深深鞠了一躬。

“这一路上牛市很多,可也不怎么太平,恩人千万要当心才好。”老者和丁山告诫凤云后,走出去很远才揖手离去。

牵着两头瘦弱的小母牛向南走,凤云思量:“我是个越狱逃犯,贸然回乡前途未卜。既然火车坐不了,那我干脆就走着一路赶牛贩牛回家吧,没准还能赚上一笔呢。”对于流浪技能,凤云并不陌生,他考虑周全即定下了主意。

凤云牵牛顺着京沪铁路旁的乡村小路一路南下,与牧民无异,只是沿途遇见集镇就去牛市看看。在快出河北界的时候,靠着剩下的一千多块钱,他的两头小母牛就奇迹般地变成了四头能下田干活的公牛了。

凤云就这样一路做着买牛卖牛的生意,进入了山东德州地界。

那日黄昏,突然狂风大作,阴云密布,没多大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就砸了下来。凤云在风雨中艰难前行,七八头牛也骚动着低吼起来。凤云眼见南下受阻,抬头就看见了路边有一个大院,门口“店”字灯笼在风雨中狂摇不止。

“伙计们不要急!前面有个骡马店,咱们有地方歇脚了。”凤云紧紧腰上的包裹,大喜过望。

店家迎进凤云,把牛赶进大院草棚安顿好,就招呼凤云返回有两排大通铺的屋内先安排坐下。其间店家不停地打量凤云,他把凤云安排到了大通铺的最里边,那是个很整洁稍宽敞的铺位,而且不等凤云张口,就端上了酒菜。

“你我非亲非故,店家为何这样待我?”凤云按着腰间的包囊,警惕地问道。

“我猜想着你一定姓梁,而且还是皖北的吧?”

“你这个店家还真行,还能看出我是哪里的人,姓什么。佩服佩服!”凤云见店家并无歹意,开了句玩笑。

“梁大哥你放心!我叫马福,在这里照看生产队的骡马店有很多年了。我与沧州的丁山是姑舅表兄弟,丁山是我的表哥。月前舅舅去世,我去奔丧,才知道表哥被追债殴打,被一个皖北赶牛人相救的事情。表哥说梁大哥沿铁路赶牛南下,一定会经过我们这里。叮嘱我务必细细留意,如果有幸遇见你,一定要代表他请你喝杯酒。自打你一进店,我见你的穿着、听你的口音,再算算日子,我就猜一定是恩人到了。”马福坦然一笑,道出原委。

“原来是这样。唉,谁都有迈不过不去的坎儿,爬不过去的山。再说,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凤云真诚道。

“我们都是庄户人家,这六百块可不是个小数目。表哥说你出手相救,连眼都没眨,小弟只在大鼓书里才听过,那都是行侠仗义的大英雄啊!梁大哥,那么多钱就给了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你就不心疼吗?”马福很想解开心中的疑问。

“我们都是农民,六百块钱不少,说不心疼是假的,但我绝不后悔。救人危难是我们皖北农民的性格。见死能救而不救,那还是个男人吗?”凤云真诚地说。

“梁大哥快些眯一会儿吧,我一会儿叫人去把你的牛喂上,明天我会陪你走出本县界。这一带近些日子不太平,有抢劫南来北往歇脚客的,还有抢夺大车和牲口的呢。梁大哥带着这些牛,不把你送到安全地方我不放心,更别说要对得起表哥的叮嘱了。”

两人喝着聊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

“不瞒梁大哥,在我这里住店的什么人都有,我结交了不少各路朋友,信息也灵通,有团伙还要拉我入伙呢。天地良心,我绝不会帮他们!得到消息,我都会通知赶牲口的歇脚客注意防范。梁大哥要买牛贩牛,我告诉你本地和省界一带的大致行情……”马福知道的牛市真实行情,对凤云来说,这简直是雪中送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