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六千里运河 二十一座城
- 刘士林
- 2426字
- 2024-11-02 20:15:43
六 人在“江湖”,怎一个“混”字了得
说起“江湖”不由得我们想起了闻名已久的老天津“混混”。
天津的“混混”又叫“混星子”,名声一贯不好,说臭名昭著也可以。这些混混的所作所为也着实叫人可恨,他们往往抱成一团,欺行霸市,恃强凌弱,将自己的生存建立在毁灭他人生活的基础之上,可以称之为败类。这些混混打扮挺有戏剧效果,有人这样描述:“混混儿的打扮与常人不同,入伙后首先要置办一身行头。他们常穿一身青色棉袄,一件清洋绉长衣披在身上,不系扣子,也有长衣随意搭在肩膀头上或挎在胳臂上的。歪戴帽儿,月白色搭包当作带子扎在松弛下垂的裤子上,脚穿蓝布长袜、绣花鞋,粗粗的辫子打着辫花,不是垂在背后,而是搭在胸前,每个辫花上插一朵茉莉花,素有‘花鞋大辫子’之称。站在那,左脚前伸,右脚直立,双臂抱在胸前,下颌抬得很高,从不正眼看人,上下打量人时,眼不动,脑袋上下动。走起路来,迈左腿,拖右脚,故作伤残状。”(李然犀《旧天津的混混儿》)活脱脱一副自甘下流,不求上进的样子。
清张焘著《津门杂记》书影,此书记载了清代天津的种种社会世象
但是“混混”又不是那么容易当的,“混混”的世界里规矩很大。“混混”们入门有入门仪式,入得门来你就得守规矩。“混混”们平时主要的活动就是成伙械斗,在械斗时应该有“不服饶不自逃”的精神,对方刀片砍来须以胸脯去迎,斧柄打来须以头颅去挡,如此才算是一个“好汉”。而打人的混混也得守规矩,除非与对方有衔死之仇,不能往对方致命处招呼。这些规矩如果你不遵守,即使你打胜了,也没人真正服你。在械斗发生之前,团伙之中要抽“死签”,一旦械斗发生恶性事件被官府追查时,抽到“死签”的人要去主动承担责任,为其他人开脱干系,被官府收押之后,他的家人由团伙其他成员照顾。“混混”们的规矩还很多,除去一些好勇斗狠逞强显能的恶俗之外,这些“混混”的规矩从其本质上来说体现出一种“义气”,是人们在天津这个鱼龙混杂,九龙治水的强强相遇之地发展出的一种民间秩序,虽然不上台面,但自有其地方的合理性。
天津的“混混”虽然只是明清天津城市文化特质的一个极端方面,但也反映出了这个城市的一些普遍特性。一般的天津人,即使不是“混混”也体现出一种其他城市之人所不具有的“派头”来。天津人的“派”儿相信好多人领教过。天津人的“派”儿首先是好面子。天津有句话,“借钱吃海鲜,不算不会过”,说的就是天津人宁愿私底下吃糠咽菜,也要把面子上的事情撑下去。这种好面子不用说是一种恶习,但却是天津人身处风口浪尖,经多见广自然而然产生出的一种处世准则,是城市文化在个人身上留下的烙印。因为自己好面子,自己把“派”儿做得漂亮,也由此产生出对他人的高标准,严要求。天津人性格中有一个非常令人着恼的地方就是,一件事他自己可以做不到,但是他要求别人必须做到,而且还得做好。你如果做糗了,虽然他自己未必会比你做得好,但是他会理直气壮的鄙视你;反之,如果你做好了,做得让他服了,那他也不会吝惜自己对你的敬佩,会往死里抬你,就认定你了,谁说你的不好,那就是跟他过不去,非得以命相搏不可,这种心态在天津的戏迷身上体现得最明显。
天津的戏迷跟天津的“混混”一样出名,甚至有一些出了名的大“混混”就是一些铁杆戏迷。天津的戏迷那叫一个“个”,不知内情的人们站在局外看,真会觉得这些戏迷是一些神经不健全的疯子。民国刘炎臣先生在《津门杂记》中这样写天津卫的戏迷:“同时,在现在的天津戏迷们,欣赏剧艺的能力,眼光已是特别的高,坐在台下对于台上的演员,每有公正的表示,就是对于唱作得好的角色,报以热烈的正好或是鼓掌,反过来说对于那些唱作欠妥或是出了大错的,亦就不客气地予以起哄式的倒好,而且由于卫里人的一腔满不在乎的热气,越是对名角,越有一番不客气的对付劲儿,谭富英因‘叫小番’未嘎上去,及‘八月十五月光明’未能拔高唱,马连良因演‘断臂’挷错了胳臂,以及张君秋因演‘别姬’而走错场子,前前后后,全得到起哄的倒好,使演者僵在台上引为是一件无可奈何的憾事。”
其实,在天津,不独是听戏的戏迷对于台上的演员异常苛刻,经常报以“倒好”,而且这一现象可以扩及到一切来天津“闯码头”,或登台,或“撂地”(指曲艺演员街头露天演出)演出的一切把式“玩意儿”上。天津的观众不管你来头有多大,名气有多响,只要有他们看不上眼的地方,他们通通的都是一声“嗵!”的一声倒好。这一声倒好,你要是扛不住,那就赶紧的离开天津卫到别的地方发财吧,反之,你要扛下来了,你也就在天津卫站住脚跟了,而在天津卫一炮打响,那就获得了在全中国吃遍天下的本事。著名京剧老生李万春曾经说过这样一番话:“现在的天津观众,是与从前不同了,现在到天津来唱戏,绝不能够马虎从事,必须有真玩艺才行,一般看戏的,好像全是拿着秤在那斤斤较量,假如是角不齐,戏码软,成绩绝不会好,因为现在的天津观众程度提高了,事实上实难马虎对付,更有叫我佩服的,就是天津观众看戏眼光,让人佩服,就以我所演出的戏而论,贴‘钱公鸡’及猴戏一流所谓新型开打戏,是一种看法,等到我再贴演‘宁武关’悲壮史剧,天津观众居然又换上一副眼光来看待,这种‘识货’的精神,的是令人佩服,今后我对于天津观众的欣赏力,是拜服了。”(《津门杂记》)这可以说是还了天津戏迷们一个公道!在当时的戏曲行里有这样一句行话,叫“北京学戏,天津唱戏,上海挣钱”,说的是北京京都之地,能人多,师傅多,是学艺的好地方,而天津呢,则有一批最优秀的听众,他们见多识广,眼睛长在头顶上,唱戏如果获得了天津戏迷的认可,就可以去上海十里洋场挣大钱去了。天津就是这样一个磨炼人的好地方,仔细点数一下近代以来的戏曲、曲艺大师,有哪一个不是从天津卫中打拼出来的呢?
天津老戏台
大自然是无情的,历史是无情的,八百年的天津卫就在这无情的海河和运河的漩涡中心,演绎着“看似无情却有情”的城市传奇。“嗵!好嘿”,一声倒彩,吓坏了走南闯北英雄汉,成就了怀珠抱玉真英雄,天津卫,天津卫,你可太“哏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