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奥尔良战役(三)

……

无边无际的烈焰在大地上燃烧,到处都是房屋的残垣断壁,到处都是被焚烧成焦炭的人,到处都是撕心裂肺的哭嚎与尖叫。贞德站在由兵刃和尸体堆积成的小山上,她举起了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上面上沾满了血迹。

“看到了吗?这就是……你的结局……”她的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诡异的声音。

“这是……怎么……”少女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地狱,那是她无论如何都不想见到的,出现在人间的地狱。

突然,她感觉到自己的腿被抓住了。她低头望去,却发现越来越多的黑色手臂从地面中钻出,不断地往下拉扯。而地面此刻也突然化作黑色的沼泽,少女深陷其中,无法脱逃。沼泽很快吞没了她的身躯,少女奋力地做着无用挣扎,并举起右手试图抓住什么让她不再下陷,然而只有一团空气从她手中溜走。

——

“不——”

贞德突然睁开了双眼,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并且高高伸起了右手。

“是梦吗?但那些是……”少女努力回忆着梦境,却发现那些近在咫尺的记忆破碎不堪,根本无法呈现完整的模样。

这时,侍女推开了房门问道:“圣女大人,您醒了?”

“嗯……”贞德应声答道。她又突然想起自己是在骑在马上昏睡过去的,立即追问道:“迪努瓦他们呢?”

“迪努瓦大人已经率军前去围攻圣卢普要塞了。”侍女回复道。

贞德闻言,立刻从床铺上蹦下:“我的盔甲和武器在哪里?我要过去。”

“圣女大人,迪努瓦大人和维尼奥勒大人说您需要休息——”

“我已经醒了,我必须与我的士兵同在!”贞德强调道,“我需要盔甲和武器,还有一匹快马!”她随后快步离开了房间,而侍女则紧随其后。她很快换上了盔甲和长袍,并且拿上了旗枪和银色长剑。就在她出门来到室外的时候,贞德看见了身穿盔甲站立在门前的吉尔·德·雷。

吉尔见到走出门的贞德后问道:“你休息好了?”

“现在不能再休息了,我的士兵需要我!”贞德说着就准备离开,却被吉尔·德·雷拦住了。

“贞德统帅,恕我直言,您现在赶过去并不会对战局起关键作用。而且您现在也很疲惫,我建议——”

贞德面带怒色地打断了对方的话语:“我当然能起到关键作用,只要我在那里,就不需要有那么多牺牲!”

“可是……”

“吉尔·德·雷先生,我如今是奥尔良的统帅!我愿意离开自己的家乡参与到这场战争、我能带领着队伍穿越包围来到奥尔良,这一切只是为了阻止更多的人们因此丧命或无家可归。请你相信我,我有觉悟、也有能力走上沙场,为了击败那些入侵者、结束法兰西人民的苦难,我在所不辞!”

说到这里,少女的神情中充满着不可动摇的信念,同时也带有着一丝恳求。她能预料到,那些贵族会对她进行层层阻挠,毕竟让女性上战场还是让这个他们难以接受。她不会退缩,但她也同样希望有人能够理解她、认可她。

吉尔·德·雷顿时感觉内心受到一记重拳——这是多么善良、多么无私、多么勇敢的少女啊,她的灵魂是如此纯洁高尚、她的信仰是如此坚定、她的才智与勇气也令人钦佩。她只是想单纯地拯救世人,自己却和别人一样,试图让她放弃?这简直就是亵渎,是世间最大的罪恶!一瞬间,仿佛终于有一束光芒为他照亮了前进的道路。

吉尔·德·雷自从十岁他的父母过世后,就可以说是过这浑浑噩噩的人生。他就一直处于被人利用、操纵的状态:他接受的一切教育,都不断地灌输着忠君、虔诚、勇武等骑士的教条,却没有人告诉他生活与战斗的意义;他的外祖父尚·德·克朗为了谋取自身利益,而为吉尔·德·雷不断地包办政治婚姻,导致他对于爱情彻底失去了感觉。没有感情寄托、也没有感受到人生意义的吉尔·德·雷,仅仅只能依靠对上帝的信仰了,然而这个信仰也是脆弱的,因为上帝从来没有出现在他面前、为他指引出前进的道路。

然而在这一刻,一直以来缺少人生目的、同时怀疑着上帝存在的吉尔·德·雷,突然茅塞顿开了:证明这世间存在神明对人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位能寄托他们信仰的救世主。眼前的少女,她不再仅仅是一位美丽而勇敢的洛林少女,在吉尔·德·雷看来,对方正是那位沐浴在天穹圣光下、前来拯救世人的圣女啊!

想到这里,吉尔·德·雷突然握着剑单膝下跪。

“贞德,不,是我的圣女大人,”吉尔·德·雷无比郑重而虔诚地说道,“请原谅我先前的无礼言论。谢谢您,您的到来,为我指引了前进的方向,也让我坚定了对主的信仰。我,吉尔·德·雷,愿意成为您圣旗下的追随者,我发誓将坚定不移地随您踏上拯救这个国家乃至世人的道路,哪怕为您粉身碎骨我也在所不辞。”

“吉尔……”吉尔·德·雷突然顿悟和转变让少女有些无所适从,他的话语也有种强烈的熟悉感。

吉尔·德·雷起身说道:“圣女大人,请您允许我一起前往圣卢普。”

少女见到对方坚定无比的眼神后不再迟疑,点头回答道:“那一起走吧,吉尔。”她向眼前的男人伸出了手。

“这……”心中的圣女突然伸手邀他一同前行,吉尔·德·雷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紧紧地握住了对方的手,用力点头道:

“嗯,圣女大人!”

……

圣卢普要塞外。

“迪努瓦大人,英格兰人的抵抗十分激烈,攻城的部队的伤亡已经过百了!”一名法军士兵向让·德·迪努瓦报告最新战况。

“继续强攻!必须在敌人的援军抵达前吃下这个堡垒!”迪努瓦咬牙回答道。即使防守比其他敌军堡垒弱了不少,而且也只有三百余人的守军,但那里的英军抵抗意志特别强烈,似乎就是要拖到友军抵达。

“指挥官阁下,有两个人正在往我们的队伍靠近!”又是一名士兵前来汇报道。

“不管他们,两个人对战局没有任何作用。”迪努瓦不耐烦地回答道,“还有你,向攻城部队传达死命令!”

“是。”二名士兵离开了。

在法军临时营地的不远处,贞德与吉尔·德·雷正在策马向战场敢去。

“圣女大人,需要通知迪努瓦吗?”吉尔·德·雷问道。

“不需要,我们立刻前往正面战场。”贞德展开了自己的鸢尾花战旗,加快了前进的速度。吉尔·德·雷见状,也立刻策马跟上。

“那面旗帜,好像是那位洛林圣女!”一名营地里的法军士兵注意到了疾驰而过的两人,并且看清了那面极易辨别的旗帜。

“她直接前往战场了?那边的战况很是激烈啊,她这么赶过去……”他的一名同伴回应道。

“不要质疑圣女大人!”第三名法军士兵高声叫道,“她既然赶往战场,自然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完成!”

他的两名同伴没有反驳他,因为他们很清楚,他这种“洛林圣女”的狂热追随者是几乎无法被言语驳倒说服的。

一分钟后,士兵口中的“洛林圣女”举着旗帜来到圣卢普要塞前,他看见了近千人的部队正在城墙外围待命,而另外两百多人则正在向要塞城墙上的缺口涌去。里面的英军作战十分英勇,不断地用弓箭和剑盾抵挡着法军的冲击,用极少的伤亡就能稳固住防线;反观攻城的法军,毫无战术可言,导致伤亡数字正在不断地增大。

“士兵们!不要无意义地冲进去!”圣女立刻策马来到有些混乱的法军队伍旁,“里面的队伍车出来,组成进攻阵型!让弓弩手到前排去!”

“是洛林圣女!她来帮助我们了!”一名士兵认出了贞德和她的旗帜,立刻兴奋地在队伍中大喊道。而队伍中许多贞德的追随者立刻响应着号召,开始让身边队友停下混乱的攻势,并且掩护前面的队伍撤出战斗。原本在激战时撤退是兵败的前兆,但听着贞德的激励之语、望着她高高挥舞的战旗,他们的士气不降反升,并且组织度也在贞德的指挥下开始恢复,甚至比先前更好。

法军开始撤出那个缺口,而墙另一边的英格兰人见到敌人退却,以为是友军的支援赶到了,立刻开始向外突破。然而当他们出去后才发现,敌人的阵型在短时间内完成了重组,而且数十名法军弓弩手已经来到了队伍的最前端,此刻已经上弦瞄准了他们。

“放箭!”贞德命令道。大量的箭矢向毫无防备的英格兰守军飞去,顿时造成了一大片的伤亡。虽然法军弓弩手的质量不如英格兰人,但是在如此近距离的攻防下,技术的差距也被极大地缩小了。

“该死!法国人的弓箭手!”一名英格兰军官大吼道,“长弓手,上去教那些法国佬做人!”

几十名英格兰长弓兵爬上了缺口,纷纷对敌人展开了对射。双方都不断地有人倒下,但法军的盾牌手随后顶在己方远程的前排,有效地保护住了身后的队友。而英格兰长弓兵则在死伤二十多人后退了下去,不再进行这种吃亏的中门对狙。

“炮手!炮手在哪里?”贞德骑着马快速地在攻城部队周围寻找。很快,她得到了回应。

“炮兵队在这里,圣女大人!”吉尔·德·雷站在十几米远处向贞德挥手喊道。贞德随后来到了那六门火炮跟前。

“找东西把这些加农炮的炮口垫高,然后全部瞄准那个缺口。”贞德对法军炮手下达了指令,“等我的命令向堡垒内部开火!”

“是,圣女大人!”炮兵们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看着在队伍中不断忙碌的少女,吉尔·德·雷越来越感觉自己作出了一生中最正确的选择。她一直在给他们带来惊喜,不,应该说是希望。他仿佛已经见到了,少女在朝阳的照射下骑着白色战马于山丘上,手中高举着那面鸢尾花战旗,而他和成千上万的法军将士紧随其后,踏上那条光明无比的救国乃至救世之路。

就在贞德向攻城部队下达新的指示时,迪努瓦在一队骑兵的护卫下来到前线。他直接找到了少女。

“让娜·达尔克,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迪努瓦一上来就是质问少女。

贞德自然是毫无退缩地回答道:“纠正他们错误的战术,鼓舞他们的士气,仅此而已。”

“我是攻城部队的指挥官,你这是越权干涉!”迪努瓦大声说道。

“而我是奥尔良的最高统帅!我有权直接指导我的士兵!”贞德用更大的声音压倒了对方,“你的战术只是让他们白白送死!我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为了胜利牺牲一部分人是必须的!我们必须赶在敌军支援抵达前攻下要塞!”

“是的,我们需要攻下要塞,但需要用更稳妥的方式!”贞德厉声道,“胜利不是用人命堆起来的,让·德·迪努瓦指挥官!胜利是一系列正确的决策、部队的有效执行和全体的士气所组成的,让他们毫无章法地涌进去送死,这就是不负责任!”

“你!”迪努瓦指着贞德刚想说什么,却被贞德身边的吉尔·德·雷制止了。

“迪努瓦,她说的没有错。”

“她只是个刚上战场的小姑娘!我可是法兰西王国的贵族将领!你认为她指挥得比我更好?嗯,吉尔·德·蒙莫朗西-拉瓦尔?!”迪努瓦感觉自己被冒犯了。

吉尔·德·雷依旧坚持道:“迪努瓦,你太过冒进了。堡垒内的英军已经做好了防御姿态,我们必须改变战术。”

还未等迪努瓦回答,一名斥候便来到了他们面前:“各位大人,我们在后方发现了英格兰人的部队,他们的增援似乎到了。”

“你们看!我说什么来着?”迪努瓦有些夸张地挥舞着双手,“英格兰人已经包围过来了,我们却还没有拿下要塞!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要被包围在这里了!这都是你的错,洛林的蠢村姑!”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你这是无理取闹,迪努瓦。”吉尔·德·雷对迪努瓦的话语感到恼火不已。

“各位,不要再争吵了!”眼见迪努瓦又要用激烈言辞回击,贞德主动叫停了双方进一步的嘴炮大战,“我们可以分出一半的后备队去抵抗英格兰人的援军。他们最近的要塞是圣普埃塔堡,这一批英军应该是从那里来的。他们的军队很分散,估计其余部队还需要时间集结赶来,所以我们还有时间。”

“那怎么攻下堡垒?”冷静下来的迪努瓦问道。

“我打算让炮兵对缺口内开火,尽可能打击敌方士气、同时削弱他们的防卫力量。”贞德回答道,“随后让剑盾手走在第一排,掩护后方的弓弩手和其余部队进入堡垒内部,分割、瓦解英格兰人的抵抗。迪努瓦指挥官,你认为如何?”

迪努瓦皱眉思考了许久,最终不太情愿地点头同意了。

“那就传令吧,士兵。”贞德对斥候说道,“通知预备队,分出五百人全力阻挡后方的敌人,其余部队全部准备加入攻城战斗。”

“明白。”

……

约翰·塔尔波特率领着圣普埃塔堡的部队,正在包抄围攻圣卢普要塞的法军。然而他们在半路上却突然发现,一支举着法兰西旗帜的军队挡在了他们的去路上。

“法兰西的勇士们,我们的统帅迪努瓦大人,还有那位洛林的少女已经将后背托付给了我们。我们绝不会辜负他们的信任,我们将誓死挡住那些可恶的英格兰佬!”一名法军军官对周围的战士们高声说道,“法兰西的所有人太久没有看到胜利了,而今天的胜利,我们不惜用自己的鲜血铸成!法兰西万岁!冲锋!”

而在另一边——

“让那些高卢蛮子知道我们英格兰的厉害!”英军队伍前,塔尔波特看着自己带领的士兵们喊道,“他们只是一群乌合之众!我们将会和以前一样击溃他们,让他们跪地求饶!攻击!”

两支队伍没有任何退缩的意思,一场激烈无比的白刃战就此爆发。