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社会记忆:荒漠与废墟
——纪录片中的“空场”与话语
人们在哪个地方悲痛,我们就必须前往那个地方。[1]
——罗曼·赫尔佐格
言说无法言说的东西,在无法言说和想象的地方,惟一自然的位置是沉默或对死者的哀悼。[2]
——乔治·斯坦纳
从那以后,我一直在寻找失落的自我。一直没有找到,有一种漂泊之感。很多年后,回想起来,我才发现,接受那种技术训练,进入那个话语系统,等于是通过了一次灵魂的改铸……[3]
——高尔泰
纪录片通常需要提供事件与事态的现场,这是针对表述某种进行时的现实事件而言的;对于那些钩沉社会记忆与历史叙事的纪录片而言,原初的社会场景已经湮没了,留给人们的是一片空场。与现代思想所说的神灵的“不在场”却留下了可以追溯的“踪迹”、“痕迹”、“符号”相似,一些巨大的历史事件也会留下或多或少、真切或含混的文献,由活生生的人所构成的宏大事件已无声无息,除了一些有待考察的文字与图像之外,留给纪录片摄制者的只有一片历史事件的巨大的“空场”。这片空场背后,是人的“缺席”与事件的“隐匿”。但与此同时,这片空场中也留下了与缺席的人们或隐匿的事件相关的痕迹、踪迹与符号。一个历史事件发生地的地貌——田地、山川或许未曾发生改变,一个事件留下了某些建筑遗址或废墟,或许它们并不拥有记忆,然而对当事人而言意味着某种记忆的索引。
对于纪录片而言,它的制作者面对的一面是历史的“空场”,是缺席的人与隐匿的事件,是历史的永久沉默;另一面却又是历史的踪迹与符号,表征着社会记忆与言说的冲动。对于成功的纪录片来说,历史场景应该显示出它的两面性:在物质性的沉寂中揭示记忆话语,在失忆状态中复苏一种社会记忆。历史学家安克斯密特曾经如此描述作为“空场”的历史事件:“大屠杀将永远对我们保持为一片‘空场’,我们永远不要希望能拥有或实际进占这片地方,就像历史学家借助其隐喻希望占有或拥有过去那样。记忆话语是‘索引性’的,它指向或指示出过去,将过去圈起——但从不指望穿透它。”[4]在这章内容中,我将通过一些相关的纪录片对历史事件的表述,来探讨历史的空场及其各种物质遗存作为一种“索引性”记忆的作用,探索历史的空场与记忆话语之间的对话关系,进而彰显在日益废墟化或荒漠化的社会记忆中,记录历史片或通常所说的文献片的历史认知功能与社会伦理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